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那些“杠杠”州


相比于1949年10月7日建国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德语:Deutsche Demokratische Republik,简称:DDR),在同年成立稍早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德语:Bundesrepublik Deutschland,简称:BRD)被习惯地称为西德。一则是地理意义上的偏西——连带着在当年“Made in Germany”也变成了“Made in W-Germany”;而另一方面,西德的“西”也正是暗合了它政治取向上归属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当时在国际法意义上确实存在、并为双方共同接受,也被广泛公认——缺一不可!——的“东”与“西”两个德国(见前文:《抄来的“两国论”和它的德国克星》)。而1990年完成的统一才使得“东德”与“西德”都成为了历史名词,自此,德意志联邦共和国/BRD硕果仅存。

西德(左)与东德(右)的国徽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顾名思义,这是一个联邦制的国家,由十三个州和三个具有等同于州的地位的城市——柏林、汉堡、不来梅——共同组成联邦。即便是在德国统一之前,德国各个联邦州之间的幅员大小、人口多寡以及经济实力的差别也非常明显,背后的主要原因则是来自于各自成形的历史。有意思的则是,好几个联邦州的塑造都是在德意志历史上破天荒的。单单从它们各自的名称上可以看出,在十六个联邦州之中,有六个联邦州的名称是通过“―”联结起来的,这些带“杠杠”的联邦州有明显的拼合痕迹。

组成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十三个州和具有同等地位的城市
在三个等同于联邦州的城市名称中,自然都是没有“杠杠”的。汉堡和不来梅都曾是驰名中世纪的“汉莎同盟”的成员,千百年来一直具有市民自治的传统。而柏林作为普鲁士和统一后的帝国/联邦之首都,其在历史上从来并无与其他邦国/联邦州平起平坐的地位,实际上是沾了当年西柏林的光。1945年,在德国投降之后,以苏联占领的柏林城区为一方,以美、英、法所占领的城区为另一方,柏林也被分割为东、西柏林两个城市(见前文:《在德意志的中轴线上》)。直到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倒塌,西柏林一直是西德在东德境内的“飞地”,西柏林也因此在西德具有等同于联邦州的特殊地位。

勃兰登堡门前欢庆柏林墙“倒塌”的人群
虽然孤悬于“敌寇环伺”之间,西柏林在西德的体系架构之中仍然起到了重要作用,甚而至于它的一位市长维利·勃兰特(Willy Brandt)曾经出任过西德总理(见前文:《总理跪下去,国家站起来》);而在统一前后在位的西德/德国联邦总统理查德·冯·魏茨泽克(Richard von Weizsäcker)之前也担任过西柏林市长(见前文:《一家三代与德国百年》)。在两德统一后,原先西柏林的地位自然得到延续,并扩展到东、西柏林合并之后的柏林。

庆祝柏林墙倒塌大会上的两任西柏林前市长:勃兰特(左)与冯·魏茨泽克(右),中间三人是当时西德外长根涉与西德总理科尔夫妇
相比于东、西柏林是超越了冷战、回归故态的融合,而东、西德的重新归于一统,有赖于长期的水滴石穿以及水到渠成那似乎霎那间的历史性巨变。而在此之前的漫漫历史长河中,德意志地区历来是构成了一个某种意义上的联邦体系。首先在整个中世纪时,虽然如今的德国地域构成了所谓“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主体,但皇帝的直接统治权仅仅及于自家的家族领地,帝国内的各级其他贵族虽然示以臣服,但都保持了很大的独立性,并会相机、适时地灵活转化为敌对。与之相应,在整个帝国版图上所反映出来的各种公、侯、伯爵领地之参差斑驳,宛如现代检验色盲的试纸。哪怕是在经历了拿破仑的涤荡和维也纳和会的承继之后,从1815年直到普鲁士开始德国统一的进程,中欧地图上的五彩斑斓还是会令人眼花缭乱。

从1815延续到1866的中欧地图
正是基于此种背景,通过“杠杠”拼接而成的地域实体是在德国历史上屡见不鲜的。比如成就了歌德一生英名的萨克森―魏玛―爱森纳赫(Sachsen-Weimar-Eisenach)大公国(见前文:《德意志的高尚与罪恶相距十公里》)。更有甚者,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夫婿阿尔伯特亲王虽然出身相对弱小的德意志贵族世系,但其大名“萨克森―科堡和哥达(Sachsen-Coburg und Gotha)”的繁文缛节丝毫不输旁人。正因为德意志的痕迹如此显而易见,使得英王乔治五世(Georg V.)在第一次大战期间的1917年7月17日签署敕令,将英国王室改名为“温莎”,以剔除来自敌国的蛛丝马迹(见前文:《英国王室Made in Germany》)。

曾经作为英国王室冠名的“萨克森―科堡和哥达”徽记
德国现有的总共六个“杠杠”州,分别是在西德建立之初就先后形成的四家,以及在1990年统一之前在原东德领土之内生成的两个较新的“杠杠”州。对于它们而言,它们的“杠杠”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人工斧凿所留下的印记,它们的问世也都是各种形式“拉郎配”的产物。除去历史背景之外,最为显著的主导因素居然是占领军管制当局的推动和统一过程中的算计。简直是完美体现了内因催生、伴生出外因,而外因又直接、间接地作用于内因的辩证规律。

围绕着德国国徽的十六个联邦州的徽记
原先西德疆域之内的四个“杠杠”州从北到南分别是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Schleswig-Holstein)、北莱茵―威斯特法伦(Nordrhein-Westfalen)、莱茵兰―普法尔茨(Rheinland-Pfalz)和巴登―符腾堡(Baden-Württemberg)。位于德国最北端的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其原先的历史变迁繁复杂乱。十九世纪时的英国首相巴麦尊/帕默斯顿(Palmerston)曾经在议会答辩时说过:“只有三个人搞得懂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施泰因的历史,一位是阿尔伯特亲王(维多利亚女王的德裔夫婿),他死了;另一位是德意志的教授,他疯了;还有一个就是我,我全都忘了。”直到1864年,普鲁士在统一历程上的“三大征”开场之战中打败了丹麦,夺下了这两块领地。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施泰因中间的“和”由此变成了“―”,这才成为了德国领土的一部分。

漫画版视角下的各联邦州的特色
对于德意志历史的跨度而言,最南边的巴登―符腾堡倒是可以算固有领土了,却是在西德的四个“杠杠”州中成形最晚的。虽然只有一道“―”,却是包含了三块领地。除了巴登大公国和符腾堡王国,还有一块较小的领地是属于统治普鲁士的霍亨佐伦(Hohenzollern)家族。这是他们北上发迹之前的祖产,可谓龙兴之地。当普鲁士统一德国时,符腾堡国王在其他德意志诸侯的排序中是仅次于巴伐利亚国王的。巴登―符腾堡疆域内的这三块领地在二战之后分别被法军和美军占领,直到1951年底通过公民投票才最终将三地合并为如今的巴登―符腾堡。这也是联邦德国建国之后,唯一一次以合并方式而变更州一级行政区划的成功案例——让柏林和勃兰登堡组成又一个“杠杠”州Berlin-Brandenburg的计划在1996年5月的公投中铩羽而归。

漫画版视角下的各联邦州的名胜
名字中都带有“莱茵”的两个“杠杠”州(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和莱茵兰―普法尔茨)都是战后才有的区划,是英军和法军占领当局合作的产物。位于莱茵河上游地区的普法尔茨是老资格的德意志诸侯,一直是位列七大选帝侯之一,其与巴伐利亚王室之间的关系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出普法尔茨顺莱茵河而下所及的是1815年维也纳和会后归并到普鲁士而形成的莱茵省(德语:Rheinprovinz),在二战之后,原莱茵省南部加上普法尔茨属于法军占领区,在此基础上形成莱茵兰―普法尔茨。原先的莱茵省北部和同样原属普鲁士的威斯特法伦省(德语:Provinz Westfalen)加上侯爵领地利珀(德语:Fürstentum
Lippe),依照英国军事管制当局的命令而组成了北莱茵―威斯特法伦。

漫画版视角下的各联邦州的民俗
在原属东德领土的五个联邦州都是在1990年统一之前恢复的。从1949年建国到1952年,东德的行政区划大体如同现在的情形,而东柏林特殊情况自当别论。在1952年,东德最高领导层把五个州拆分成十四个专区(德语:Bezirk),显然是未雨绸缪地防止地方坐大,毕竟“垂直”行政的东德是不接受联邦制的。在1989/1990的统一过程中,西德策动东德恢复原先的州一级建制,然后在各个州分别举行公民投票,从而由各个刚刚恢复的联邦州宣布按照当时西德基本法(就是宪法)第23条的程序加入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所以,从法理意义上来看,根本就不是东德与西德两家平起平坐的合并。而是西德把东德肢解之后,逐块而飞快地并吞。对于东德而言,被迫站了输家的队伍,在输了冷战之后自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西德方面也自知这一手法的毒辣,邻国对于是否在未来还有“照此办理”也颇有疑虑,所以统一后的德国立即把基本法第23条中原有程序完全废止,改成了一条推动欧洲统一的条款,以此安抚众心。

如今德国的联邦制
相比之下,东面的两个“杠杠”州——萨克森―安哈尔特(Sachsen-Anhalt)和梅克伦堡―前波美尼亚(Mecklenburg-Vorpommern)——都不太出名。其中萨克森―安哈尔特似乎还可以借一点萨克森的光,不消说盎格鲁―萨克逊(Anglo-Saxon)的满世界招摇,在德国界面上有三个联邦州的名称里都带有萨克森,分别是:在东德的萨克森(Sachsen)和萨克森―安哈尔特州,以及在西德的下萨克森州(Niedersachsen)。萨克逊曾是强大的古老王国,从其被战争摧毁后勉强重建的首府德累斯顿犹能相见当年的繁华。萨克森―安哈尔特是从普鲁士所占的萨克森省演变而来。之所以还加注安哈尔特,实在是因为地位非同一般。仅举一例即可形象说明:当俄国历史上唯一被尊为大帝的女沙皇叶卡特琳娜二世于1729年5月2日诞生时,她的本名还是索菲·奥古斯特·弗雷德里克·冯·安哈尔特―策尔布斯特(Sophie Auguste Friederike von Anhalt-Zerbst)。

叶卡特琳娜二世15岁时
不像萨克森―安哈尔特可以从历史源流上攀附显贵的故旧,梅克伦堡―前波美尼亚所处地域一直是不显山露水。其中的梅克伦堡地区主要是由两个小小的公国组成,但风景优美临海而又湖泊纵横,谁曾想波罗的海边还会有这样的水乡。而前波美尼亚之“前”让人自动联想到是否还有“后波美尼亚”?果然是有的,这部分几百年来受普鲁士统治的地区在二战之后被划入波兰,这是丘吉尔和斯大林在台面上移放几根火柴就私相授受的暗箱交易,为的是把波兰国境线向西移动,以德国领土来补偿波兰割让给苏联的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若要说知名度,不妨可以不拘一格地借助可爱的宠物:著名的博美犬(Pommern)就是因为波美尼亚(Pommern)而得名的,译法不同而造成的狗名大彰而地名埋没呀!

博美犬(Pommern)
纵览德国的这几个“杠杠”州的得名、起源和演变,一方面有助于对德国联邦制及其历史的了解,另一方面不由得令人悚然而惊地发现,二战之后,美、苏、英、法的占领对于德国的影响有多么深刻和久远。德国这几十年来所真心表现的小心翼翼,难道不是这一占领的直接后果吗?不竟又让人扩散联想到,在今天的日本还有那么多为军国主义招魂哭祭的,其政府居然是如此狂悖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岂不是美军独家占领之下,扶植、利用远大于整肃、弹压的恶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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