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精英中的Made in Germany


曾经在一本讲述历史哲学的书中读到过这样一个故事:“在二十世纪某年一月里一个寒冷的冬日,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就任一个大国的首脑。他的前任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著名将领,在十多年前结束的世界大战中曾是该国军队的统帅。在宣誓就任之后,在该国首都的街道上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游行。”对于大多数对历史感兴趣的读者而言,可能自动会在头脑中冒出这样的画面。

1933年1月30日,柏林勃兰登堡门前
1933年的1月30日,离开1918年11月11日结束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差不多15年,小胡子就任德国总理(Reichskanzler)——当时还是沿用“德意志帝国/Deutsche Reich”作为正式国名。在年近九十的保罗•冯•兴登堡总统(Reichspräsident)去世之后,小胡子顺势兼任了国家元首,所以冯•兴登堡的确是他的前任。在帝制时代,冯•兴登堡曾经是德军元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两年,他是“德军最高统帅部/Oberste Heeresleitung(OHL)”的实际领导者,从而架空了德皇威廉二世。

希特勒觐见冯•兴登堡
然而,这个故事所要启发我们的则是,那些明摆着的历史事实是引向、但并不就是指向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想当然耳”。同样的几个事实基点,不妨也可以是:1961年1月20日,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John Fitzgerald Kennedy/JFK)在德怀特•大卫•艾森豪威尔(Dwight David Eisenhower)两届任期届满之后,接任美国总统——美国总统既是国家元首,同时也是美国的政府首脑,所以那个故事虽然故弄了点玄虚,但并不错。

艾森豪威尔总统会见刚当选的候任总统肯尼迪
当时已经年逾古稀的艾森豪威尔有着五星上将(General of the Amry)军衔,曾经在也是差不多15年前结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担任过盟军的远征军最高统帅(Supreme Commander Allied Expeditionary
Force)。历任美国总统发表就职演说并宣誓就职之后,都会举行盛大的庆祝游行。1961年1月20日那一天参与游行的军民们似乎更是振奋,多半是由于音犹在他们耳边的可谓美国历史上最出色的总统就职演说之一,比如这样的句子:“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些什么(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

1961年1月20日就职典礼后的庆祝游行
一体两面、一正一反地分享表面雷同情节的四个人中,除了一个德国人和一个从奥地利人归化为德国人的,竟然还有一个是德国血统——简直是三比一的压倒优势。没错,在西线打败德国法西斯的盟国远征军的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他偏偏自己就是德国血统。他的名字Eisenhower中,Eisen在德语中就是“铁”的意思,hower其实是德语词Hauer(“击打者”的意思)的英语化处理,因为虽然是两种不同的拼法,但发音都一样。“艾森豪威尔/Eisenhower”的本意就是在铁器铺里出力锤打的人,连铁匠/(英语:)smith/(德语:)Schmidt都还不是呢。

艾森豪威尔的戎装油画像
美国是个由移民剥夺原住民而形成的国家,在移民的来源地中,德语区一直是排名靠前的。因为以西欧而言,德国加上奥地利和瑞士的德语区,以及在比利时和丹麦的德意志族群,德语一直是欧洲第一大语言,说德语的人口数目也一直是超过了说法语、英语和任何其他西欧语言的。曾经有过煞有介事的说法,曰美国建国时,德语仅仅差英语一票而没能成为美国官方语言。是否有其事,其实大可存疑,但也由此可以想见德裔在美国的比重和地位。而能够用人不疑地任命一位德裔将领统帅出征法西斯德国的大军,这恰恰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在1933年1月30日小胡子上台的那个寒冬之后,为了躲避迫害,美国又迎来了一波来自德国的移民,他们中不乏日后功成名就的佼佼者,比如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就是出生在德国的菲尔特(Fürth)市,在那里成长到十五岁,才随同父母逃难到美国的。

亨利•基辛格的出生地,德国,菲尔特,Mathildenstraße 23
亨利•基辛格1923年5月27日出生时,还是被唤作(纯粹德国式的)“海因茨(Heinz)”。他的父亲是当地女子高中的历史和地理老师,母亲出自附近一个富有的畜牧业商人家族,是很典型的犹太小康、殷实之家的背景。在基辛格的记忆中,他有着无忧无虑的童年,而一切都在1933年之后嘎然而止。多亏了基辛格母亲的清醒判断和果决贯彻,全家不惜付出惨重经济代价而在1938年移民美国,这才得以保全。在那个年代,像基辛格一家这样的移民,还真的是坐船经过哈德逊河口的自由女神雕像后在纽约上岸,从而开始新生活的。
在美国的土地上,海因茨•基辛格才有机会成为了亨利•基辛格。因为他移民时已经是相当于高中的年纪,所以他的一口英语,虽然用辞考究绝对超过至少99.99%的母语族,但一直带着浓浓的德国口音。跟他同时代共过事,又私交很好的前西德联邦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见前文:《狗嘴里吐象牙的德国总理》)曾经在电视访谈中“嘲笑”过基辛格:“他那个哪是德国口音呀,明明是法兰克方言!”在座者闻之,顿时哄堂大笑。的确,巴伐利亚北部地区的法兰克方言比起被视为德国普通话的汉诺威(见前文:《英国王室Made in Germany》)口音,还差得老远呢。

基辛格与当时的西德总理施密特
开国之后历年以来,新、老德国移民在美国的政界、军界中位高权重的不乏其人。其中最典型的履历是穿梭于政、商两界之间,“商”而优则仕,仕而“歇”再商。特别是历届政府的财经班底中,在财政部长、商务部长、预算局长、贸易谈判代表等职位上,如果部门首长的名字中带有“曼”、“斯坦”,姓如果是“布鲁门”之类开头的,不但十有八九是德裔,而且多半是出自犹太家庭。此外,在工商界中也有名震四方的德裔传人,有些名字因为经过些微的斧凿,显得是褪去了德国的特征,在某些历史阶段显然是更合事宜——君不见,地地道道德国血统的英国王室也要改头换面,重取个英国本土化的“招牌名”吗(见前文:《英国王室Made in Germany》)?美国工业界中,名号最响亮的德裔传人当推波音(Boeing)。

波音客机“群芳谱”
波音公司的创始人威廉•爱德华•波音(William Edward Boeing)是出生在底特律第二代移民,他的父亲威廉•波音(Wilhelm Böing)1846年出生在德国中部哈根市的一个小镇,1868年去新大陆谋生、逐梦。“Böing”这个姓氏中的“ö”是属于非常“德国”的ä、ö、ü,让人一望便知。到了美国之后,“ö”被以“oe”所替代,于是乎,这才有了日后飞遍五洲四海的波音(Boeing)。而威廉•爱德华•波音的前名“William”恰恰就是尽含一个家族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心思,英语拼法的威廉(William)在德语中就是“Wilhelm”——一如乃父。

德国哈根市霍恩林堡镇上的波音故居铭牌
二战以后,德国社会颇为德裔人士在美国的飞黄腾达而引以为荣。甚而至于有些上了年纪经历过二战的老一辈德国人,他们对于艾森豪威尔的德裔血统也不以为忤,言下之意无非是:“能打败德国人的,也就只有德国人……”这两年,“德裔美国人”这个话题对于大多数德国人而言却颇有点尴尬,实在是因为有一门新贵“亲戚”不太对他们的胃口,让他们自己觉得挺没面子的——就是特朗普呀。
特朗普的祖父弗雷德里克•特朗普(Frederick Trump)是1869年生于德国西南边陲的小镇卡尔斯达特(Kallstadt),那时弗雷德里克(Frederick)还是德式传统的弗里德里希(Friedrich)。特朗普的祖父学的是剃头匠手艺,十六岁时——比电影《泰坦尼克》里的“杰克”还年轻好多——前往纽约“讨生活”的。

特朗普的德国故乡Kallstadt
德国有一句古老的谚语:Apfel fällt nicht weit vom Stamm.(苹果掉下来总是离树干不远。)引申出来的意思是,后代不会太远离家族的影响,还不完全是“龙生龙、凤生凤”。也正是出于这种警觉,使得很多德国人下意识地不提特朗普的血统、族裔。时代在变,传统也在变。传统应该变,这也是传统……反而是以中文的博大精深可以缓解德国人的烦恼,早在德意志民族还没成型的年代,《晏子使楚》的一番唇枪舌剑中,机敏善辩的晏婴有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过了淮河就可以完全变味,何况大西洋呀!一句“水土异也”,德国人不也就可以把自己血统、族裔的因素摘脱得干干净净吗?用李逵的话来说,怕他个“鸟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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