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女儿的故事
——朱学东、朱佩玮《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序言
序言1:因为爱,所以奋斗
文/朱学东
“昨晚姑娘交了3篇作业,谈为什么不愿跟爸爸出去旅行,谈她的坚持,谈手机里的爸爸。文章不长,也没什么花团锦簇,但非常好,天然,原生态,带着童真,没有这个时代装腔作势的成人化毛病。我决定每篇给她发500元稿费。”
2019年8月6日,我在微信朋友圈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读完姑娘交的作业,我很高兴。
我很少读姑娘写的东西,早些年我读过她写的一篇读书笔记,觉得按她当时的年龄来看,很不错。我知道她还写周记、记手账,已经坚持了几年,但我一篇也没看过。就在前两天,女儿还哭丧着脸跟我抱怨,不知道该怎么给我写文章。
6月21日,我跟出版社签署这本《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的出版合同时,未与女儿商议,便自作主张在著作权人和作者署名一栏,写下了我和女儿的名字。事后我这个专制的父亲,告诉女儿,我已经跟出版社签过合同了,所以她必须给这本《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写篇序,提供近十篇文章,否则,我就要承担违约责任。
这话里透着“威胁”——女儿知道我现在是无业游民,而且遭遇困厄,断了收入来源,只好答应暑假给我写。此前,一直有出版界的朋友通过社交媒体看我的父女谈记录,希望汇编出版,我也一直期待姑娘能给这本《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写个序,结果,一等就是好几年,直到今年她才给面子答应,这也是一种成长——过去她曾跟她妈妈说,不喜欢自己的事公开出书,所以一直拖着。
虽然拖了几年,但我们父女间的冲突对话,一直存在。时间也没有白白流逝:一来女儿长大了,有了更多独立的想法和追求;二来这些年我又信手记录了若干篇父女谈话,以及个人对孩子成长教育的感悟。
我之所以记录女儿成长的那些凌乱散淡的文字,源自早年职场生活的奔波忙碌——在女儿3 岁时,我随即南下广州工作数年——无暇照顾成长中的那只小鸟。这种陪伴的缺位,真的无法弥补,正像女儿所写的那样:“爸爸在我小时候就总在外面出差,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少,我也就不想和他一起出去了......” (朱佩玮:《旅行》)
歉疚之心常在,而记录跟女儿难得在一起时的欢愉、冲突,以及成长,就成了我试图弥补她童年、少年缺憾的一种动力。我内心的私念,就是希望她长大后读到这些文字时,会给她爸爸以理解和宽容。
及至女儿上学,我更是主动寻找机会,多与女儿交流,并把这种交流逐渐扩展到培养她健全的人格、开阔的视野和书本外的知识上。
于我个人而言,这种交流,实在是我与社会和学校“争夺”自己孩子的过程。我希望女儿在学校里能够受到正常的教育,不仅有考试、分数,还有真正的知识积累;不仅有知识,还有健全人格和是非观念的培养。但是,学校的教育,更侧重考试和政治方面。
所以,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我努力用自己的方式,给她补上那些我认为她应该具备和知晓的东西,学会爱,学会关怀,学会尊重,学会同情,学会勇敢,学会一个人应该具有的品格,懂得如何有尊严地去面对挑战和苦难等。这就是鲁迅说的,为人父母者应该肩起的重负,打起的闸门。
一直以来,我仿佛生活在乌托邦里,只把自己的价值观,用自以为合适的方法(比如,我用“违约”来“要挟”女儿)传授——或者说强加给孩子,而没有对考试成绩和培训班的追求。后来在各种公开或私下场合,我也不断向朋友们传播自己的“谬论”。也许,最初的时候,喋喋不休的我,就像周星驰那部著名电影里说死人不偿命的唐僧,而女儿,则像希望自由自在的大圣。
但是,我做对了。
“我渐渐感受到了一些乐趣,听他讲故事确实能够了解到新鲜的东西。”(朱佩玮:《旅行》)女儿在文章里这样写道。我相信以她的个性,这句话绝非为了迎合我,而是她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这是我希望看到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信然。
我还把父女之间的这些交流,通过社交媒体与朋友分享,得到了许多父母的共鸣。毕竟,我们面临的挑战是相似的,只是,许多人不敢像我这样尝试——不知道在中国,有几个像我们这样读书出来身无长物的家长,敢公然跟自己的孩子讲,考得上考不上高中、大学,都无所谓。
我是一个传统的父亲,信奉“养不教,父之过”,也信奉“棍棒教育”,因此女儿在成长过程中,没少挨揍,以至于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声言“要报警”如果在美国,我可能早就被剥夺监护权了。朋友们也曾多次严厉谴责我教育孩子的野蛮(当然,我也早已改邪归正)。但是,我的严厉态度,从来不是针对她的学习,而是在她做人做事方面。我打她,是因为我知道世道残酷,我们做父母的不可能永远护佑她,她也不可能事事顺利,做错事挨打,也是一种挫折教育。但是,我不会允许其他人打她,父亲打孩子,是最古老的天赋权利,是一种 “自然的不义”。在当今时代,这种权利,日经过时,可以不用,但不可让渡。今年女儿16岁,带她去换身份证时,我们俩也交流过她小时候挨揍的话题,我有向姑娘致歉之意,姑娘也原谅了我这个父亲过去的“野蛮”。
我对孩子的教育,不仅有传统父权的专制野蛮,当然也有现代文明的光辉。毕竟,我也是接受了现代教育的。再说,结婚十年才要孩子,我怎会不疼她、爱她!就在女儿11岁时,我原本已下定决心,接受南京大学的教职,但在接她放学时,她淡淡地说了句“爸爸,以后你去南京我就住校呗”,一句话让我理性的天平瞬间倾斜,我知道别离的痛苦——她3岁时我到广州工作,父女俩两地分居的痛苦,我至今记忆犹新。当晚即跟她妈妈讨论,为孩子放弃南大的教职,留在北京。
此次整理这些文字,重新翻看过去那些并不完全的记录(有一些冲动后冷静下来写给女儿的信件,因为各种原因,散佚了,殊为可惜),我想,我更多还是负责任的慈父形象,内心柔软脆弱,柔情似水。这是我强悍表象下真实的另一面。
“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我们希望你成长的世界,好过我们今天的世界。”扎克伯格在给自己女儿的信里写道,这也是我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
这些年,当许多朋友劝我知天命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女儿。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她有权利生活得更美好。而让世界更美好,是做父亲的责任。我不希望她过我这样的日子,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不用像父辈一样,担惊受怕,为了生活、为了权利而挣扎,或者想着逃离父母之邦。我害怕有天,女儿会这样问我, 我却无言以对:“你为什么带我来到这么糟糕的世界?你为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努力过没有?
希望女儿未来生活的世界好过我们的世界,这也是我今天依然像过去一样,用自己的笔去努力关怀社会的动力之源。尽管看起来似乎很自私也很狭隘,但自从有了女儿,这就是我的宿命。我希望她将来成人后,读到父亲写下的那些真实诚恳的文字——不仅仅是这本《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中的——知道父亲不曾丢人,曾经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过,奋斗过,承担了自己能够承担的、应该承担的责任,尽管一无所成,但也足以引以为豪。她如今已经渐渐明白,就像她明白我遭遇的困厄并非我的过失。
关怀社会,也是关心自己。这个世界上尽管有很多残酷黑暗的地方,但依然值得去拥抱。“要热爱生活,好好生活。”我一直跟女儿这样说。
兰斯顿·休斯有首诗,我曾经在女儿11岁生日时抄给她:
有时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四处一片漆黑
所以,孩子,你不要回头也不要坐在阶梯上
就只因为你发现很难走下去
你不能一蹶不振
因为亲爱的,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我还要往上爬
生命对我而言
从来就不是一座水晶的阶梯......
我想,父母亲人对女儿的爱,她经历过的人生,以及我给她留下的那些藏书、那些文字,就是我们所能给予她的全部,它们会在未来的人生路上,以微弱的光,继续陪伴她,温暖她,照耀她的前路,同时为她抵挡黑暗来袭。
对于我的女儿朱佩玮来说,她走向独立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的道路漫长且充满不确定性。最终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尽管我心里有个大概的预期,但也不敢确定。我希望她成为一个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快乐普通人,而不用像她父亲那样执着。我们父女两代人,终归会各行其道。无论有没有我们陪伴,我都愿意再次把这句话送给我生命中最爱的人,我的女儿朱佩玮:
“永远要维持自尊和诚实。”
朱学东,2019年10月
序言2:因为爱,勉为其难作序
文/朱佩玮
好像在很久以前,爸爸就一直想让我给他记录的《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写一个序,这也是他跟出版社谈的条件。但我一直都没答应,直到今年,虽然答应时也还不是很情愿,因为实在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这本书叫《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是讲我和爸爸之间的一些谈话和故事。爸爸在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在外地工作或是出差,所以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但在爸爸的《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里,竟然有那么多我小时候和他聊天的记录,妈妈也有,如果不是爸爸要出这本书,我都忘了。
但自觉缺失了一段很长时间父女交流的我,已经不知道长大后该怎么去和爸爸交流。不过爸爸总是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试图和我说些什么,所以我也渐渐地开始和爸爸进行交流。不同于很多家长,爸妈对我的要求好像从小就没那么严格(也许是另一种严格),要求大概是考试及格就好,而且几乎从来没有问过我的任何成绩。爸爸甚至跟我说,即使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虽然我并不觉得他现在还是这种想法(我觉得这可能不是他的真实想法,而是想让我放松些,放下学习的包袱),但爸妈教给我的东西和学校教的确实很不同。
“女儿要富养”,我家的富养不是物质上的富养而是精神上的富养。比如看书,我以前很讨厌看书,后来被爸爸强制着看了那本《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之后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发现自己能在看书时变得安静,有些很喜欢的书更是能让我静下心来。前段时间回初中看望老师,提到我的语文成绩有所提高,老师说我读的那些书总算是帮到了我(后来想起,我爸也曾经自大地跟我说过,把他书房里的书读完三分之一,他就对我的人生放心了)。说来惭愧,我看的书其实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语文成绩有了帮助,但确实对我有好处。现在读书也是一件会让我欢喜并且情愿去做的事情了,这也得感谢爸爸当时的“逼迫”。
我和爸爸虽然交流不多,但矛盾却不少。一年级的时候爸爸就因为“出”字到底是上面大还是下面大而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字典、词典,最后以我哭着给妈妈打电话结束。后来大小矛盾不断,我挨过的打也不少。但等我大了点——可能是我的力气变大了,也可能是我爸意识到该换一种方式了——我们俩之间,就变成了只动口不动手的解决方法。
我爸在他的序言结尾愿我“永远要维持自尊和诚实”,那我就希望自己“天天开心,努力做自己”。
朱佩玮,201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