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访”美背后的两个德国人


元宵节前,北美上空——也就是在冷战时期被视为美国护身符的北美防空司令部(North American Aerospace Defense Command,缩写NORAD)防御地幅的头顶上——白日飞升着一轮圆月,飘飘忽忽、晃晃悠悠的……虽然中国官方声明而且也强调了,是民用的无人、无动力飞艇失控迷航,随风带漂流所至。奈何充满敌意的美国媒体、政客们一定要炒作并演成惊“天”闹剧,一如飞经的所谓“铁锈带(Rust Belt)”地区“红脖子(Redneck)”们的跳脚样子。最后,好不容易等到了飞艇随气流从五万多米的高度降到了美国战斗机刚好够得着的两万多米高度,遂予击落。这岂不是,憋了一肚气,打了一团气,出了一口气……

北美防空司令部的徽记
每每“微动涟漪”之际的兴波起浪之辈,大多都是动口比动脑来得快的。未及弄明白、不屑搞清楚,大嗓门就吼上了、大帽子就扣下了。比如,美方众人口口声声的“间谍气球(spy ballon)”,它首先就不是个气球。而在中国官方的发布中,从一开始就称之为“飞艇”。这其实是个科普层级的基础知识问题了:说白了,再大的气球,只是以某种材料裹着一团气;而飞艇的区别在于,内部是有骨架结构的支撑,这才可以把容积做得超大。有些人是天生或故作的情绪一上头,马上就会把头脑中的相关记忆和逻辑思维都如同DOS指令“﹡·﹡delete”一般删了个干净。他们忘了,美国自己才是曾经大规模和广泛使用过气球用于刺探情报的;他们也忘了,美国自己也曾经拥有和使用过飞艇……就是有骨架结构的那种!比如美国海军的那艘“Shenandoah”号飞艇,名字听着熟悉吧?就是约翰·丹佛(John Denver)的不世名歌的《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中的:“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Blue Ridge Mountains,ShenandoahRiver……”

美国海军“Shenandoah”号飞艇的结构图
再进一步,为什么airboat其实是佛罗里达沼泽地带“草上飞”的小艇,而能够上天的飞艇则是zeppelin呢?那就得请出一百多年前的一位德国人了——德国南部诸候符腾堡王国的齐柏林伯爵(Ferdinand
Graf von Zeppelin,1838—1917)。他是现代大型飞艇的鼻祖,以至于在几乎所有的西方语言中,飞艇一词都是直接使用齐柏林伯爵的姓氏Zeppelin了。

飞艇的发明者齐柏林伯爵(Graf von Zeppelin)
齐柏林伯爵的一生功业在于,他笃信可以通过金属、木材复合的骨架为内在支撑,从而制造出巨大又牢固的气囊,使得这样的“气球”具有更大的空间和承载,并可以加装动力和提高性能,由此成为一种全新的飞行器——“气艇”。这也是齐柏林伯爵自己起初给予的命名:Luftboot,这个德语词就是Luft(空气)+Boot(小艇)的组合。1900年7月2日,齐柏林伯爵设计的LZ 1号飞艇在风景秀丽的德/瑞/奥三国交界的博登湖(Bodensee)上空首飞,就此宣告了“气艇(Luftboot)”的诞生。因为纷至沓来的不断成功,马上由“气艇(Luftboot)”转而成了更为响亮招牌一般的“齐柏林/Zeppelin”飞艇。

齐柏林伯爵设计的LZ 1号飞艇于1900年7月2日首飞
而在二十世纪初的那个年代,任何新的技术进步与发明都马上会被应用在军事领域,成为直接或间接的杀人工具。“齐柏林/Zeppelin”飞艇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第二帝国时期(1871—1918)的德国也是高度发达、严密组织的军事机器,当然不会忽视飞艇的军事价值。待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刚爆发不久,飞艇就被投入实战,其有史记载的第一次军事行动是在1914年8月24/25日的夜间轰炸比利时港口城市安特卫普(Antwerpen)。飞艇的载弹量是当时的飞机制造技术所不能企及的,“齐柏林/Zeppelin”飞艇所带来的震撼力也是独一无二的。

飞艇的首次军事行动:轰炸安特卫普
随着飞机性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迅猛腾飞和各个专业机种——战斗机、轰炸机、侦察机——的开枝散叶,“Zeppelin”飞艇的缺点也逐渐暴露出来,首先是过于庞大而不够灵活,在高度优势不再之后,简直就是战斗机的绝佳射靶。而且飞艇的造价过于昂贵,一艘飞艇的成本相当于六艘驱逐舰,这对于高度工业化的德国也并非可以无限制承受。所以,飞艇很快就失去了军事价值。即便是德国战败投降之后,《凡尔赛和约》不允许德国拥有空军,却对飞艇制造不做任何限制。这使得德国得以继续推动飞艇的制造,其登峰造极之作就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时以当时德国总统、曾经的德军元帅兴登堡(Hindenburg)命名的LZ 129号飞艇。

“兴登堡”号飞艇与空客A380、波音747等飞机的尺寸对比
在那个年代,查尔斯·林德伯格(Charles
Lindbergh)刚刚首次驾机飞越大西洋,德国和北美之间除了“兴登堡”号飞艇之外,没有其他直达的民航飞行。“兴登堡”号飞艇不但是当时德国技术和工业的骄傲,更因为飞艇中的空间阔大,远非飞机中见缝插针的局促可与之相比,乘坐飞艇越洋飞行的悠哉游哉之旅也是达官贵人豪华享受的顶层之选。“兴登堡”号飞艇每一次飞临纽约,也会毫无例外地引发全城的翘首仰望。

“兴登堡”号飞艇到达纽约
然而,当时的飞艇使用的是易燃易爆的氢气。果不其然,1937年5月6日,当“兴登堡”号飞艇如期在纽约和费城之间的Lakehurst降落场进行系泊作业以便着地时,电火花引发了火苗,整个气囊里瞬间燃起冲天大火,97名乘客中有35人死于这场空难。在齐柏林飞艇首飞短短40年之后,这一飞行器的历程似乎也就此走到了尽头。在几年之后爆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飞艇也几乎没有任何出场和出彩的机会。

“兴登堡”号飞艇1937年5月6日失事
虽然后人试图以更为安全的氦气来替代氢气,以便重新复活飞艇。一来是作为惰性气体之一的氦气,其生产成本远比氢气昂贵;另外,基于物理特性的差异,氦气所能提供升力的效率远远不及氢气。所以,相比于全盛时期的齐柏林飞艇,如今的飞艇无论是在规模、性能和功用诸方面都是望尘莫及的。飞艇在当代人类的航空活动中——无论军用还是民用——最多只有拾遗、补阙的小角色,所以难得出镜。唯有在当年首飞地博登湖边的小城弗里德里希港(Friedrichshafen)还有一座齐柏林博物馆(Zeppelin
Museum),专事纪念其人其作。如今,好不容易因为美国的“友邦人士莫名惊诧”,飞艇又有牵动视听的稍纵即逝之机,却被无知自大的“红脖子”们误而污为“气球”,岂不冤哉!

弗里德里希港的齐柏林博物馆
齐柏林伯爵这个德国人是飞艇的开山鼻祖,在飞艇“访”美事件中让人联想起他,这并不意外。而此次飞临又凌空的飞艇虽然是无人的,以其前前后后的喧嚣和闹腾,却不禁还让人想起了另一个德国人:马蒂亚斯·鲁斯特(Mathias Rust)。这位1968年出生的现代人氏在1987年5月28日,以20岁不到的年纪,更兼取得飞行执照才及年余,单独驾驶一架Cessna
172P轻型飞机,从芬兰首都赫尔辛基起飞,一路扶摇地到达莫斯科,然后又无比招摇地直接降落在红场上——是为冷战期间最富于戏剧性的事件之一。

鲁斯特驾机在红场上着陆的情景
鲁斯特所驾驶的是一款技术上至为平易普通的轻便民用机型,在国人熟悉的日本电影《追捕》中,“真由美”帮助“杜丘冬人”逃脱的就是类似款型的飞机。只不过,一个是惶惶然逃将去,另一个是大喇喇送上门,真实而更具有轰动效应。在苏联,专门是由国土防空军(俄语:Войска противовоздушной обороны,拉丁字母缩写:PWO)来担负本土空域的防卫之责。其地位是与海、陆、空三军及战略火箭军齐平的,可见历来的重视程度。而一个在航空界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居然得以单人独机地洞穿了苏联在核心地带——从列宁格勒(今天的圣彼得堡)到莫斯科沿线——的所有防空体系,还在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克里姆林宫门口大摇大摆地落地红场,对于世人眼中“庞然大物”般的苏联而言,这不譬是一记热辣、响亮的耳光,一把揪了“熊”须。用现代语言来讲,就是“伤害不大,侮辱极大”。即便是把鲁斯特送上军事法庭,判处四年监禁,也无法匡救,又于事何益?

被收藏在博物馆中的鲁斯特座机Cessna 172P
苏联当局后来也没有过于为难鲁斯特,在他入狱一年多之后,到了1988年夏天就予以特赦了。毕竟鲁斯特的飞临也算是给了当政没多久的戈尔巴乔夫一个见“机”而作的好借口,他名正言顺地撤换了国防部长、空军总司令、国土防空军总司令等众多元帅、将官,一举扫荡了苏军内部不够“听话”的势力。只不过,在世界不同的地方与阵营,对于“鲁斯特事件”的洋相与笑柄有着全然不同的反应。如果要论当时谁最幸灾乐祸,身为同行与死对头的北美防空司令部(NORAD)绝对是乐不可支的。岂知世事难料,谁说天道好还,何曾有人能够想得到,差不多35年以后,一段无人飞艇的飘游记却把北美防空司令部推向了风口浪尖。

苏联军事法庭上的鲁斯特
虽然专业人士明明知道,这样的飞行器没有军事价值与用途。而且,但凡对于这颗星球有点了解的就知道,从中国放飞这样一个飞行器,还要指望它一路顺风地到北美而且当空纵贯,完全只能是如一部著名的美国小说《Gone
with the Wind》:一个字《飘》。相比较而言,“脚踏西瓜皮,滑倒哪里算哪里”的可操作性要高效得多。如果北美大陆上“红脖子”们和唯恐天下不够乱的“政客”们不依不饶地一定要“闹”个“说法”的话,不妨就推荐近年来的美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鲍勃·迪伦(Bob
Dylan)的经典之作:《答案在风中飘荡/Blowin’in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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