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时节,合格的老农早已看到了年底


在我身边,没人比我更懂种地,因为我真的种地。
中国南北地域气候差别很大,不同区域对芒种节气的体验也可能大大不同。我在湖南乡下的山上种葡萄,于我而言,芒种是一年里决定生死的两个节点之一,另一个是白露。
我种葡萄不是用来吃的,我的葡萄皮又厚又硬、籽与肉无法剥离、齁甜,除了马蜂以外,谁吃谁后悔,它是用来酿干红葡萄酒的。

去年我家园子里的马蜂
简单地讲,芒种时可以看出今年行不行,保证下限;白露时决定今年好不好,冲击上限。
字面意思,“芒种”差不多就是麦穗上种子尖已经有芒了,该活的,活下来了,不该活的,今年再也没有机会。
芒种以前,是湖南山区最温柔的春天,雾气、雨水和最不晒脸的阳光滋润着山谷里一切有希望发芽的老枝新木,谁都有机会,多么玩世不恭的植物,老天爷也不会让它死在芒种前。过了芒种,要么阴风浊雨,连月不开,山洪卷老屋,又过几日,烈日炎炎,河床龟裂,鱼儿暴毙于途。总之,谁也别想轻松了。
芒种就好比植物们今年这个轮回里的成年礼。在此以前有个好身体,下半段才堪折腾,不然连参与折腾的机会都没有。比如下图,是芒种前一天拍摄于我的园子里与上文图中同一棵葡萄树上的果实。
可见,比起去年,今年的葡萄们更紧实丰满,大有可为。接下来几个月,管它洪涝还是干旱,像这样绿绿胖胖的身子骨儿,除非病害爆发,不然,极端气候不到一定化境,是撼动不了整个园子的基本盘的。这种趋势,一年中只有等到芒种前后才看得真切。
我这葡萄,是湖南山区的原生驯化品种。长江流域山区与生俱来的所有病菌,它都高抗,基本上算是南方能活下来还产生果实的少有葡萄品种。唯独不抗美国传播来的霜霉病,每年自春天第一场雨起,我就像防贼一样防着,生怕叶片上起了霉点。今年春天山谷里,风好得很,霉菌尚不能发展起来。
霜霉病这玩意儿,自从来到中国南方,如我种葡萄一样坚持不到化境不喷农药的话,每一年生命周期里终究都得感染上,只是早或晚的区别。霜霉病晚期的葡萄叶会透着特别的红色。夏季病情略有感染,秋季再漫延的话,我是放任不管它的,所以也有许多幸运的年份,我从头到尾不曾喷过一滴农药,葡萄园竟也全身而退了。那样的一年,留下园子里一片火红叶子们,比那最深秋的枫叶林更要动人。
今天看这叶片,干净肥厚,绿意喜人。过了芒种,感病的担忧,一天少似一天了。
然而今年,有可喜,亦有可悲。
春天扦插的苗,大抵是不太行了。半个月前我还在安慰自己,说未见分晓,到了芒种,看得真切。
上图是立夏前后苗儿们的面貌,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今年要大干一场,园子里所有缺儿都能补上了。转眼到了芒种,成了下图这样:
有些株已经确认退出了赛道,剩余一些株们,依我多年的经验观察,八成是活不过今年的三伏天。我这山上的葡萄们,是我听说过的葡萄品种里最难繁育的。我那园子里好多处稀疏的地方,靠自己到今天也没能扦插出足够的葡萄苗来补足。
然而,同在湖南省的湘西雪峰山上,历史以来生长着与我自己的葡萄们亲缘关系极近的一个品种。它所有特征不细看都与我的葡萄们神似,细看则叶片更像白菜叶,春天发芽比我的葡萄们更晚半个月,果实皮更薄,天然糖度更高。今年我对它们的扦插却格外成功。

同样是芒种时节,这几株里,我看有半数能活过夏天秋天,明年都是一株株不可小视的正经葡萄苗。
芒种前,老农已经做完了他一年该有的努力,期望完了一年的希望,真到芒种这天,一个水平高超的农民,像我一样大概是一眼能看到年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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