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云南昭通一乡村小学里的老师开学时给优秀学生发小猪，让带回家去养着。上一波发奖的小猪已经有被学生养到300斤的了。
不得不说，老师才是真正懂学生、懂教育的一群人。
我觉得干得太漂亮了，不光要奖小猪崽，还要扩大到摩托车配件、无线电零件、高产水稻种籽等等需要自己动手研究实践才能获得结果的奖励品。如果你在柬埔寨教过书，特别是在大学教过书，你就明白此教育观多么有远见、多么一针见血。
我在柬埔寨的大学教过书，对他们的私立大学教育面貌及部分公立大学有一些了解，其结果是我只教了一年半，就逐渐丧失了对那项事业的信心，最后下海搞事去了。
我教书的两所大学， 一所在柬埔寨西北农业省，极贫困，90%的学生需要依靠国际组织的助学金才能继续念下去，有的学生还一边在街上开着个手机维修店以勉强维持。在那里，我全职教书不收钱，校方只提供食宿，我的同事来自两三个国家，都如我一样是国际共产主义战士，两个学期来，我们看尽了人间辛酸。另一所在金边市区，学费很贵，学生都是首都的富裕或权贵子女，他们中学也是念的国际学校，所以外语远强于乡下的学生。
我的金边课堂
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里，我看学生们的选择却都是一样的：他们集中于两个巨大无比的专业，英语（包括英语文学、商务英语、翻译等等）与商科（管理、市场营销、贸易等）。我所在的两所大学，英语与商科专业学生可能占所有学生的80%以上，其它诸如农业、技术、人文类专业加起来只分享剩余不到20%的学生。
柬埔寨是一个以农业人口为主的国家。
城市化进程缓慢
一个农村人口长期维持在75%以上的国家，她最有希望的年轻人们不约而同选择了逃离农业、工程类专业，逃得越远越好。我很好奇，在课堂上问过他们为什么，他们的回答很诚恳，说是都要去首都的外国公司上班，或者去星级酒店当侍应生，总之，一定是要与外国人打交道的行业，可以赚到很多钱，然后将父母从乡下接出来。
其结果是，如果你飞到柬埔寨的城市，会发现英语普及度极高，中国没有任何城市能达到像金边那样连开嘟嘟车的司机都把英文讲得有来有回。年轻人服务精神极强、小费文化流行，以金钱为媒体的奖赏能让你在柬埔寨打开所有的门，请注意，是所有的门，没有例外。
农村年轻大学生们对农业、农村、农业机械、工程技术等等一切与洋气的城市无关的事业都比较回避、甚至不屑。我与我的同事们称这种现象为“对根的羞耻（being ashamed of one's roots）”。这种现象如果在年轻人里广泛流行，是很要命的。
柬埔寨没有工业，中国南方移过去的几家将牛仔裤洗出破洞洞的工厂算不得工业，所以我猜政府的意思是只要保留农业与服务业这两大产业的。发展了农业就发展了农村，整个国家的盘才能提升上来，服务业的成长能获得城市需要的现金，所以，算盘是打得很明白，然而现实不遂人愿，年轻人对农业与应用科学不感兴趣，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多年以后的今天，商科与英语学得通透的年轻人都到金边的ABA银行上班，或者到隆边区、桑园区的酒店当前台小哥小妹了。我后来下海就与我的合伙人们在桑园区做了一家酒店，前台有好几个第一流的柬埔寨年轻人，基本上中英柬文滑溜无缝切换，举止得体、行动干练，在那个岗位上可惜了。这样的人，放在中国，是要骄傲、要跟经理叫板、要在抖音上作妖的，但在金边完全没有问题，一干就两三年，能得年终奖、模范员工奖。
我们的酒店团队有小哥小妹还有大妈，还是“柬埔寨小姐”选美赛的驻地
在柬埔寨，这样的年轻人才是成功的年轻人，是一生都可能不想再回去乡下的年轻人。于是，我们看到一个相当割裂的柬埔寨，金边晚上灯火通明、纸醉金迷，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乡下甚至边缘省份的省会城市，年复一年，居民生活面貌改变很小。多数还是一条红白花格子围巾围在胯上，光着肚皮躺在芒果树下的吊床上摇摇晃晃又是一天，从吴哥时代就这样，一千年没变过。
话说回到云南乡村。带着红花的小朋友，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多好的小伙伴啊。他们现在相较于杭州苏州的小朋友，可能是没有许多iPad可以玩，过年压岁钱也不像那么多。但是我，还有他们那些给他们发猪崽的老师们，都是很困难看到从小优秀又给力的他们二十年以后来到上海陆家嘴的大楼里外企上着班，羞于谈起云南昭通乡村的一切，恨不得假装不认识水稻苗是什么样子，问大米是大米树上结的果实吗？
他们当中会有一部分人会去学金融、艺术、外语，也会有一部分人学农业、教育、工程技术，还会有一部分人会去学有机化学、理论物理、数学。他们的昭通农村慢慢地会有平直的公路、山坡坡的顶峰上有5G信号塔，他们的老师年龄大了以后会住在干净、有下水系统的社区小楼里。这样，有一天他们从上海杭州昆明回去看他们的时候，双方用不着尴尬。
这一切，也许与老师今天奖给她的那只小猪崽有很大关系，与他一边喂猪一边上学的经历也有关系。我仅是根据自己的个人经历，有此推断。小时候我家有个猪栏，前几年被我改成了小图书馆，这个里面曾经长大过一头又一头300斤的猪。
我对它、对这山，非常有感情。
老师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