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欧洲是战争时期,无非是直接或间接卷入之分,连瑞士这样的“永久中立国”都通过冻结、没收财产的手段而并不侧身事外。所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兵法·始计篇》)”
有些人似乎是真的学到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他们却并不懂得同样还有“君子不器”,更何况古文语境之下,这个“器”意味着“以人为‘器’”和“为人作‘器’”的两番意思。于是,他们只是一味着谈论着各种“器”,俨然是以杀伤利器作为战场神器和国之重器。其中,德国的豹2(Leopard II)主战坦克一时间受到犹如明星般的追捧。向来是跟风动作快不过日本,模型玩具界的名牌厂家“田宫(Tamiya)”早在豹2还没出征之前,就已经推出了带乌方涂装的版本。
日本模型玩具公司“田宫”推出的带乌方涂装的豹2A6坦克
欧美对于豹2的万重期待,很大原因是基于德国军工的“老本”和“德国制造(Made in Germany)”的良好名声。在豹2之前交付的已经有豹1主战坦克、猎豹(Gepard)自行高射炮系统、黄鼠狼(Marder)装甲战车——宛如动物园里打开了笼子。其实说到动物园,那才是一部德国装甲部队(德语:Panzertruppe)的军史呢!翻一翻二战时期德国陆军的装甲战车名录,赫然在列的就有黑豹(Panther)、虎(Tiger)、虎王(德语:Königstiger)、象(德语:Elefant)、鼠(德语:Maus),另有知名度不如前几位的犀牛(德语:Nashorn)、美洲狮(Puma)、大黄蜂(德语:Hummel)等分属不同门、纲、目、科、属、种的不计其数。
二战德军装甲部队的“动物园”,从上到下:黑豹、虎、虎王、象、鼠
德国并非坦克领域的先驱,他们先是在1916年夏天的索姆河(法語:Bataille de la Somme)会战中切身领教了英国“水柜(Tank)”的威力,痛定思痛之后才启步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败之后,《凡尔赛和约》对于被强制压缩到区区十万员额的国防军(当时叫Reichswehr)捆上了多道紧箍咒,其中之一就是不准拥有坦克。被逼无奈之下,当时的德军只能在演习中用小车罩上木屑板壳子之类来演练坦克攻击。说来讽刺的是,德军居然就是借助于1922年签署的德俄《拉帕洛条约》(见前文《五渔村边的咸鱼翻生梦》),在天高皇帝远的乌拉尔地区,才得以偷偷摸摸地自己琢磨、与人切磋坦克战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恰恰是,在苏德战场上坦克大战的不到二十年之前,苏、德两军装甲部队的精英们曾是教学相长的“友军”。
上世纪二十年代德军的“木屑板装甲部队”
待到小胡子1933年上台之后,鉴于苏德之间越来越深广而凶险的意识形态鸿沟,双方的合作自然无法续行。另一方面,小胡子肆无忌惮地踢翻了《凡尔赛和约》的桎梏,而英法并不敢有实质动作,纳粹德军对于研发和扩充装甲部队就不再有任何缩手缩脚。刚刚摆脱装备就像纸糊、训练形同杂耍的窘迫,才进入从无到有状态的纳粹装甲兵还没有什么“俱怀逸兴壮思飞”,最初几代坦克都只是以德语装甲战车(Panzerkampfwagen)的缩写PzKpfw加上罗马字母来命名,简单而枯燥。从1939年9月1日二战爆发后横扫波兰,到1940年5月10日起在西线腰斩英法联军,然后是1941年6月22日全线进攻苏联,纳粹德军闪击战——这是一个已被收入多国语言的德语词:Blitzkrieg——中的主力坦克就是勉强算中型的三式坦克(PzKpfw III)和四式坦克(PzKpfw IV)。
陈列在德国蒙斯特坦克博物馆(Deutsches Panzermuseum
Munster)中的二战期间美、苏、德三国的主力坦克,左起:M4“谢尔曼(Sherman)”、T-34/76、和四式坦克(PzKpfw
IV)
那时,在德军装甲部队的编成之内,动物园还未及开张。历史的吊诡之处又在于,德军“动物园”的品质专精与品种丰富恰恰是被苏联红军逼出来。在德军的装甲、机械化集团狂飙般冲入苏联国境之后,马上遭遇到当时苏联最新式T-34坦克的抵抗。德军现有的三式和四式坦克均不是对手,一般反坦克兵器也无能为力。只不过当时T-34数量还有限,苏军战术也不成熟,才使德军涉险过关,但也心有余悸地以第一次打照面的地域称之为“罗西涅的坦克休克(德语:Panzerschock von Rossienie)”。其实,这一惊心动魄的“休克”早有先声。在1939年8月23日《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订之后短暂的“战略(互相)忽悠期”,苏德两军之间颇有些交往。德军在接待一个苏军代表团时,曾遵照小胡子的亲自指示而特地展示了最新、也是当时德军手中最重型的PzKpfw IV改型,无非是为了炫耀武力以资恫吓。而到访的苏军居然不予采信,反复抱怨德国方面留一手。德军惊讶之余的分析结果只能是:苏军或许已经有了更重型的坦克。果不其然!也正是为了对付横空出世的T-34,德国工程师们才加班加点地赶制出了这套“动物园班底”:黑豹、虎、虎王……
陈列在德国蒙斯特坦克博物馆中的六式坦克,代号“虎”(PzKpfw VI“Tiger”)
当时逐渐意识到“闪击战”破产,再一次面对“两线作战”战略陷阱的德军高层或自觉、又不自觉地滋生出赌徒心态:希望有毕其功于一役的转折性、决定性战役来翻本;指望用几件无坚不摧、势不可挡的新式武器来扭转战场上的颓势,从而带来奇迹——所谓Wunderwaffe!Wunder是德语词“奇迹”,Waffe是德语词“武器”,对于此等组合,任何转译都显得多余。这个词由纳粹宣传、经徒众传播、在二战期间象征着几乎是被德国全民所期盼的“救世主”。结果又如何?结果能如何?!倒是让那些曾被寄予厚望的“奇迹武器”之残余成为博物馆——尤其是各战胜国的各家博物馆——中的珍贵藏品。其中就包括重达70吨、每百公里油耗差不多700升(!)的“虎王(Königstiger)”坦克。
陈列在法国萨穆尔坦克博物馆(Musée des Blindés
Saumur)中的“虎王(Königstiger)”坦克
在第聂伯河流域,“豹”作为坦克并不是第一次登场,只不过,在二战期间德军放出的是五式坦克“黑豹”(PzKpfw V“Panther”)。只要经历过如何翻译个“牛”年之类,到底是母牛、公牛还是小牛、水牛?就能体会到,在西方语言里真的是“白马非马”,彼时的“黑豹(Panther)”就全然不是今番的“豹(Leopard)”,尽管动物界里的黑豹只是豹的一种基因变异而已。而且德系军史著作中最多羞羞答答才愿意承认的是,“黑豹”就是被用来紧急应对苏制T-34坦克,而且它迫于无奈地照抄了T-34的倾斜装甲板、宽大履带等理念,尽管德国军工从来都摆出一副看不起苏制武器的架子。
油画中的五式坦克“黑豹”(PzKpfw V“Panther”)
以“豹”系列坦克的前世今生而言,自从豹1一落地直到催生出豹2,它们在冷战时期的使命就是要顶一顶由东向西倾泻而来的装甲洪流。为此,制造厂家Krauss Maffei在豹2的整体布局中延续了二战以来的传统与经验,更是整合了莱茵金属公司(Rheinmetall)的高性能大口径滑膛炮和德国最顶尖的机械、光学、电子技术。平心而论,豹2在七十年代出道时真的堪称是世界上总体性能最优秀、最均衡的主战坦克。所以,其“威名”和承载的厚望在当年就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悚然而惊的程度。
豹2A1主战坦克的内部构造图
犹记得在少年时代读到过日本作者久留岛龙夫设想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著作《明斯克号出击》,其背景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日关系尚为热火的时节。引发大战的一个重要导火索是,因为该书中的中国为了实现国防现代化,不惜重金引进了豹2的生产线。彼时还在咄咄逼人阶段的北方大国由此感受到了“威胁”,于是悍然从东北到华北全线进攻……书中所言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和“豹2”、“威胁”,能让四十年后的人们蓦然之间体会到了“魔幻现实”!真实的明斯克号(Mинск)航空母舰“出击”倒是有了个确定的归宿,它在深圳市沙头角大鹏湾的军事主题公园系泊了几年之后,从2016年起是在长江口苏通大桥边的航母乐园。
“出击”的归宿:成为了航母主题公园的明斯克号航空母舰
如今的豹2被送上高烈度冲突的战场了,尖牙利爪的豹子也难逃“是骡子是马”而被拉出来遛的考验时刻。“人怕出名”,“豹”又何尝不是?“不可战胜的神话”在人间是最经不起敲打的:君不见,土耳其前几年在其和叙利亚、伊拉克接壤的库尔德地区耀武扬威地出动手头的豹2,却被炸得身首异处,以第一例战损而坏了豹2的一世英名。而且最近从一个德国同事那里听到了第一手讲解,他是在豹2里面呆了几年的真正“内行”。作为义务兵役时代的德国人,这位同事在读大学之前服完了兵役,至今仍是预备役中尉。他曾是豹2的车长,却是个身高1米90的大个子。在他看来,以苏系T-64、T-72、T-80坦克内部空间所给定的坦克兵身高限制——1米65上下,要让这个块头的乌方坦克兵来接手专为大个子日耳曼人打造的豹2,别说掌握操作、发挥性能,连人体工学、人机连动都堪忧。战场上间不容发的紧张激烈之下,在需要额外踮一踮脚、再多伸一伸手的那一瞬间,可能就已尘埃落定。
被库尔德民兵炸得身首异处的土耳其陆军所属豹2坦克
果然,在嗡嗡嚷嚷的反攻才开始之际,马上就出现了豹2坦克在战场上被击伤、丧失战斗力,甚至被缴获的情况——这难道不是所有沐浴着“不可战胜神话”之“奇迹武器”的必然命运吗?有道是“豹死留皮,人死留名”(语出《新五代史·列传·死节传第二十》)。这张“皮”究竟是多少“政治家”的脸皮,还是那些“大战略”、“大棋局”的画皮?!为了这没皮没脸背后的空名,又有多少的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血流漂杵?!
讽刺德国总理朔尔茨“捧起”豹子的漫画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样的悲剧正在第聂波河边不断上演着。“管中窥豹”吗?恐怕有那么一部分唯恐天下不够乱的人继续幻想着,从“豹”式坦克的炮管中窥伺这个世界吧?奉劝那些自以为狼心、豹胆,却总是露出马脚之辈,好好学学中国人吧!虽然一些“番邦”动不动渲染中国的所谓“胁迫”、“侵略性”,但据民国外交大师、中国第一任驻联合国代表顾维钧先生面对有人质疑中国在安理会中的常任理事席位时的说法: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却用来制作烟花、爆竹,岂不是热爱和平?而当代的中国人更是有能力把当年假想敌的“重器”改造成航空母舰游乐公园,这样的“风化海内”、“建德和人”不正是眼下世界的急/极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