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观澜】陈启文:一条血脉,一条生命线


一条血脉,一条生命线
——长篇报告文学《血脉——东深供水工程建设实录》后记
文/陈启文


这是一个离我近在咫尺的工程,却也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十几年前,我从湖南移居岭南,一直住在东江之滨。对这条河流我有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关注,我和我的家人喝的也是东江水。然而,东深供水工程对于我而言却一直充满了神秘感。为了保护水质不受外界污染,这一工程一直在严密的、封闭式管理状态下运行,外人一般是难以进入的。而那些建设者和管理者又非常低调,关于他们的事迹也鲜有公开报道。直到2021年4月21日,中共中央宣传部授予东深供水工程建设者群体“时代楷模”称号,这个“建设守护香港供水生命线的光荣团队”才渐渐被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这也给我带来了一个难得的机遇,在广东省水利厅的鼎力支持下,我终于走进了了一扇扇神秘的大门去一探究竟。这也是我一个久存心中的愿望,那就是去纵深揭示这条河流和这一工程的来龙去脉,去见识见识那些“深藏功与名”的建设者和守望者。
这是一次恍如穿越时空的漫漫长旅。这一工程本身并不绵长,但首期工程、三次扩建和一次另辟蹊径的改造,迄今已历经近六十年岁月,大致经历了三代人。我一边通过田野调查,在时空中往复穿梭,抵达当年的一个个施工现场,打量和搜寻那些处于不同时间节点的水利设施,一边追踪采访工程的建设者和守护者。而最难追溯的就是东深供水首期工程,那几乎是一段尘封的历史。而今,第一代建设者和管理者大多已难以寻觅,有的老前辈与世长辞,即便是一个当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现在也是年事已高的老人。他们既是历史的亲历者也是历史的见证人,而对他们的采访几乎是抢救性采访。其中有两位绕不过去的历史人物,一位是东深供水首期工程的总指挥曾光,一位是东深供水工程管理局首任局长王泳,他们都是从烽火岁月中走出来的东纵老战士,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投身于水利建设,既是东深供水工程建设和管理的开创者也是奠基者。然而,这两位老前辈早已辞世,关于他们生平事迹的史料几近于空白。为此,我翻检了东江纵队的大量史料和方志文献,如海底捞针般从历史的缝隙中寻觅他们的踪迹,并通过一些过来人的口述,基本厘清了他们的生平事迹和对东深供水工程的突出贡献。尤其是,通过他们的生平事迹,我对历史有了一个纵深发现,从东江纵队到东深供水工程也有着内在的血脉传承。这不是偶然的,这是一条必然的路。
当我们立足于今天的时空,回头审视这一跨流域、跨世纪的大型供水工程,在长度上它并不显眼,远远赶不上后来居上的南水北调工程。但对于这样一个工程,你还真不能从单纯的水利工程意义上看,一旦脱离其背后的真相,我们对这一工程的回望和理解将变得非常狭隘。对于它,仅仅用眼睛是看不清清楚的,还必须用心去看,用生命去理喻。
这是一个生命工程,东深供水不同于一般的供水工程,对港供水也不同于一般的城市供水,这是哺有粤港两地同跑的生命水,更是香港与祖国内地骨肉相连的一条血脉、血浓于水的一条命脉,每一滴水都饱含着祖国母亲对香港同胞的深情大爱,那源远流长的生命之源,早已渗入香港的每一寸土地,融入了香港同胞的血脉深处。香港经济学会顾问刘佩琼经历过香港当年的水荒,见证了香港今日之繁荣,她真诚地说:“有盐同咸,无盐同淡!祖国永远是香港的靠山,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中央都是急港人所急、想港人所想,全力维护和增进香港市民的福祉。”
这是一个跨越了改革开放前后两个时代、连接了内地和香港两种社会制度的民生工程,也是一个超越了单纯水利意义的政治工程,从一开始周恩来总理就做出了明确的批示:“应从政治上看问题”。而民生和民心就是最大的政治。对于东深供水工程,香港社会一直是高度关注的,在香港回归之前,几乎每任港督到任后都会造访东深供水工程。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也在在其回忆录中对中国内地向青港供水给予了中肯而诚实的评价。粵港两地同胞“同饮一江不”“同是一家人”,在香港回归祖国后,历任特首也一直心系东深供水工程,这样一条生命线,直接关系到“一国两制”的政治稳定、维系着香港繁荣稳定。香港特区政府水务署署长卢国华说:“五十多年从未间断的东江水,是香港的大动脉,支持着香港社会和经济的稳定发展,可以说,没有东深输水工程,就没有今天香港的人口及发展规模。东深供水让市民安居乐业的同时,也体现了国家对香港一贯的关怀和支持,更体现了香港与内地的紧密关系。”
这是一个推动香港经济腾飞和深圳、东莞等沿线城市现代化崛起的经济工程。随着源源不断的东江水涌入香港,水资源极度匮乏的香港焕发了生机。自1965年东深供水“引流济港”的半个多世纪以来,香港人口从1960年三百多万增长到如今的七百五十多万,香港地区生产总值从一百多亿港元增长到两万多亿港元(2020年达2.41万亿港元)。昔日那个在水荒中挣扎的香港而今已成为与纽约、伦敦比肩的国际金融中心、远东地区的贸易中心和世界上最大、功能最多的自由港。这一切,如香港特区立法会议员叶国谦所说:“东江水是香港的命脉,没有了东江水,香港不可能成为一个繁荣稳定的城市。”另一方面,东深供水工程在优先供水香港的同时也反哺了沿线的建设者。在改革开放之前,东深供水工程对东莞、宝安沿线一带承担着供水并兼有灌溉、排涝、发电和防洪等综合功能,而自改革开放以来,深圳(原宝安县)从一个几十万人口的边陲农业县崛起为一座人口逼近两千万、GDP超过广州和香港的一线城市。同饮一江水的东莞,也从一个百万人口的农业县崛起为一座拥有千万级人口、万亿级GDP的超大城市。这只是大致的数据,它所带来的实际经济效益是难以做出准确统计的,但谁都知道,若没有东深供水,就没有香港的经济腾飞,也没有深圳、东莞等沿线城市的现代化崛起。
这是一个用心血、汗水和智慧凝聚而成的精品工程,一个跨区域调水和水质保护的典范工程,也是一个不断创新的科技工程,堪称是一部浓缩的中国水利工程建设史和水利科技发展史。从首期工程开始,建设者们就本着“建一项工程,树一座丰碑”的信念,从最初的肩挑手挖、凿山劈岭、架管搭桥,到接下来的每一次扩建和改造升级中都有关键技术创新;从大型机械化施工到全线自动化管理,再到如今的数字化、智能化升级,形成了涵盖科研、设计、生产加工、施工装配及运营等全产业链融合一体的智能建造产业体系。尤其是东深供水改造工程,来自全国各地的设计、科研、监理和施工人员,以一流的管理、一流的设计、一流的施工、一流的监理以及一流的材料设备供应,实现了建设“安全、优质、文明、高效的全国一流供水工程”的总目标,攻克了项关键技术,创造了四个“世界之最”,验收优良率达到百分之百,先后荣获中国建筑工程鲁班奖、詹天佑土木工程大线,中国水利优质工程大禹奖和国家优质工程关等诸多四家级殊荣,并入选新中国成立60周年百项经典暨精品工程。经典,精品,对于东深供水工程是当之无愧的,一代代的设计者和建设者们,既立足于当下又专注于卓越与长远的眼光,用四十年时间打造了一个具有典范性、体现了水利工程之精髓又具有推广价值的经典之作。这是人与水利的天作之合,也是彼此的相互成全。

当我追溯着一条血脉、一条生命线的来龙去脉时,东江也正在经受越来越严峻的考验。自2020年入秋以来,由于受极端天气影响,华南地区再次遭遇旷日持久的大旱,秋旱连冬旱,冬旱连春旱,降雨量创下了自1956年以来同期最少的纪录,有的站点为微量纪录甚至是零纪录,随着灾情不断扩展蔓延,大江小河水位越来越低,东江流域的三大水库-新丰江、枫树坝和白盆珠水库出现了建库以来最小总入库流量,其中惠州境内的白盆珠水库连续一百多天在死水位以下运行。这也是自东深供水工程建成以来,东江流域遭遇的历史罕见的秋冬春夏连旱的最大旱情。东江告急,香港危急!据香港水务署通报,2021年上半年香港降雨量、本地集水量和总存水量均比常年明显偏少,一些山塘水库水位急剧下降,对东深供水的需求也随之增加,否则,香港又可能陷入一轮水荒。
在这一严峻的背景下,为百分之百确保对港供水安全,粤港两地政府又于2020年底签署了新的供水协议,对港供水将根据香港的实际需求实施动态供水调节机制,这为对港供水安全提供了有效依据和保障,也让七百多万香港同胞吃下了定心丸。为了应对极端旱情,广东省水利部门对东江流域内三大水水库及其他蓄水工程设施进行科学调度,一方面优化水利工程运行;一方面精细控制东江流量,在水位不断下降时,一直把保障对港供水安全摆在第一位,在大旱之年对港供水量有增无减,在超负荷的状态下满足了香港同胞的生产生活用水需求。
这持续近一年的旱情,直到2021年夏秋之交,随着台风带来的雨水增多,东江流域三大水库的蓄水量开始逐步回升才有所缓解,从东江流域到东深供水,又暂时挺过了一段最困难时期,在抗击旱情上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暂时,缓解,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胜利的词语。倘若接下来没有大量降雨补充,今冬明春的供水保障任务将更为艰巨。这也是东江流域和东深供水一直面临的挑战,如何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东江流域的水危机?
从东深供水的历史看,东江还是那条东江,流量还是那样的流量,但香港、深圳、东莞以及东江流域内的一座座城市早已今非昔比。这三大城市的需水量一直呈几何级上升,即便没有遭受极端干旱天气,东江供水的利用率也已达到国际警戒线的顶峰,这是一条东江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若要解决东江的水危机,必须把视野进一步放开。从珠江流域的大背景看,这南方最大的流域,其流量在国内仅次于长江,拥有充沛的水资源,但由于时空分布严重不均,造成东西两翼极不平衡。从人口、经济和社会发展看,珠江三角洲地区呈现东强西弱,而水资源量则东少西多,与生产力布局不匹配的特点。在人口集中、经济发达的东江流城,水资源总量还不到广东省的两成,却承担着对港供水的重任,还要支撑着全省近三成的人口用水和近一半的地区生产总值。而作为珠江干流的西江,总水量超过了东江约十倍,一条西江就超过了十条东江,但西江的水资源开发利用率仅为百分之二左右。水资源开发利用的严重不均,又加之水资源时空分布的严重不均,势必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有的地方水满为患,洪水泛滥,有的地方干旱缺水,旱魃横行。这都是水危机,水多了是危机,水少了也是危机,而在水危机的步步紧逼下,也催生了一个比东深供水工程更宏大的设想——兴建珠江三角洲水资源配置工程,从西江向珠江三角洲东部地区引水——西水东调。只有这样,对全流域水资源进行空间优化配置,才能从根本上、从长远上解决整个珠江流域的水危机。
为此,从2004年开始,广东省水利厅便牵头开展一系列统筹谋划与科学论证,直至2019年,珠江三角洲水资源配置工程才全面开工,仅前期工作就历时十五年之久。
严振瑞,这位曾先后参加了东深供水三期扩建和全面改造的设计者,现任广东省水利电力勘测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经理,这次他又挑起了大梁,主持珠江三角洲水资源配置工程的规划设计,这是一盘更大的棋。而就在规划设计的过程中,又迎来了一个重大的时代机遇,中央作出了建设粤港澳大湾区的重大决策。从国内看,这是中国开放程度最高、经济活力最强的区域之一,包括香港、澳门两个特别行政区和广东省广州市、深圳市、珠海市、佛山市、惠州市、东莞市、中山市、江门市、肇庆市9座城市,总面积5.6万平方公里,总人口约7000万人。从国际看,这是与美国纽约湾区、旧金山湾区、日本东京湾区并称的世界四大湾区之一,但它又不同于其他湾区,从一开始就面临着“一个国家、两种制度、三个关税区”造成的制度差异,在世界上还没有同类经验可循。若要深入推进粤港澳大湾区一体化的进程,水资源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从粤港澳大湾区东部、珠江口东岸看,拥有香港、广州、深圳、东莞、惠州5座城市,无论是城市规模、人口数量还是经济发展程度,都要远远超过珠江口西岸。从水资源来说,若要支撑如此庞大的经济体运行,东江水早已难负重荷,只有通过对珠江三角洲水资源的重新调配才能解决倾斜和失衡的状态。这一工程引起了国家的高度重视,2018年8月,珠江三角洲水资源配置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获国家发改委批复,被列入国家重大水利工程。
这是迄今为止广东省历史上投资额最大、输水线路最长、受水区域最广的水资源调配工程。按总体规划设计,这一工程西起西江干流鲤鱼洲,东至深圳公明水库,由一条干线、两条分干线、一条支线、三座泵站和四座调蓄水库组成,工程全长13.公里,穿越珠江三角洲核心城市群,沿逢输水至广州南沙拟新建的高新沙水库、东莞的松木山水库及深圳罗田水库,设计年供水量17.08亿立方米,总投资约354亿元,施工总工期60个月,按计划将于2025年内建成通水。
2019年5月,这一工程正式开工,广东粤港供水有限公司以东深供水工程的运营管理团队为基本班底组建了广东粤海珠三角供水有限公司,徐叶琴担任了工程总指挥。这一新时代的工程,与此前的东深供水工程已不能同日而语,采用的是世界先进的设备和技术,目标是“打造新时代生态智慧水利工程”,但工程背后所面临的技术难题、风险挑战,也超过以往绝大多数水利工程。为了最大限度节约土地,该工程全线大多采用地下深埋盾构方式,在纵深40米至60米的地下空间建造,为湾区发展预留宝贵的土地资源和浅层地下空间,建设者们必须攻克长距离深埋盾构施工、高水压衬砌结构设计及施工、宽扬程变速水泵研发、长距离深埋管道检修等一系列世界级难题。
这一工程的唯一取水口,建在距离狮子洋四十多公里外的鲤鱼洲岛上,该岛位于佛山顺德的西江之心,必须开凿一条交通隧洞,这是龙头工程,也是全线第一个盾构隧洞,由于水文地质环境异常复杂,必须攻克诸多技术高地。徐叶琴作为工程总指挥,此时已经不再年轻了,却如当年一样敢闯敢拼。在大伙儿眼里,这高大如铁塔一般的汉子,总是给人一种典型的硬汉形象,然而,他内心里其实也有柔软乃至脆弱的地方。那最柔软的就是难以割舍的亲情,而最脆弱的就是对家人难以弥补的亏欠和内疚。他父亲患肺癌十年,他一直挂念着父亲,却很少有时间回安徽老家看望父亲,更没有时间陪伴他老人家。父亲也很少给他这个远在异乡的游子打电话,只有被病魔折磨得疼痛难忍时,才会给他打个电话,却不是诉说自己的病痛,而是一再安慰他:“叶琴啊,我还好呢,你不用挂念,我听说东江那边又旱了,你可一定要把水弄好了,让香港那边有水喝啊!”徐叶琴听着父亲那颤抖的声音,他的心也在颤抖。多年来,父亲一直想到他工作的地方来走一点、看一看,特别想看看东江水是怎么流到香港的。徐叶琴也多次对父亲说,等自己有空了,一定接他老人家来这里看看。这也是他对老父亲做出的一个承诺,可这么多年来他愣是抽不出一点时间去接老父亲,这样一个简单的承诺竟然一直无法实现。这年12月26日,徐叶琴正在鲤鱼洲岛上指挥施工,突然接到哥哥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老弟啊,爸走了,他知道你忙,临走时不让告诉你......”徐叶琴猛地一抖,一下愣住了。对父亲的病逝,他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但还是感到那样突然,他用颤抖的手紧握着手机,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哥哥又哽咽着说:“老弟啊,爸不怪你,他说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你是为国尽忠,那我就代你尽孝。放心吧,爸的后事由我们来料理......”那电话在一阵呜呜的风声中挂断了,他都不知道电话是何时挂断的,一直久久地握着手机,仿佛想要紧紧地拽住什么。而他心里十分清楚,他对父亲的承诺再也无法实现了。在父亲去世后的第四天,徐叶琴在完成一个关键工程的指挥任务后,才连夜赶回老家,去送父亲最后一程。这一次,他在老家待了十天,这也是他参加工作后在老家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但“子欲养而亲不待”,他陪伴的只是寒风中的一幢老屋和荒野上的一抔黄土......
人生中总有太多难以弥补的遗憾,而你只能为今天的使命和未来的期待而活着。徐叶琴一直有着深深的自责,他对不起老父亲、对不起家人。但从东深供水工程到珠江三角洲水资源配置工程,他从未辜负自己肩负的使命。抚今追昔,这位早已年过天命的汉子,眼里闪烁着透亮的光泽,说:“东江水不仅有清澈的过去,更有清甜的未来。”

一条水路,一条血脉,一条生命线,在人类付出的心血和汗水中向前延伸,每一个工程都是血肉之躯筑起来的。历史不会忘记,山河不会忘记,那些经历过干旱和水荒煎熬的香港同胞更不会忘记。哪怕在国家困难时期,对香港同胞的困难也绝不会袖手旁观,那一代一代的建设者和守护者肩负着“国之重任,港之命脉”,被一条对港供水生命线凝聚在一起,一直在为这一工程而接续奋斗。而在东深供水工程运营的过程中,还有一代代人全力守护着这条对港供水的漫长生命线。这是一个特殊群体,也是一个光荣团队——“东深人”。这个“光荣团队”也是一个由无名英雄组成的团队,多年来他们连同那段尘封的历史,一直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坚守,一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亦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他们锤炼着岩石,也锤炼了自己的筋骨,如一层石头压着一层石头的实干,只有这样的实干,才能聚集和迸发出一种伟大的力量,可以穿越一道道峡谷,也可以穿透历万史。如果不走近他们你或许不会发现,我们这个社会的内部还有这样一种力量的存在。而他们的追忆,他们的讲述,既是个人的人生记忆、生命记忆,组合在一起,也是祖国内地与香港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的国家记忆。
从东江到香江,一条生命线,几代家国情。“百里清渠,长吟慈母摇篮曲;千秋建筑,永谱香江昌盛歌。”当清清的东江水从香港的水龙头哗哗流出,每一滴水都见证了东江儿女对七百多万香港同胞血脉相连的亲情,也倾注了祖国对香港血浓于水的心血。
随着东江水源源不断地流进香港,那旱魃横行的水荒早已成为历史,渐渐成为越来越久远的传说。为了让从未经历过水荒的香港年轻一代了解历史真相,香港华侨华人研究中心主任许丕新和香港侨界会一直在呼吁,将东深供水工程和数十年来一直默默奉献的建设者群体载入《香港志》和大中小学国民教育有关课程中,让香港人永远不要忘记这一伟大工程和它的建设者。香港国民教育促进会主席姜玉堆先生说:“这段历史对香港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这个水可以说就像一个人血管里的血。如果没有这个水,我敢肯定香港就没有今天了。”从2015年至今,香港国民教育促进会连年举办香港青少年“东江之水越山来”历史溯源活动。在前辈们的感召下,已有越来越多的香港青少年从香江走向东江,参观东深供水工程。叶子嘉是一名正在广州中医药大学就读的香港学子,他跟随学校组织的交流团参观了东深供水工程,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写在课本里的东江,从一幅幅历史照片中看到了五十多年前发生的一幕幕,东深供水工程的建设者们靠着手挖、肩挑、背扛,开山劈岭、修堤筑坝,先后战胜五次强台风的袭击....这一幕幕,让叶子嘉在内心里感到了深深的震撼。这也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每天打开水龙头就可以饮用的自来水,背后竟然有着这样艰辛而悲壮的历史。他忍不住问自己,这成千上万的内地同胞为了修建东深供水工程,流血流汗甚至为此而献出了生命,这每一滴水里流淌着的是怎样的爱与亲情?叶子嘉说,当他看到纪念园里那座母亲抱着孩子的雕塑时,就在那个瞬间,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一个母亲要不惜一切代价为香港付出?这就是一种血脉相融、难以割舍的骨肉亲情啊!
此刻,当一段漫长的追溯进入尾声,从珠江口传来一个突破性的喜讯,2022年新年伊始,狮子洋输水隧洞全线贯通。这是一条从珠江口狮子洋底穿过的咽喉隧洞,也是珠江三角洲水资源配置工程隧洞掘进关键一环,沿线布满多条地质断裂带,在施工过程中面临线路埋深大、围岩透水强、海底换刀难等多重挑战,施工难度在国内乃至世界水利工程史上也实属罕见。这个元旦假期,建设者依然坚守在施工一线,终于打通了这道海底咽喉,整个工程有望于2023年底提前建成通水。届时,这一工程引来的西江水和东深供水工程引来的东江江水将比翼双飞,为粤港澳大湾区的供水安全提供双重保障和战略生支撑,为香港等地提供应急备用水源,堪称是推动大湾区腾飞的双引擎。而这不是一次追溯的尾声,而是开启未来的序章。
在倍感欣慰之际,我心里依然充满了隐隐的遗憾和惆怅。从一开始,我就想透过一条河流,看清那些走在时间深处的身影,但那成千上万的建设者群体,我追寻到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又加之采访期间几度遭逢疫情阻隔,还有一些采访对象由于身体原因或其他特殊情况未能接受采访,只能留下遗憾了。而那些默默无闻的建设者们,这是我想要追寻又难以追寻的,他们现在星散何处?如今一切安好?面对东江,四顾茫然,又让我在茫然中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而对这条河流我一直心存感激,在这次恍若穿越时空的追溯中,我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的许多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纯净,变得通透。走进这里的风土,感觉如同经历了一次内心故乡的漫游。只要还能够走在这一条干干净净的河流边,我就觉得是最大的幸福,自然,也有许多难以言说的滋味,在漫天的阳光下化入一江碧水中......
2022年1月10日,于东江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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