血色天山:新疆同治暴乱那十年(17)妥明之死


82、徐学功抗击沙俄
荣全受谕令收回伊犁,俄国指定的谈判地点在色尔贺鄂普勒。荣全于1872年3月中旬到达俄境,俄国方面的代表却迟迟不来,不是死了爷爷就是死了娘,找各种理由推诿。副荣全傻傻等了两个多月,1872年5月18日,沙俄代表布胡策勒博斯基终于姗姗迟来,双方坐到谈判桌前。
其实也没什么可谈的,俄国人做好准备耍赖,提出各种无理要求,要求在伊犁河和额尔齐斯河通航贸易,要求割让额敏河中上游沿岸疆界。伊犁河和额尔齐斯河今天水量已经很小,在一百多年前,这两条河上是有货轮航行的,据俄国文献记载,最迟在1918年以前,额尔齐斯河还有小吨位货船航行。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已经意识到通商贸易的重要性,涉及通商的问题一般都好谈,但对俄国人提出割让领土的要求,荣全严正拒绝。
荣全在色尔贺鄂普勒滞留了两个多月,谈判毫无进展。沙俄代表布胡策勒博斯基不断提出俄国在中国的各种权益,一涉及到伊犁交还问题,便耸耸肩膀,两手一摊,说自己没有得到沙皇和沙俄外交部的指令,“关于伊犁问题,我无可奉告”!
既然你做不了主,还谈个毛线!荣全暴怒,给俄国人留下一句话,“待乌垣收复之日,我朝大军自会收回伊犁”。意思是说,等到乌鲁木齐暴乱平息后,我们也不会和你谈条件了,我国会出兵收复伊犁,战场上见。
1872年7月,荣全不经军机处同意,领兵返回塔城,伊犁收复第一阶段谈判终止。在此期间,沙俄将伊犁划分成四个行政区,派驻官员,划归俄国突厥斯坦总督属下的七河区管辖。为了给中国施加压力,沙俄又在塔城边境增派兵力,摆出一副武装恫吓的姿态,企图逼迫中国再派人协商,放弃伊犁领土主权。荣全知道,和沙俄这样的流氓国家打交道,道理是讲不通了,只能凭拳头说话。荣全四处搜罗清朝溃兵和流民,在外蒙地区招募兵源,终于在新疆西北地区重新建立起一支边防队伍。
徐学功撤离乌鲁木齐后,妥明在乌鲁木齐周边的残余势力被阿古柏暴匪一一清除,妥明盘踞的玛纳斯芨芨可危。此时,陕甘回乱已经到了尾期,妥明向清政府投降的大门被彻底关闭,沙俄成为妥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妥明不断向沙俄求救,希望沙俄出兵乌鲁木齐。沙俄也有自己的算盘,他们在中亚地区的兵力很分散,常驻伊犁占领军只有两千多人,沙俄既想在乌鲁木齐祸乱渔利,又不想和清军发生正面冲突,只能暗中对妥明暴匪提供武器装备和物资供应,企图把妥明培养成与清政府和阿古柏势力对抗的白手套。
1872年11月,一支沙俄武装商队出现在奎屯以东地区,共五十余人,一千头骆驼运载货物,声称“到绥来(玛纳斯)与回人贸易”。此时的徐学功,正在呼图壁沙山子一带的沙枣园驻军,得到消息后,领兵截击。徐学功在乌鲁木齐围城战中被回匪算计,同胞兄弟徐学弟阵亡,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沙俄伪装军队正好撞在徐学功枪口上。不管高鼻子还是蓝眼睛,在徐学功面前统统都是妖魔鬼怪。
沙俄武装商队在石河(今沙湾市境内)进入徐学功民团埋伏圈。这是一场载入史册的伏击战,沙俄五十余名伪装军人被徐学功团灭,死四十七人,伤八人,剿获武器装备、枪支弹药无数,还有大量的纸币卢布。
这次伏击战统计的消灭人数全部是沙俄人,不包括伪军和带路党,所以历史评价非常之高,进入清朝抗击外来侵略一次性消灭敌人榜单前十名。
关于这次伏击战歼灭人数,历史记载差异很大,正史记录普遍为“五十余人”、或“四十七八人”。在现代史、尤其地方史中,被极尽夸大,称消灭“四五百人”。沙俄在伊犁的驻军只有两千多人,在清军严密防范下,一支四五百人的沙俄军队不可能进入新疆腹地。
关于这次伏击战的具体时间,反而是《清史稿》出了问题,称“同治七年,俄人勾土回(妥明回匪)、缠头(阿古柏暴匪)将袭乌垣,称赴绥来易市,驱驼马数千,载货钞至石河,去绥来八十里,学功以骑旅截之”。同治七年为1868年,时间显然错误。《新疆图志》、《新疆简史》、《左宗棠全集》、《湘军记》、《平回记》中记载的时间全部为“同治十一年冬”,即1872年冬天。具体日期各种史料都不详细,但沙俄在与署理伊犁将军荣全的交涉文件中留下了准确日期,“俄商人前往玛纳斯贸易,于十月初六(农历)被徐学功抢劫”。
《左宗棠全集·书牍》的记载也有问题,“十一年十月,忽有一起商人到北路(北疆地区)。我等闻报,一面派人去截”。按照这个说法,徐学功伏击沙俄伪装商人是受了左宗棠的命令指示。此时的左宗棠还在兰州,肃州之围没有解除,清军出关还没有提上议事日程,新疆两个当家人荣全和景廉都不受左宗棠节制。石河到玛纳斯仅八十里之遥,就算湘军有足够的情报眼线,从兰州给新疆的命令也不可能这么快传达到位。更何况,那时候的徐学功仍然是民团组织,连景廉这条线都没有搭上,怎么可能和左宗棠有联系?
徐学功一举歼灭沙俄伪装商人五十余人,是清末边疆史上的重大事件。清朝军机处闻讯后大喜过望,饱受沙俄欺凌几十年,朝野上下终于出了一口长长的恶气。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沙俄死了四十七个人,吃了哑巴亏,还说不出来。沙俄向清政府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提交抗议,总理衙门的官员笑嘻嘻的反问,你们明明知道那里在闹暴乱,你们悄悄跑去干什么?沙俄要求惩办徐学功,清朝官员说,我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抓他。沙俄从伊犁派一支五百人的军队,气势汹汹要到呼图壁清剿徐学功民团,在五工台被清军拦截回去。
关于徐学功的结局,所有史料均以“因故免职”一笔带过,因什么故?没有交代。但仍然有蛛丝马迹。从景廉、荣全、何琯、徐学功、孔才、赵兴体等人的结局可以看出,清军出关后,正规军看不起游击队,为尊者讳,多数史料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左宗棠进疆后,新疆同治暴乱前十年的抗战领袖再没有获得过褒奖和升迁,多数人被以滥杀等各种理由免职罢官,徐学功和孔才都被指责“滥杀”。只有景廉,在新疆功劳太大,地方大员搬不动他,入值军机处获得高升。
徐学功歼灭沙俄武装商团后,军机处谕令总理新疆事务大臣景廉“从速与徐学功联系”,尽快收编,纳入清朝正规军队伍。徐学功从昌吉转道,在奇台与景廉见面,俩人彻夜长谈西线战事和乌鲁木齐收复计划,徐学功在奇台停留共十五天。
就在这段时间里,阿古柏暴匪俘获徐学功民团中一个叫李秉征的人。李秉征变节投降,供出徐学功主力在沙山子、南山根据地只有老弱妇幼一千多人等情况,伯克胡里亲率暴匪进山围剿。有了叛徒李秉征带路,阿古柏暴匪一举端掉徐学功民团在南山的根据地,徐学功弟弟徐学策率领留守群众奋勇反击,壮烈牺牲。从南山根据地逃离出来的汉族民众仅有一百余口,徐学功全家罹难。
至此,徐学功一门八兄弟,死难七人。这样的英勇忠烈,这样的家国情怀,即使和小说评书里满门忠烈的杨家将相比,也毫不逊色。清朝晚期,被历史埋没掉的民族英雄不止徐学功一人,清朝末年号称“五虎上将”的荣禄、袁世凯、聂士成、董福祥、宋庆,哪一个不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骁勇战将?直到民国时期,被全国人民辱骂成“窃国大盗”的袁世凯仍然是日本的头号死敌。聂士成、宋庆战死沙场,董福祥上了八国联军要求处决的十二名战犯大名单。因为民族和政治偏见,他们的英雄事迹淹没于历史长河,大家只知道戏台上的杨家将,不知道新疆曾经有过徐学功、何琯和董福祥。
1873年1月,徐学功民团在沙山子接受清军整编,正式进入大清国正规军序列。按清朝惯例,乌鲁木齐西线民团被统一授予“振武营”番号,徐学功民团为振武中营,赵兴体民团为振武左营,沈廷秀民团为振武右营。三人领四品参将衔,获赏“巴图鲁”名号。民团受编后,八旗军将领英廉(非乾隆年间那位东阁大学士)从平捻前线调任伊犁护军参将,荣全派英廉到民团组织担任军务统领,等于给各民团派驻了一位总政委。乌鲁木齐西线民团在敌后抗战八年,终于领到大清王朝的第一份皇粮。
在后来的玛纳斯攻坚战中,徐学功再现神勇,斩杀妥明十大元帅之一的何碌。回匪十大元帅中,七个人直接死于徐学功刀下,徐学功也牺牲了七位同胞亲兄弟,这算不算宿命?
83、古牧地之战
伯克胡里重新占领乌鲁木齐后,再没有举刀杀人。伯克胡里是阿古柏最优秀的儿子,年龄虽然不大,政治手段和军事能力却超过了同时期绝大多数暴匪头目,甚至超过了阿古柏。回民是妥明的群众基础,不能继续留在乌鲁木齐,伯克胡里命令乌鲁木齐回民全部往南疆搬迁,“三城(巩宁、迪化、清真王府)内不能再有一个东干人”。今天,托克逊、焉耆一带的回民,多数是同治暴乱时期从乌鲁木齐和米泉南迁过去的回民后代。
伯克胡里也意识到统战工作的重要性,他是来自安集延的外来户,占领乌鲁木齐的暴匪又多数从南疆来,要在北疆站稳脚跟,只能和妥明回匪联合。伯克胡里派百夫长叶海亚,带领三个随从,去玛纳斯招降妥明。伯克胡里给妥明开出的条件很低,只要妥明愿意投降,马上可以返回乌鲁木齐,仍然担任北疆地区的暴匪领导人。
妥明却突然硬气起来,当众斩杀叶海亚和他的随从,向回匪们表达和阿古柏势不两立的决心。乌鲁木齐册封的十大元帅已经死了,妥明在玛纳斯又册封了五位元帅,他们是黑俊、马保福、韩邢脓、马生福和海宴。妥明在玛纳斯修筑堡垒,扩军备战,决心和阿古柏决一死战。
伯克胡里首先对盘踞在古牧地(乌鲁木齐米东区)的马明发起攻击。玛纳斯是回匪现在的中央根据地,回匪主要力量都聚集在玛纳斯,又有妥明大老爷的宗教影响力,攻克难度相对较大。马明所在古牧地,距离玛纳斯三百余里,孤悬在外,像一只丢在戈壁滩上待宰的绵羊。
马明没有等死,他派人联系昌吉汉族民团首领沈廷秀,请求支援。景廉派来收编民团的清军将领洪桂元正好在沈廷秀军中,俩人一合计,给驻扎在吉木萨尔的清军北线总统领张玉春写信,要求合兵一处支援马明,共同反击阿古柏暴匪。
马明是妥明回匪集团的一个另类,他的胞兄马泰被阿古柏杀害以后,马明就有了投降清朝的计划,三番五次派人请降。徐学功第二次围攻迪化城,马明主动联系,请求参战。因为有军机处“不得再行议抚”的谕令,景廉迟迟不肯接受马明归降,但一直和马明保持联系。清军收复东三县后,回族商民只要持有马明发放的通行证,一般都能顺利通过清军收复区。马明是目前回匪集团唯一能和清军搭上话的人,北线清军和民团决定支援马明,有一定的人情成份,事先没有向景廉通报。
清军西路军统领张玉春是从玉门、安西调过来的绿营提督,不熟悉新疆情况,接到洪桂元送来的消息,张玉春急功冒进,传檄乌鲁木齐东部的马兴业民团、方贤才民团向古牧地集结,自己率领两百名清军从吉木萨尔直接赶赴古牧地前线。
景廉闻讯,大惊失色。他从甘肃抽调张玉春到新疆,本来要他协调、管理北线民团,结果这一路人集体发烧,突然对他们的回民兄弟发起了慈悲心。民团的武器装备很差,张玉春手上只有两百正规军,就算你是天兵天将,怎么干得过英械装备的两万多阿古柏暴匪?景廉认为张玉春此去凶多吉少,急令孔才率定西营从古城子开拔接应,收拾残局。
1972年7月27日,孔才急行军到吉木萨尔,遇见从前线溃逃下来的方贤才民团乡勇。前面传来消息,张玉春两百清军被伯克胡里暴匪团灭,张玉春下落不明。孔才率定西营继续向西,沿路收容安置溃散兵勇,一直挺进到古牧地东侧的甘泉堡,得到最终消息,张玉春没有死,身负重伤,被马明接入回营救治。民团首领沈廷秀、马兴业战死,清军营官唐汉云战死。民团首领方贤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廷秀是和徐学功同时起步的昌吉民团首领,在八年抗战中,多次与徐学功配合攻打乌鲁木齐,牵制住对回匪势力向东扩散。昌吉也是汉民聚居区,在沈廷秀民团的打击下,回匪势力始终被圈定在宁边城,保全了广大农村地区,存活了一部分汉族人口。沈廷秀、马兴业、方贤才,他们都是乡间地头上劳作的农民,乱世里没有一条苟活的生命,他们被一场浩劫卷入战争,放下锄头,拿起大刀,逼迫自卫。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沈廷秀牺牲后,他的弟弟沈廷辉接任振武右营营官,率领昌吉民团继续奋战,坚持到左宗棠进疆。
灭掉了外围援军,伯克胡里率暴匪把马明回营团团包围。马明感念张玉春两百清军死难,最后时刻,仍然派回民头目丁科到古城子,向新任古城子帮办大臣金永清表明心迹。马明的落幕很悲怆,他说,从张玉春大人带两百人前来帮忙,他知道,朝廷已经尽力了,再也派不出前来救援的军队。为保全回民性命,他准备率领部众向伯克胡里投降,请朝廷不要误会,并请金永清务必转告景廉大人,只要有一线转机,他会带领回民归顺清朝。
金永清亲自前往景廉在奇台的中军大营,向景廉汇报情况。景廉听完汇报,黯然不语。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景廉手上除了巴里坤清军,只有孔才定西营来来回回救火,实在无兵可派。景廉让金永清转告马明,清军派微薄兵力解决不了问题,如果马明确有投降诚意,可率领回民撤离古牧地,在东三县任意地方暂且安置。
恰在此时,孔才定西营在吉木萨尔三台北湖抓获五个送信的回匪,搜出妥明送往关内的信件,分别送给肃州马文禄和西宁马尕三。“敝师邀请麾下之兵,速速出口前来会合进剿”,“谅此安子占(安集延)缠夷托主圣相助何难一鼓而下,共立大功。务望贵元帅见字速速发兵,是为至要”。妥明病急乱投医,彻底害死了马明,景廉心存的那份怜悯心也没有了,他更认为回匪两面三刀,要求北线各军按兵不动,马明要投降,只能往东三县撤退、缴械。
丁科返回古牧地路上,大批难民往东涌来,马明向阿古柏投降的机会都没有了。景廉一厢情愿讲条件的时候,伯克胡里已经对马明回营发起最后攻击,回民放弃抵抗,举手投降。马明被伯克胡里抓获,于1872年9月押送南疆,跟随他胞兄马泰的后尘而去!
84、妥明之死
妥明最后一年的人生表演,已经不能用小丑来形容了,利令智昏,匪夷所思,不是病急乱投医,而是病急乱吃药。
妥明斩杀伯克胡里派来的信使,除了表明和阿古柏彻底决裂的态度,多少还有一些向清政府谄媚讨好的意思。马明在古牧地被伯克胡里摁在地上蹂躏的时候,妥明又派代表张俊德向清军西线最高领导荣全“求和”。妥明送来一封书信,称,“玛纳斯城中尚有回军三千可战之兵,欲接受清朝调度共图阿古柏”。到了这个时候,妥明仍然挺直脖子,死活不肯说出“投降”两个字。他在信中提出的条件是和清军议和,共同打击阿古柏暴匪。
负责前线军务的英廉,是从太平天国、平捻战争走出来的将领,上过战场,见过死人,九死一生来到新疆,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议和”?英廉给妥明开出条件,如果诚意投降,限五日内提交乞抚文书,提交玛纳斯城内人员名册,由妥明亲自到振武营递交,清军再派人前往玛纳斯接防。
赵俊德回去以后,妥明迟迟不作回应,等于拒绝投降。清军也不追问,冷眼旁观,看着伯克胡里和妥明两股暴匪逐杀。
1872年8月22日,伯克胡里任命阿拉伯克和依萨木丁为统领,各领暴匪一万人,分南北两路,进军玛纳斯,向妥明发起最后一击。回匪在最后时刻依然表现出顽强的战斗力,在沿途布设防线,节节阻击。战事一直持续到十二月,阿古柏暴匪才推进到玛纳斯城下。
从玛纳斯逃到东三县的个别难民向清军透露,妥明已经通知回匪,往西的路走不通,如果玛纳斯守不住,就千方百计往东撤离,占领清军兵力部署最薄弱的古城子。
战事越来越紧,向东逃难的回民越来越多,已经分不清民和匪。孔才派定西营帮办孔兆华潜入古牧地侦察打探,结果发现,流入东三县的大部分难民是从玛纳斯派出来潜伏的回匪。景廉和孔才等东线领导惊出一身冷汗,密不作声,悄悄撒网。
1872年12月,古牧地“回商”两百多人结伴出发,宣称到古城子贩卖粮食。兵荒马乱时期,日子都过不下去,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可卖?这队“回商”一出古牧地就被孔才盯上,南北两翼设伏兵悄悄跟随。12月18日,“回商”进入吉木萨尔,再走一天就到古城子地界。为防止“回商”突然起事,孔才决定提前动手,当天晚上将两百多“回商”全部砍杀。12月19日,孔才在古城子展开大搜捕,将潜伏在古城子的所谓“回商”一网打尽。
收拾完潜伏过来的回匪,孔才率军前往滋泥泉子布设防线,堵截回匪从玛纳斯往东三县的进军路线。清军刚到达滋泥泉子,迎头撞上刘昌率领的三百多回匪队伍。孔才命令军兵向回匪喊话盘问,回匪二话不说,举枪开打。孔才定西营两千多人,双方火力相当,三百多回匪攻击滋泥泉子等于自杀,回匪战死两百多人,残部逃往古牧地。滋泥泉子一战,妥明企图东窜的道路被彻底封死,成了关在笼子里的饿狼,只待最后宣判。
1872年12月,具体日期不详。在阿古柏暴匪即将攻陷玛纳斯的最后几天,妥明神秘死亡。这个结局,很像南京城里的洪天王,也很像五年后黄泉路上追他而去的阿古柏。
相比之下,妥明之死更为神秘,清史记载“仰药死”,也就是服毒自杀。这个说法站不住脚,妥明是伊斯兰教大阿訇,他信仰的宗教不允许信徒自杀。西方史料记载妥明“抑郁而死”,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用普遍、通俗的话说,妥明是吓死的。
总而言之,妥明没有被阿古柏暴军斩杀,也没有被自己的亲信谋杀,他在玛纳斯沦陷前夜莫名其妙死了。他逃脱了生命清算,却没有逃脱历史清算,清军收复玛纳斯后,将妥明尸体从拱北墓地挖出来,枭首示众。妥明活着的时候,在乌鲁木齐为自己修筑过一座坟墓,可惜无福消受。窜逃到玛纳斯后,又急吼吼的为自己建造阴阳府宅,阳宅仍然叫“清真王府”,阴宅号称“拱北”。拱北是阿拉伯语音译,专指伊斯兰教圣人墓地。这位自诩为清真王、哈里发、口里来的阿訇大老爷,在他们的天堂里,可否看见自己头颅被割下的那一幕?
妥明,字得璘,又名妥得璘。中国伊斯兰教虎父耶门宦东道堂阿訇,甘肃河州人,又传为东乡族,伊玛目·兰巴尼教团叶尔羌(莎车)分支授予的北疆及东疆地区回民掌教人(哈里发)。1862年参与、发起陕西回民暴乱,后流窜到新疆。1864年,领导回民东道堂成员,先后在新疆库车、古城子(奇台)、叶尔羌(莎车)、英吉沙尔、乌鲁木齐、伊犁、和田、喀什、塔城、吐鲁番、哈密等地区发动暴乱。回民东道堂信徒伽师县大地主金相印、回民马秃子亲赴浩罕国邀请阿古柏进疆,造成祸乱新疆十四年的民族大暴乱、大分裂,为英国殖民主义、沙俄帝国主义侵略新疆制造了借口,提供了机会。妥明是新疆同治暴乱的始作俑者,是导致新疆在同治暴乱期间死难人口“十之七八”的罪魁祸首,是企图分裂中国西北地区的幕后黑手。妥明在新疆制造的罪恶和流毒,磬竹难书,比阿古柏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相必须揭露,罪恶必须清算。新疆同治暴乱的罪恶史、血腥史、疯狂史,不能用阿古柏一遮了事。妥明如果被定义为民族起义领袖,上百万死去的冤魂不能安息,为新疆抛头颅洒热血的英灵们也会在地下哭喊。天理昭昭,却有子孙不肖。黑白分明,历史仍然颠倒。所幸生逢网络时代,平民大众才能为灰暗历史伸张正义,妥明、阿古柏、白彦虎之流的真相才能被揭露出来。苍茫天山,隐藏着离奇罪恶;浩翰长河,流淌着英雄血泪!
85、他们的结局
妥明死后,玛纳斯回匪向阿古柏暴匪投降,维回暴匪与阿古柏最终合流。后面的新疆暴乱,表面上是清朝、沙俄、阿古柏三人斗地主,实际上成为中国、俄国、英国三方斗争的国际牌局。
阿古柏暴匪占领玛纳斯,也到了他扩张能力的极限,强弩之末,未及鲁缟。接下来,阿古柏只能考虑如何巩固自己已经得到的势力盘,无力、也不敢对东西两线清军发起攻击。
到目前为止,新疆被割据领土全部因为暴乱丢失,大清国在新疆被破坏成一堆破砖烂瓦,三国杀中的另外两方沙俄和阿古柏,却从来没有在正面战场和清朝残军发生过冲突。大家用各种方式贬低、污辱清朝的时候,更应该回看一下这样的历史,被描绘到超级无敌烂的一个王朝,即使破败到如此程度,仍然令敌人望而却步,为什么?
从1873年开始,新疆同治暴乱各方进入一个难得的和平期。清朝在甘肃对马文禄回匪发起最后清剿,做出关收复新疆准备。沙俄在伊犁止步,盘算怎么把吃到嘴里的伊犁咽下去,消化掉,永久占领。阿古柏知道清军必定要出关平叛,紧紧抱住英国的大腿,请求英国与“洪福汗国”建立所谓外交关系,请求奥斯曼土耳其向喀什派驻军职人员和宗教人员,企图形成事实分裂。
不再撕打,各忙各的,所以要交代一下左宗棠进疆前的人事调整。提前撞在枪口上的两个人,是乌鲁木齐都统成禄,巴里坤总兵何琯。
何琯从普通兵勇起步,因为打战勇猛,升任游击。古城子被回匪二度围困后,巴里坤提督色谱诗新率两百八旗军前往救援,临行前,矬子里面拔将军,将巴里坤城防任务交给何琯代理。本来是个送死的差事,何琯却把到手的棺材种成一棵苍天大树。色谱诗新有去无回,战死在奇台富家塘,何琯成了巴里坤清军事实上的二把手。在后来的巴里坤保卫战中,何琯统率绿营军,两次打退库车伊斯哈克维匪围攻,两次打退乌鲁木齐马泰回匪围攻,三次派兵收复哈密,为守护新疆东大门立下赫赫战功,从绿营游击一路擢升为巴里坤总兵。
何琯在巴里坤大显神威,和领队大臣讷尔济的提携扶持有很大关系。马泰回匪第二次围攻巴里坤时,讷尔济病重,军机处批准讷尔济返回北京养病,伊勒屯代理巴里坤领队大臣。此战结束,巴里坤保卫战彻底结束,东线再无战事。战争年代的难兄难弟,和平来临反而因为利益分配不均产生矛盾。
何琯出身草根,提拔太快,对军营律例还没有适应过来,居功自傲,大大咧咧。他首先上奏,控告镇迪道文麟截留巴里坤军粮。那时候,朝廷调拨给东线清军的粮食物资由乌鲁木齐都统成禄转运,成禄一心要在甘凉二州招募新兵,先截留一部分;到哈密转运,驻守哈密的清军也要吃饭,再分配一部分。运到巴里坤前线,粮食已经所剩无几,饿着肚子打仗,心里有怨气可以理解。按照清朝例制,总兵级军事人员没有向朝廷呈奏事务的资格,伊勒屯是清朝在巴里坤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如果文麟截留巴里坤军粮属实,何琯至少应该和伊勒屯联名上疏,才符合体制。
军机处考虑新疆东线局势仍不明朗,没有对何琯违例上疏进行责问。但这件事,成为东线清军指挥机构走向分裂的引子。何琯告文麟截留军粮,文麟告何琯纵兵扰民。军机处理不清几千里外的是非,要求伊勒屯呈奏事实。
伊勒屯从讷尔济手上接过巴里坤领队大臣这个差事后,被何琯碾压,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按清朝惯例,领队大臣统领八旗军,提督统领绿营军,是平级。领队大臣统领地方事务,何琯升任总兵后又有名义上的军队节制权。这样比下来,和伊勒屯还是平级。讷尔济位高权重,对何琯有提拔之恩,压得住何琯。讷尔济走后,何琯就不怎么尿从巴里坤提拔上来的伊勒屯了。论军功,在当时的巴里坤,没人能和何琯比肩,这也是他恃功而傲的资本。
何琯作风霸道,每次军粮运到,何琯必定要派绿营官兵抢先交接,绿营占大头,八旗分小头。八旗军官兵对何琯心存不满,打仗的时候都愿意跟着何琯冲,能打胜仗。打完仗,个个躲在背后骂何琯的娘。
伊勒屯落井下石,给军机处奏报,“巴镇弁兵,率多骄纵,何琯平日失于拊循,几至不能统驭。其所参文麟把持粮道各情,并无实据”。又抓紧提醒军机处,何琯单独上奏违犯例制,“于一切军务,并不商酌办理,复行单衔陈奏”。说何琯在军务大事上从不和自己商量,独断专行,养成了单独奏事的坏毛病。
何琯和伊勒屯公开反目,上奏反驳,称伊勒屯上疏“含混具奏,实属虚妄”,这个没文化的老兵油子居然一把掌打到伊勒屯的命门上,他吧答吧答说了那么多,全都是一面之词,既没有证人证言,也没有证据证物,“咨送刑部,含混奏结,请饬确实查办”。请你们咨询一下刑部是怎么办案的,如果确实证明我有问题,我愿意接受一切处理。
军机处被这场口水官司搅的头大,三个人说的好像都对,都有理。军机处干脆派了一个第三方机构,命乌里雅苏台将军福济带队到巴里坤调查实情。福济奏报,文麟把持粮道属实,但为公不为私,都是为了前线军务。何琯部属确实有勒捐行为,但何琯不知情,不存在“率多骄纵”的问题。福济在奏报中认为,何琯最大的问题,是不尊重伊勒屯。
军机处征求陕甘总督左宗棠意见后,将何琯开缺,命他到兰州左宗棠大营报到听差。左宗棠推荐属下记名提督赵德正,代理巴里坤总兵一职。
赵德正到巴里坤接任的时候,也是景廉将指挥部从哈密迁往巴里坤的时候。当时,左宗棠还在甘肃和回匪打斗,能不能以最高统帅之职进军新疆,尚不可知。景廉认为,左宗棠对何琯的处理意见,多少有些拆台的意思。他出面调和何琯、文麟、伊勒屯三人之间的矛盾,又给军机处上疏,帮何琯说好话,“臣查新疆自回逆变乱,古城子相继沦陷,巴里坤孤悬沙碛,四面受敌。何琯筹防筹剿,力保危城。两次收复哈密,战功卓著。且久任西疆,于地方情形最为熟悉。将来大兵西进,巴里坤为大营后路,赵德正甫经出关,人地生疏,当此军务孔急之时,似未便遽易专阃大员。可否恳请将何琯仍留本任,以重地方,其新署总兵赵德正并请留营差委”。
景廉对何琯在巴里坤的领军表现给予很高评价,建议何琯留任。军机处顺水推舟,批复照准。
何琯保住了巴里坤总兵职位,但政治表现依旧糟糕,多次要求领兵西进,收复乌鲁木齐,被景廉驳回。马明被阿古柏暴匪围困在古牧地,最后一次向景廉求救,何琯坐不稳屁股,再次请求领兵出战,景廉严厉斥责。何琯不服气,在军中散布怨言,大意在说,景廉是文官出身,畏畏缩缩,不懂得领兵打仗。这些话传到景廉耳朵里,他终于痛下决心处理何琯。
1873年2月,景廉从奇台返回巴里坤,指挥搬迁中军大营。离开巴里坤前,景廉给朝廷上疏,“巴里坤镇总兵何琯,臣随时察看一年有余,该总兵近来精神渐觉颓败,事多废弛。此次派拔臣奏调赴古之绿营官兵,种种推诿、延迟,尤属不知缓急,未便稍事姑容。应请旨将巴里坤镇总兵何琯即行开缺,饬赴左宗棠营听候查办。所遗巴里坤总兵一缺,除咨明陕甘总督派员署理外,请旨迅赐简放,以重职守。惟刻下关内道路梗阻,新简人员及署任人员一时均不能到任,边疆专阃员缺未便久悬。查文麟奏调哈密之已革甘州提督成瑞,久任绿营,谙炼沈毅,可否暂令署理”?
景廉建议免去何琯巴里坤总兵职务,却对此前任命的左宗棠帐下记名提督赵德正只字不提。一面遵照惯例表示“咨明陕甘总督派员署理”,一面又强调边疆大员不能长时间空缺,保举文麟推荐的甘州提督成瑞,代理巴里坤总兵一职。可见当时政局、时局之微妙。
从乾隆收复新疆起,清朝在新疆驻军和用兵的后勤军需一直由陕甘总督负责调配。平定大小和卓叛乱,时任陕甘总督黄廷桂因为军粮调度,累死于任上,被赐予国葬,乾隆皇帝亲自撰写挽联哀悼。在紫光阁功臣像中,黄廷桂位列五督臣首位。左宗棠接任陕甘总督前期,专心围剿陕甘回匪,后勤物资只满足陕甘军务,新疆军务供应只能靠北部省份从蒙古地区中转接济。久而久之,新疆方面对左宗棠有了抱怨,意见很大。历史对错没有标准答案,一将功成万骨枯,活在那时候的当下,要打仗,也要吃饭,是他们辨别对错的基本标准。
何琯离开新疆赴左宗棠军营报到,一辆马车载着妻儿老小入关,几乎没有什么财物。左宗棠对这位传奇人物也有好奇心,召见何琯,询问新疆时局。不料何琯出言不逊,瞬间雷倒了左大人,“下官与叛匪交战多年,得知匪乃乌合之众,胜则聚集,败则作鸟兽散,全不足虑。大帅可率精兵三四万,必破无疑”。
左宗棠对何琯顿时没有了好感,认为他不知天高地厚,打发何琯到四川担任军中闲职。何琯在四川水土不服,不到一年便申请开缺,返回老家甘肃张掖民乐县。清政府感念何琯功勋卓著,以总兵俸禄供应终生。1894年(光绪二十年),何琯在张掖病故,巴里坤百姓请求为何琯立祠,新疆巡抚陶模上疏光绪皇帝后,照准同意。
左宗棠弃用何琯,成为清末历史对左宗棠长期垢病的话题。湖南湘阴县有一位左宗棠研究专家,通过左宗棠年谱,逐年、逐月、逐日推算,引用海量资料,证明何琯从来没有在左宗棠面前讲过那段著名的大话,也证明左宗棠从来没有打压过何琯。不管怎么说,左宗棠进疆再没有起用过何琯,这是事实。
以当时形势而论,如果何琯真说过那段话,也未必就是大话。从平准战争,到平定张格尔叛乱,清朝在新疆用兵总数从来没有超过四万人。再从同治暴乱以后的真实历史回看,清军并非不能打、不敢打,陕甘回乱导致新疆物资军需供应不上,是城垣失守的主要原因。
1868年以后,从玛纳斯到塔城的西线地区被清军收复,从阜康到巴里坤、哈密的东线地区被清军收复。东西两线的清军、民团总数相加,也不到两万人,尚能维持到清军出关。如果有充足的后勤补给,即使清军不出关,收复乌鲁木齐也毫无问题。如果有两万人左右的兵力支援,即使左宗棠不进疆,收复南疆也毫无问题。
左宗棠对新疆的最大贡献,是力主完成新疆建省,在地缘政治战略上完成西北布局,一举奠定了新疆稳定的基石,一举确定了新疆在亚欧大陆的交通枢扭地位和天然战略屏障。把平定新疆暴乱作为左宗棠主要功绩,是对左宗棠意义的简化。左宗棠平定新疆的过程已经证明,何琯所言是对的,三四万人足够,最惨烈的战斗仍然发生在玛纳斯,最顽强的对手仍然是回匪残余势力。针对阿古柏暴乱集团,只有古牧地决战勉强算是大战,之后的南疆清剿,一路都是追击战,再没有形成一次规模性战斗。
曾问吾先生在《中国经营西域史》中,对何琯给予高度评价,“镇西为北路门户,哈密又为全疆咽喉。二城固守,将来大军出关渡戈壁免遭敌人袭击,清军之能安然越碛,收复失地者,其关键在于此。汉唐两代河西遮断,而清代镇西巍然独存,游击何琯诸英杰之伟绩,不下于唐时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安西留后郭昕,可谓后先辉映矣”。曾问吾认为,何琯保卫巴里坤的丰功伟绩,不亚于唐朝的李元忠和郭昕。
相比于何琯终善其身,乌鲁木齐都统成禄的下场更为凄凉。成禄任乌鲁木齐都统,却从来没有踏进过新疆一步,以招募兵源的名义在甘州滞留八年,客观上对河州、肃州回匪合流起到了遏制作用。成禄挨整比何琯更早,1871年,左宗棠三次上疏弹劾成禄,列举三条罪状,不服从管理,截留新疆粮饷,搜瓜当地百姓。军机处不为所动,下旨警告成禄不得再向百姓搜括摊派,再无任何批评斥责。
1872年5月,左宗棠再次上疏弹劾,话说的一次比一次重,非要把成禄从乌鲁木齐都统职务上搬开。军机处架不住左宗棠再三逼迫,派宁夏将军穆图善前往调查。穆图善不愿意得罪左宗棠,给出调查结果,“成禄不知检束,参款俱属有因”。认为左宗棠对成禄的弹劾都有实据,但军机处仍然没有做处理决定。
1873年12月19日,左宗棠再上疏,控告成禄滥杀当地百姓二百余人。军机处还来不及反应,12月26日,左宗棠上《请特简贤能接任陕甘总督并钦差大臣折》,请求辞职。左宗棠称,“合无仰恳天恩,特简贤能接任陕甘总督篆务,并绾饮符,俾臣得释仔肩,稍宽咎责,无任感祷之至”。
左宗棠以辞职要挟,再不处理成禄,搪塞不过去了。军机处颁布谕旨,成禄“丧心昧良,情罪重大,实难一日姑容”。命新任乌里雅苏台将军金顺“着即酌带所部,兼程出关接统成禄各队,一而传旨将成禄革职问,即日遴派员弁解来京听候治罪,毋得稍涉迟延,致有泄漏”。成禄返回京师,军机处责令刑部,根据左宗棠弹劾事实调查会审。
1873年9月,甘肃籍御史吴可读上《陈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罪状疏》,再次将成禄罪行拔高,认为成禄“罪有可斩者十,不可缓者五”。刑部迫于各方面压力,判决成禄“斩监候”。吴可读不依不饶,再次上疏,“奏请皇上先斩成禄之头悬之藁街以谢甘肃百姓,然后再斩臣头悬之成氏之门以谢成禄”。同治皇帝闻讯震怒,亲自拟旨斥责吴可读,“御史职任言官,虽准风闻奏事,何得以私意揣测,形诸奏章?御史吴可读著降三级调用”。成禄终于保下一条性命。吴可读闹事不成,反而丢了官,回甘肃加入左宗棠幕僚团队。
搬倒成禄,起用金顺,是左宗棠进疆准备的第一步。左宗棠下一个要搬开的人物是景廉,功劳大,分量重。没想到,景廉明白左宗棠意图后,主动避让,向朝廷提出调离申请。到1873年末,左宗棠对新疆的人事洗牌初步完成。
86、军机处
有人留言,希望说一下新疆同治暴乱后的清朝军机处。军机处是清朝处理新疆事务的决策机构,在新疆同治暴乱历史中反复出现,简单脑补。
清朝前期,仍然沿袭明朝旧制,中央政府实行“内阁制”。“内阁”是明朝取消宰相制度以后设立的国家最高管理机构,汉语称“内阁”,满语称“多尔吉衙门”,类似于今天的国务院。“内阁”官员的正式官名为“内阁大学士”,满汉官员各半,根据所领事务,设六个办公室,称“殿”或“阁”,分别为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体仁阁、文渊阁、东阁。在清朝,大学士不是因为有学问而获得的名誉,大学士是妥妥的宰相。比如,和珅曾经担任“武英殿大学士”,他是那时候六个宰相中的一个,武英殿是他的固定办公场所。
“内阁”只是清朝中央政府的政务处理机构,并非决策机构。雍正以前,“八公大臣会议”才是国家最高决策机构。康熙年间,皇帝对八旗王公干政的情况已经不满,在南书房设立了一个单独的办公室,避开八旗王公,单独召见亲信大臣议事,重大事务才会召开“八公大臣会议”走个形式。雍正三年(1725年),雍正以处理西北军务为由,在离自己寝宫不远处的紫金城隆宗门内设立军需房,从内阁大臣中挑选了几个最亲信的人在那里值班,称“军机房”。第一批进入“军机房”办公的人,是怡亲王允祥(电视剧中的十三弟)、大学士张廷玉、大学士蒋廷锡等人。可见,清朝最早设立军机处,只是一个临时机构,为了防止满族王公对国家大政方针的过度干预,而不是一门心思要加强中央集权统治。
“军机房”设立以后,中央政府运转效率之高,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雍正十年(1732年),军机房有了正式名称和信印,称“办理军机处”,成为清朝中央政府固定、常设的决策机构。
“军机处”是皇帝跟前的一个值班室,值班人员从内阁大臣和六部官员中挑选,随时听候皇帝召唤,商议国事;随时代表皇帝起草谕旨,下达命令。参观过故宫博物院的人都知道,皇帝日常办公的大殿进深只有十几米,不可能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文武百官分列两边,天天在大殿上朝见议事。在清朝,有可能天天见到皇帝的人,只有军机处值班大臣,每天寅卯时分(早上五六点)上班,向皇帝报到,叫“见起”。每天辰初时分(晚上八点左右)下班。如果事务没有处理完,或者皇帝夜间有事召唤,军机大臣只能坐在案桌前通宵值班。紫金城里没有大臣的床铺,哪怕连续值班两三天,都不能睡觉。即使这么辛苦,能进入军机处值班也是清朝大臣们一生的荣耀,说明他们是皇帝亲信的、有能力的人。
军机大臣从亲王、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中选拔,首席军机大臣也叫领班军机大臣,为“揆首”,由资历最高、或皇帝最信任的重臣担任,“自亲王外,其领袖者,必大学士”。军机大臣官衔都在从一品以上,称“枢臣”,是权力核心,能和皇帝一起讨论、决策重大事务。
“军机章京”从六部侍郞(副部级)、内阁属吏中选拔,负责奏折呈报、谕旨下发、公务处理、上传下达等事务,又称“军机处司员”。军机章京不能参与国家事务决策,只是一个为皇帝和军机大臣服务的团队,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每天两班,每班八人,称“头班”和“二班”。军机章京另设夜间值班的“班务”,负责处理夜间送达的各地急报。
军机处是皇帝的办公团队,无论皇帝走到哪里,军机处都要近距离跟随。在皇帝日常休假的地方,如颐和园、圆明园、避暑山庄,设有军机处固定办公场所,叫“值庐”。皇帝出巡或行军途中,军机处有随行营帐,叫“乌墩”。军机处呈送的急报,无论什么时候,皇帝都要在第一时间御览。比如半夜,如果军机大臣叫门,必有重大事件发生,皇帝必须起床接见、处理。
军机处只设“军机大臣”、“军机章京”两个职务,没有固定工作人员,连端茶倒水的服务人员都不配备。军机处所有臣僚都属于兼职性质,在本部衙门各有各的官职。军机处要求日事日结、日事日毕,下班或返回本部,不得从军机处带走一张纸。回到本部衙门,也绝口不能提军机处的任何工作。
军机大臣编制六人。清同治年间出现一个怪事,每次六人编制满员,必定会有一个重臣因故殒命,朝野内外渐渐流传起“满六必损”的说法。所以,同治年间打破了满汉两位领班军机大臣惯例,由恭亲王奕訢长期担任领班大臣,另外搭配满汉官员各二人,形成五人制团体。光绪二年(1876年),左宗棠与景廉一山难容二虎,景廉调回北京,入值军机处,军机大臣编制恢复到六人满员,结果不到半年,军机大臣文祥莫名奇妙病故,年仅58岁。光绪五年(1879年),李鸿藻回乡守制期满,返回军机处,再一次出现六人满员,三个月后沈桂芬病亡,时年64岁。沈桂芬去世后,朝廷调陕甘总督左宗棠入京补缺,有人向慈禧太后提起“满六必损”的说法,老太后吓了一跳,赶紧调左宗棠任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从此以后,只要军机大臣六人编制满员,必定有一个人提出辞职。光绪八年(1881年),翁同龢、潘祖荫补授军机大臣,仅仅三十天,潘祖荫父亲病故,辞职回乡。光绪十年(1884年),孙毓汶入值军机处,阎敬铭以年迈多病为由告老还乡。
简单理解,清朝的“军机处”是今天的中央政治局,但比政治局更灵活实用。首先,军机大臣没有任职期限,根据事务需要临机选拔、任用和调动,任职最短的一个月,任职最长的十几年。其次,军机大臣又是一个事务执行机构,不但决策,而且要亲历亲为负责执行。
军机处设立以后,内阁依然存在,负责政府日常事务。只不过,内阁的权力比过去小了,在清朝的中央官场上有一种说法,“内阁不入揆,不能称宰相”。意思是说,内阁大学士如果进不了军机处的值班房,就算不上当过真正的宰相。
在清朝同治年间,入值军机处的大臣有奕訢、桂良、沈兆霖、宝鋆、曹毓瑛、文祥、李棠阶、李鸿藻、胡家玉、汪元方、沈桂芬、左宗棠等人。
其中,领班军机大臣长期由奕訢担任。曾国藩在写给弟弟曾国荃的信中,曾经对奕訢有过评价,“恭亲王之贤,吾亦屡见之而熟闻之。然其举止轻浮,聪明太露,多谋多改,若驻京太久,圣驾远离,恐日久亦难尽惬人心”。在各类文史记载中,都认为奕訢这个人很聪明,一辈子没有吃过苦,从政经验不够。奕訢的满族同僚宝鋆在个人日记中说,“恭邸聪明不可及,但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阿保之手,民间疾苦究未能周知。事遇疑难时,还是我们几个人代为主持也”。意思是说,事情都由他和文祥、沈桂芬三人决断,奕訢只是个橡皮印章。
清朝军机大臣不是固定官职,流动性很大。在同治暴乱时期,入值军机处、决策新疆事务的主要官员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奕訢,兵部尚书文祥,户部尚书宝鋆,礼部右侍郎沈桂芬,都察院左都御史汪元方。沈兆霖任户部尚书时,曾经入值军机处、1862年署理陕甘总督,1864年甘肃回乱暴发前,在甘肃平番县(永登)死于山洪。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