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冷的笑话


冷笑话之所以“冷”,多半是有些弯弯绕绕、遮遮掩掩,待到听闻者诧异间不经意地领会到“笑点”——不妨依照语源而用法语原词“point”(可以发音为“颇安特”,中间的“安”要带鼻音,末尾的“特”则清虚到近乎稍纵即逝。)——不禁愕然之际的笑意难免会有些回味苦涩,却余韵流长。因为冷笑话的内在和含蓄,有时候甚至于会故作引而不发,特别适合似欲盖而使弥彰般地“掉书包”。今年听过的绝佳冷笑话堪称短平快,却发人省思。表面上被消遣的对象是传统久远、享有盛誉的维也纳美术学院(Akademie der bildenden Künste Wien)。

维也纳美术学院的主楼
这则最冷的冷笑话如是:“今年,维也纳美术学院录取了所有的报考者。”乍一听,每个人的第一反应肯定都是:“这有啥好笑?”,然后才是:“这怎么可能?”毕竟任何一所名牌大学都是让人趋之若鹜的,能够斩关夺隘、登梯而入的考生向来屈指可数。更何况是在艺术类院校中声名显赫、又是沐浴着音乐之都、艺术重镇之风雅的维也纳美术学院。

维也纳美术学院的大厅
维也纳美术学院的前身是由宫廷画家彼得·斯特鲁德尔(Peter Strudel)在1692年开办的私塾,1705年就依皇帝敕令而转为公立官办。从此以后,在哈布斯堡家族(见前文:《漫谈哈布斯堡》)治下的神圣罗马帝国以及后继的奥地利帝国、奥匈帝国,其地位就是“中央美术学院”。即便是在帝国倾覆之后的奥地利共和国时期,维也纳美术学院一枝独秀的地位仍然是无与争锋。

油画:维也纳美术学院早期的教学场景
那为什么是“录取所有报考者”?又如何成其为“冷笑话”呢?原来,在维也纳美术学院几百年的历史上,有一位落榜生的名气盖过了所有在那里声名鹊起的美术家和师生们。在二十世纪初年,一个来自德奥边境地区的青年专程奔赴维也纳——当时奥匈帝国的首都。他胸怀画家之梦,立志要让自己将来描摹的杰作受到后世的顶礼膜拜,而通关入圈的第一步就是要考入维也纳美术学院。据现有资料——主要是流传下来的水粉画和手绘明信片——揭示,此人的笔法近乎严谨地刻划风景和市容。但是,这种严谨在科班艺术学院的眼中就是拘谨而没有灵魂。这个年轻人先后两次报考维也纳美术学院,毫无意外的,每次都名落孙山……此人便是令后来人再也不敢给孩子取名“阿道夫(Adolf)”的小胡子。

有小胡子亲笔签名的画作
之后的历史就是绝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了,结果真是“敢笑黄巢不丈夫”。再想想中国历史上其他著名的科举不第者,不禁感叹宋仁宗在宽厚之余的英明。当时有位落魄的四川书生献诗给成都府尹,其中一句曰:“把断剑门烧栈道,西川别是一乾坤。”这是地地道道的“反状已具”,在封建社会的任何阶段,这样的言行不但会惹来杀身之祸,常常还会伴以族诛的惨剧。宋仁宗无愧于身后的“仁”字谥号,他指令给这个活不下去、铤而走险的“穷措大(穷书生)”一个小官做。虽然对于历史而言,以“假如”、“要是”开头的虚拟式推想都像是挂了空档地开倒车那样毫无意义,德语圈里更有一句童谣专事嘲讽此类无端思绪:“Hätte,hätte;Fahrradkette!”但是自从1933年1月30日(小胡子就任德国总理),最迟是1945年5月8日(德国无条件投降)之后,一代又一代人难免会掩卷叹息:“万一小胡子他真的被维也纳美术学院录取了呢?”

二十世纪初的维也纳市中心
二十世纪初的维也纳,在这里是容纳也融汇了来自奥匈帝国这个民族大熔炉各个角落的子民们。虽然在笙歌燕舞、声色犬马的背后早已经是暗流涌动,整个帝国步履蹒跚,如同当朝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就是茜茜公主的老公)那样,已经垂垂老矣,但那年月仍然是一个充满趣味萌动与感官享受的时代。如万花筒般万象变幻、溢彩流光的维也纳艺术圈里,最引领一时、一世之风骚的莫过于两位“古斯塔夫”: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和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马勒把交响乐拔擢扬越到充满哲学思辨的最高峰,而克里姆特则是以全新独到的笔法,甚至是直接以金箔入画,把现代美术推向新的浪巅。如今,在维也纳曾为欧根亲王府邸的美景宫(德语:Schloss Belvedere,又音译为贝尔维第宮)收藏有古斯塔夫·克里姆特最伟大、也最为人所热爱的几件作品。

雪中的维也纳美景宫(Schloss Belvedere)
然而,在整个欧洲大陆上,危机在酝酿、生成和不断发酵。自从深谙在险滩、暗礁中领航行船的俾斯麦离开“舰桥”之后,欧洲大陆上,切齿的仇恨与刻骨的戒惧不可遏制地交替升级,结构性的失衡使得每一次零星、局部的针锋相对都成为蓄积下一场更大规模对抗的先导。科技的飞跃在从医药到农工商各个领域宣扬了文明进步的福音同时,杀伤性、毁灭性武器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并让其发明者、持有者见猎心喜、蠢蠢欲动。多少王座已经是置于烟光缭绕的火山口,而布满火药桶的远不止巴尔干半岛一隅……

一战前,英国报纸中有关欧洲局势的漫画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毫不知觉灾难临头的各阶层众生们犹自狂奔暴走。那个时候,因为没能通过维也纳美术学院的入学考试备受打击的小胡子,虽然坚持在帝国之都卖画为生,“漂泊”而居了一段时间之后,走投无路之际一路流浪到了慕尼黑。后世史家根据他的日后言论以及重现他的行迹而推论,小胡子在维也纳的那几年所感受的各种“文化休克”中,已经酿下了他凶恶而杂乱思绪中的“原浆”:种族歧视、仇恨犹太人……1914年8月1日,当德国先向沙皇俄国宣战,两天后又向法国宣战后,谋生无门的小胡子走上了“富贵险中求”的从军之路。多年以后,有人在当时慕尼黑拍摄的新闻照片中无意发现了人群中欢呼宣战的小胡子,这是他第一次在历史记录中“露峥嵘”。正因为小胡子是来自奥匈帝国而在巴伐利亚志愿参军的,后来二战中德军资历最老的冯·龙德施泰特元帅(von Rundstedt,旧译:冯·伦斯德)私底下轻蔑地讥嘲小胡子为“波西米亚列兵”。

1914年8月的慕尼黑,恰巧拍摄到了人群中的小胡子
解释完这个冷笑话的背景源流,问题的关键倒在于:为什么这个冷笑话在“今年”冷得起来?至于“冷”嘛,虽然今年欧洲真正的冬天还未到来,可从喀尔巴阡山脉沿着阿尔卑斯山脉直到比利牛斯山脉的各个欧洲国家,大家都在为这个“冷”字操心。乌克兰危机以来,原本畅通的输油、输气管坏的坏、关的关,最后炸的炸,让他们彻底死了心;更兼友邦趁机口惠而心黑手辣的暴利营销,不免令他们多少有些寒心。早有个年长些、经历过冷战高峰期的德国朋友对我抱怨过:“那年月,我们的确是担心会挨原子弹,可从来没担心过又要烧柴火啊!”

漫画中的德意志帝国和奥匈帝国
如今的沧海横流,不见英雄本色,倒是各路魑魅魍魉大显神通。魑(chī),如痴人说梦;魅(mèi),似没完没了;魍(wǎng),即忘祖背宗;魉(liǎng),乃良知泯灭。且看第聂伯河以东,惯于临难之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的无冕沙皇,除了以暴易暴技穷,别无保境安民长算;渡过第聂伯河向西,历来空口白牙仁义道德、普世价值的衮衮诸公,少有曲突徙薪之人,尽是火上浇油之辈。如此这般头绪乌有的乱局之中,还不断有夜郎自大、不似人君而僭占权位者继续拱火添乱。围绕前几天在靠近乌克兰边境的波兰领土上落下的导弹,好几方、若干人似乎一定要拉北约和俄罗斯下场直接对撞的丑恶嘴脸早已是暴露无遗!难道联合国宪章中所言之“人类两度经历惨不堪言之战祸(英语:the scourge of war, which twice in our
lifetime has brought untold sorrow to mankind;法语:fléau de la
guerre qui deux fois en l'espace d'une vie humaine a infligé à l'humanité
d'indicibles souffrances)”真的不会再现了吗?

漫画:乌克兰危机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被称为是欧洲现代史上的“宇宙大爆炸(英语:Big Bang;德语:Urknall)”,其不断升级和绵延、蔓延的后果,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才告休止。这段灾难岁月让欧洲人痛彻心扉,发誓痛改前非。然而,几十年过去,黑格尔还是对的:“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所以,“今年,维也纳美术学院录取了所有的报考者”这个冷笑话反映的恰恰是人们对于时局的深深担忧和无奈。面对天下离乱,深感前路不容乐观;恐怕魔头再世,不知如何加以防范。于是乎,在冷笑话的苦涩之中,调侃起为何不给小胡子一个美术生学习名额的历史拐点。

漫画: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的各方角力
有意思的是,奥地利的“每日新闻(Die Tagespresse)”在2014年11月19日有一则报道,说是居住在奥地利林茨(Linz)洪堡大街(Humboldtstraße)的Ölmez(一听就是土耳其移民的气息)一家收到了一封维也纳美术学院寄给的小胡子的录取通知。报道中煞有介事地宣称:小胡子是107年前住在这里的房客,因为当年奥地利邮政的疏忽,这份录取通知是在107年后才在故纸堆中重见天日。虽然这家媒体的名称“每日新闻”简单枯燥,但它却是在奥地利颇有影响力的讽刺刊物。报道中,除了那份纯属杜撰的迟到的“录取通知书”,其他都是半真半假。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居然就信以为真了。

奥地利的“每日新闻”2014年11月19日的相关报道
这个冷笑话让人思前想后,想着、想着,却是越来越笑不出来。当今世界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吗?世界要往何处去?目前看来都还充满误解而又无解!人类总数刚刚突破八十亿大关,在如此乱局的镜像之下,比照某几国、某些人的弹冠相庆、推波助澜,探究他们的用心,不由让人联想起那段“艰辛探索”的特殊时期中的一段语录,只是稍作添加为:八十亿人口,不斗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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