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迟疑片刻,终道:“不妨去瞧瞧。说不得竟是那黑水妖道潜伏在下。”葛年点头道:“看看也好,那虢夫人死得凄惨。倒也可怜。”少君不待多言,立时下水遁行,孰料近得那鼠妖失踪之地,却是吃惊不小。原来这辱水瞧来算不得甚么大江大河,然莅临此地,竟有一深约百丈的黑暗之渊。行于其间,一不闻高天之上风雷之声,二不闻深渊之下水流之声,竟是静谧非常。其下数十丈,那深渊两旁乱石之中,却见鳞次栉比,筑有数百石屋。那石屋之外,均立有一根两人合抱的石柱,三五数丈,长短不一。这石柱之上雕镂无数奇特石环,石环之上,均系有一条蛛丝般纤细的长线。其上串穿有十来条奇特怪诞之鱼。这怪鱼一头十身,十尾晃动之际口中“呜呜”乱叫,其声竟大类犬吠。
石屋之中,三三两两,却也居住有物。这物什身形似猪,却是通身红色长毛,瞧其行径,或是养鱼劳作,或是围桌窃语,竟同人世无异。少君识不得,又惊又诧,悄然问道:“这是野猪成精麽?”葛年摇头道:“不是。这是孟槐。与人相类,只形体有异,言语不通罢了。这孟槐为阴亥命格,其居之地,滋生阴鹫,最能结生鬼胎。”又指那怪鱼道:“这是何罗鱼。”少君油然而生钦佩之心,道:“想不到你见闻广博,竟至于斯。”葛年“啊”得一声,沾沾自喜一番,旋即又偷笑道:“也是这个,别的也难说。我同师妹都炼成了魈魃之体,倘或不防头,受了烈日曝晒,便容易生痈疽毒疮。这何罗鱼为鬼胎化生,乃是治此的第一妙方,往常我同师妹,也曾捕它入药。只是往年我们均是去的谯明山,哪知此地竟也有。”
说完却又一呆,颇扭捏道:“这起话,原也不该说与你知晓。”少君一怔,道:“这有何妨?”葛年哼了一声,再不则声。少君莫名其妙,却也无从理个由头,寻思片刻,又问:“这孟槐瞧来没半分道术修为,若是所居之地容易生结鬼气,如何一个个倒是神清气朗,全无鬼气?”葛年闷声道:“但凡阴亥命格之物,生而克鬼。也是此地隐晦难寻。人世中有一起道人,道行不济,倒是费尽心力,寻捉此物。一旦获得,便百倍眷护,以此为驱鬼祛祟的本钱。”一言说毕,便掉转头去,再不搭理。少君心中疑惑,却又讪讪不好问得,只好闷头下潜。再下得数十丈,到得深渊之底,四周已是暗无天日,凡人来此,早便伸手不见五指。所幸两人虽是有伤,这目力尚在,四周景致,尚且依稀可辨。却见四周林立无数黝黑礁石,或似古墓老柏,或似绝岭夜枭,全无一丝活气。正惶惑不知该往何处,葛年却突地牵动少君衣袖,指一方向,悄声道:“有古怪。”少君循而远眺,却见一处礁石之上,斜有一块螺壳。
这螺壳不过巴掌大小,晃眼一看,除却略大,并无稀奇。少君定睛细看片刻,才见那螺壳之中,竟隐隐有一丝黑气散逸飘出。迫而近察,才见那螺壳之中,竟然无水。少君摄定心神,悄然作法,两人身子一缩,化得如蝼蚁大小,飘然落入。进入其内,却见这螺壳之内,竟是说不得的明艳,说不得的空阔。这螺壳内壁,五彩晶莹,辉光明媚,竟似将珍珠碾作尘灰涂饰而成。两壁相距远甚,只怕便是葛年开弓,也不能一箭到头。两人落足之地,有一行台阶,逶迤盘旋,向上而升,通往螺壳顶端。踏足其上,葛年“啧啧”称赞:“好个辉煌胜景。只怕是你家的玉阙宫,也要逊色三分。”少君不言,默然上行,去得约摸百十来丈,到得台阶尽头,却是一座巍巍圣殿。
这圣殿之前,一左一右,各有一十余丈高的白石雕像。左首为一角鹿,右首为一当扈鸟。两兽之后,却是一方巨鼎,鼎中一无热汤,二无烈火,却是百来十个蓬头鬼,于内跳跃嘶吼,挣扎扑腾。这当扈鸟形如雉鸡,颌下却有一篷须髯。少君眼浅,却是认不得,因问,葛年说与他知晓,又蹙眉道:“这白鹿、当扈,传说为陆地神仙赤将子舆麾下神兽,此处又不是钤山,如何会在此地立有石像?难道钤山的白豪,同此地的孟槐,竟有往来不成?”少君摇头道:“猜想无益。进去瞧瞧,说不得还可参悟一二。”也不多言,小心避开鼎中鬼眼。悄然遁入那圣殿之中。
这圣殿之中,一无神龛,二无神案,三无神像,只殿心之中,亭亭立得一架花藤。那花藤青翠夺目,碧叶之中,盈盈绽得数枝奇花,又红又艳。那花藤之中,却是坐得一个干瘪瘦小的独眼老婆子。这老婆子皮如龟壳,竟是满布皲纹;且身形佝偻,便是直立起来,只怕还不到常人肚脐。花藤根须之下,堆有一堆腐尸碎骨,残肢烂肉零落四散,恶臭刺鼻,直如人间炼狱。这腐尸一侧,有一个雄壮魁伟的中年男子,秃头无发,赤膊跣足,只腰间悬有一块虎皮。其手中按得一个蓬头乱发的少妇,却听他道:“奶奶,这贱人不识抬举,倒不如将她劀了,剥一张好皮,给奶奶作个坎肩。”那老婆子嘿嘿一笑,撇嘴道:“好是好,只是这耗子臭得要紧,倒白熏坏了我。如何元气未复,莫若给她作个花肥,还妥当些。”那男子笑道:“奶奶有言,敢不从命。”说着将手一抬,便将那少妇掷于花藤之下。
那老婆子“桀桀”一声怪笑,那花藤之上,立时垂下一条蔓丝,“噗嗤”一声,却是自这少妇肚腹之中横穿而过。那少妇鲜血四溅,剧痛钻心,咬牙骂道:“李康,你这薄情寡义的贼汉子,早晚不得好死。”李康冷笑一声,奚落道:“褒夫人,你若留些口德,说不得我还能记得你往日的温柔甜美,便是一死,也好为你裹尸厚葬,只这一骂,你却叫我怎能给你留个全尸?”褒夫人仰头大笑两声,强忍剧痛,却道:“我且问你,虢媵是不是也叫你骗来,作了这花肥?”李康嘿嘿一笑,道:“我倒有此一想。只可惜她说甚么都要先去寻那劳什子薛城田家的晦气,万不肯来。那薛城何等的势力,她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自寻死路。而今是死是活,我却不知。”褒夫人闻言,心中说不得是何滋味,半晌才道:“她命好,已自死在了薛城。我这北冥神针,已经感知不到定海的方位。”
作者:倾城逍遥
谢谢,看到你的留言很高兴。我总是这么禁不起表扬滴。呵呵
第九十八节 藏天
李康“呸”得一声,耻笑道:“你也太过绝情,她终归是你亲生妹子,而今已自送命,何必再这般说话。”褒夫人喉头“汩汩”作响,嘴角流出血来,却是不惧反笑,道:“糊涂死了,总归强过见到你这等负心狠辣的嘴脸。”李康哈哈大笑,“啧啧”两声,道:“只怕你老母中了算计,为人掉包,实在你同那獾妖,才真真是嫡亲姊妹。这临终的胡言乱语,竟也如出一辙。”葛年在暗,看得分明,悄然道:“原来是这两个鼠妖。他等死活,与我等无关,咱们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孰料少君却道:“这大殿后面,火光隐约。须得看个究竟。”葛年道:“理它呢。便是将这螺壳烧尽,也无关碍。”少君却摇头道:“那是三昧真火。不能置之不理。”说着悄然遁走,绕至圣殿后廊。
行经至此,却见那殿后院落之中,有一篷烈火圆罩,内中坐得一个白发老道,其腰身之下,已自化为枯木。圆罩之外,有个半老道人,通身肌肤绿如翠墨,其关节之处,生满尺许长的木须。此人双掌之中,各各握得一奇形兵刃,瞧来倒像是凡尘儿童嬉戏玩耍的转盘风车。只是他这风车转动开来,却要放出千百利刃。其左所出,为冰剑火刀,其右所至,为风斧石钺。其声威之壮,便是葛年,也吃得一吓,颇见惧畏道:“那法器是万仞军!这妖人好利害的手段!那老道中了毒,已经不能施法,放的只怕是真元之火。火焰一灭,不消那妖人动手,他自己便先丧命了。”说完却不闻少君答言,调头望来,却见少君一脸错愕,又是惊讶,又是激愤,惑然之中,问道:“这是你峨嵋长老不成?”少君侧过脸来,恨道:“这妖道该死!这长老是我师伯,洞玄真人。”
葛年立时一惊,按住少君道:“这妖人道行精深,非同寻常。咱们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少君眉头一皱,道:“师伯危在旦夕,如今只能兵行险着!”一语毕,五指一捏,悄声咒念,只一眨眼,那烈火罩中,便无端多出十余个洞玄道人来。幻象一成,少君暗自放出平波,一声“摄空”,便将洞玄真身摄将过来。此法了得,其术来无痕,人去无踪,颇有神鬼不测之妙。葛年看得真切,正自暗暗喝彩,孰料欢喜未尽,那满空飞旋的兵刃,却是如影随形,朝少君潜藏之地飞斩过来。竟视少君的遁破之术如无物。那妖道哈哈大笑,厉声叱道:“老杂毛,想跑,没这么容易!”葛年心中一跳,暗叫不妙,这万仞军厉害非常,少君这李代桃僵之法,却是不灵,如今只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少君这术法能于火焰罩中施展,洞玄便知是自家弟子,正惑然不知为谁,摄将过来,见是少君,乍喜之中,却又见他一脸病像,登时如一盆冷水劈头浇下。那万仞军追来,洞玄将少君一推,道:“别管我,自己逃命。”一语毕,却是一口咬破指尖,叱道:“万鸦壶!”咒语一动,其指尖立时“嗤”一声响,喷涌而出一层血雾。这血雾篷然四散,其中登时“呱呱”乱响,却是飞窜而出数百头赤羽火鸦。这火鸦凌空四扑,如恶鹰搏兔,拿那妖术炼化生就的兵刃。但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这火鸦虽颇有神勇,然以寡敌众,却也不过暂缓一缓。葛年瞧得真切,哪敢犹豫,猛然张弓,一声喝斥,但听“叮”一声响,虽是空弦,却是一响之中,射出三箭。这长箭箭头发黑,箭尾黑烟飞旋,却是霍桐山的黑风箭。少君却是身子一低,在地面重重一拍,喝道:“无支祁!”咒语一动,那地面陡然开裂,裂纹之中,却是探出了无支祁的半截身段。
无支祁甫一现身,立时“哇哇”乱叫,其口中接二连三,却是滚落十来个瘦瘦小小的无尾猴子。这猴子手中握得一柄鱼竿,口中“吱吱”乱嚷,将那妖道当作贪吃的鳝鱼,混不理会,只管将那鱼钩抛掷而来。这猴子葛年倒也识得,唤作盩蜼。见得此术,葛年便心中暗叹——果然穷途末路,这无支祁只能唤出半截身段,其力不足,竟只能役使区区几个盩蜼。那洞玄看得分明,一脸怒气,朝少君斥道:“糊涂,叫你逃命,如何不听?”葛年见他神色乖戾,心中不忿,冷道:“好心换得驴肝肺。”
说话之际,那妖道的万仞兵已自杀灭火鸦,飞扑过来,葛年那三枝黑风箭在乱刃之中左冲右突,渐见零落,离那妖道尚有数尺,便已自散逸败坏,一干盩蜼倒也敏捷,或滚或跳,竟都逼近那妖道,“嗖嗖”数声,十余鱼钩,竟是无一脱空,齐齐勾了个实在。葛年瞧得心急,立时喝道:“撕了他!”孰料一喝之下,众盩蜼齐齐发力,呐而喊之,回身急扯,那妖道却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葛年一怔,那妖道一声冷笑,双臂一抬,万仞军中立时激射而出烈火飞刀,“噗”一声响,一干盩蜼,无一幸免,均是猴头落地,死在当场。那无支祁又急又恼,然真身半在此地,半在虚无,却是拔不出来,眼见喽啰丧命,“呜呜”乱嚎,却是无可奈何。
少君神色未变,额头却是冷汗涔涔,洞玄看得真切,立时道:“你的藏天术呢?”少君闻言一怔,洞玄眉头一皱,喝道:“这等关头,怎么还如此啰嗦?”少君再无犹豫,五指一捏,立时咒而密语。葛年近在身前,但听他喉头“呜咽”一声,其掌心蓝光一闪,登觉眼前一黑,悚然之中,回身朝少君方位一抓,但觉触手滑腻,不似皮肉,骇然之中“啊”得一声,却听暗黑之中传来少君之言——“别怕。那妖道追不来的。”葛年心中稍安,立时伸手过去,道:“这是甚么地方?如何连我也伸手不见五指?你这藏天术是甚么秘法,竟能叫你我瞬时来此……”她满心惑然,尚未问完,却听洞玄冷道:“成何体统!还不放开!”葛年一怔,旋即满脸通红,立时缩回手来。黝黑之中,却听少君“咦”得一声,道:“你看不见麽?”葛年尚未回话,洞玄却是“哼”了一声,道:“不打自招。这里是朱英的肚子。活人肚腹,满是阳气。这丫头盲不见物,只怕不是鬼魅,便是妖魔。”
葛年心中一跳,嗅得一嗅,果觉一股腥膻之气。登时毛骨悚然,愕然道:“咱们在这妖道的肚腹之中?”少君道:“正是。”葛年立时松一口气,道:“好了,却是时机了结。咱们将他五脏六腑剁个稀烂,不怕他不送命。”说着便要放出乌号游子。少君忙道:“使不得!他这脏腑而今被我化作了藏身活命的限界,倘或他一死。咱们可永世出不去了。”葛年“啊”得一声,道:“这还了得,倘或他自己寻死,咱们岂不是要同他殉葬?”少君赧然道:“话虽如此,你看他可像要自尽之人?”葛年哼了一声,道:“他哪里算得人,分明妖精。”
洞玄吭嗤一声,冷道:“什么妖精,这人是我侄子。唤作朱英。”葛年忿道:“果然是好侄子,把你这叔伯打个半死。”洞玄却是“呸”得一声,骂道:“一身妖气也罢了,还这般目无尊长。君临,你已自老大不小,往来应酬,怎么竟结交这起人来!”少君不敢申辩,又不敢缄默,老实道:“师伯,你怎么会在此地中了算计?朱师兄如何成了这般形容?”因这一问,洞玄却是哈哈一笑,道:“外间有个老婆子,你可看见?”少君点头道:“见过。尚有一个鼠妖,同她一路。”洞玄点头道:“那老婆子唤作阴生。乃是如何草寄居死胎化生而来的妖物。咱们峨嵋先辈之中,有人同她结了怨仇。她殚心竭虑,便是要杀灭我峨嵋门宗。你朱师兄运气悖晦,被她撮弄,神智糊涂,早已迷失,竟替她算计我来。”
说到此处,却又恨道:“倘或不是你师父死脑筋,我也不至如今这田地。”少君见说到师尊,不敢多言,迟疑片刻,小心道:“师伯。既有迷彀之法,便有明心之术。咱们带朱师兄回山。不怕治不好他这糊涂。师伯,你伤得不轻,却不知可有甚法子医治?”洞玄嘿嘿一笑,道:“朱英祟物入脑,早便是个活死人。便有翻云覆雨之手,也救不得他。”又指着化为枯木的腰身,淡淡道:“我中了那阴生的曲直秘法,便是你师父在此,也无计可施。若不是我带有乌木之丹,早便丧命,也等不到你来。而今不过捱得一时是一时。”
少君闻言,又是酸楚,又是伤痛,喉头哽咽,却是再说不得一字。正觉凄恻,却突听葛年道:“这是甚么气味?这道人难道还在五脏六腑中生火煮食不成?”少君一怔,洞玄却立时脸上变色,道:“是朱英肚腹之中的祟物!”葛年跌足道:“左真人重伤之下,道力未足,只怕露了行藏。”洞玄道:“这祟物五行属木,走不过来。定然会放火生出魔怪。这魔怪属火,肉胎之中行得不快。朱英干瘦,肚腹无肉,空旷得很,藏上一时,只怕不难。”说着便推少君,道:“你还僵卧作甚?我半截身子都中了枯木之毒,道法施为,全凭一口真阳之血。你再迟缓,只怕尚未毒发,我便要失血亡故了。”
孰料一推再推,少君却只是不动,诧异之中,却见少君脸色绯红,愁道:“师伯,藏天为道戒术中的翘楚,我道行低微,向来不敢一试。今日无奈,妄自行功,而今真气虽在,手足却全都僵死,不能动弹。”葛年“啊”得一声,悚然道:“那该如何是好?”洞玄冷道:“甚么如何是好,如今正是你出力之时。”葛年“啊”得一声,道:“我盲不见物,能有何用?”洞玄道:“你一个妖魔,难道没半点道法傍身?”少君叹道:“师伯,葛真人从前虽是霍桐山掌教,但而今一般重伤未愈。十分本事,还施展不到一成。只怕不顶事。”洞玄闻得这话,不悲不愁,却突地笑将起来,道:“这起时候,到底还是须得我来。紫微,你机关算尽,可曾有一日想过,你生平第一得意的弟子,却还是要靠我这老匹夫,才能苟全性命。”说话之际,却自袖笼之中,摸出一粒雪团般的明珠来。
明珠一出,葛年登觉眼前一亮,周遭景致,直是一览无余。孰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是大觉恶心。这朱英乃是辟谷的道人,自然肚腹洁净。然而今他为阴生妖术所制,其腹腔之内,却是生满了瘿草。这瘿草形如蔓草,其枝节之上,却结有肉瘤。那肉瘤之中,不知生有何物,于粗皮之下蠕蠕而动,瞧来令人头皮发炸。葛年蹙眉道:“好个腌臢祟物。”洞玄冷道:“你也未必好得了几分。”葛年见他双目鄙夷,自省其身,却见自己在这灵珠光晕之下,无所遁形,竟是现了魈魃本相,登时又羞又愧,又气又急,立时没好声气道:“这是甚么怪东西?”洞玄鼻孔出气,哼得一声,道:“如今却是没功夫教你这个乖。”说着信手自那瘿草之上,折下十来片绿叶,递与葛年,道:“形势所迫,便是个妖精,也只得传你个玄门道宗的正经术法。”葛年也颇有几分襟胸,颔首笑道:“想不到我才离霍桐,却能学得峨嵋仙术。”洞玄嗤笑一声,道:“这法子乃是我师尊俗家之法,同峨嵋无干。道宗隐秘,便是我同这村头呆脑的君临死在当下,也不能传你。”
葛年也不同他分争,只细细听他解说。听得分明之后,半信半疑,道:“我还当你要传我执掌这灵珠之法,以便在这朱英肚中寻个冷僻所在,藏上一时。而今却是要布甚么障眼的结界。那祟物再是邪火,岂能被我这现学现卖弄的半罐水糊弄?真真是拿人命作儿戏呢。”洞玄冷笑一声,道:“岂有此理。这鹤林术为当日信陵世家秘法,那信陵号称仙木之宗,旁门左道之法,焉能同它相提并论。你只管一试,倘或不灵,我这一条性命,赔你便是。”葛年心中嘀咕——你这老道看来离死不远,便是真赔,也不吃亏。只是这话却断乎不敢出口,细想片刻,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接过那灵珠,定在当地,照洞玄之言,将那寥寥数片瘿草叶片,摆放在地。
阵式一成,立时灌注真元玄功,循洞玄所授之法,捏出法诀,急颂秘咒。孰料咒语一动,真元一出,那灵珠之上,却是“砰”一声响,急喷而出一股热水。葛年猝不及防,给这热水浇了一头一脸,登觉满脸刺痛,伸手一摸,只这须臾,脸上却是生出许多微小的疹子来。顿时又气又恼,嗔道:“你这老道,满嘴胡柴,却是害我白填限来。也亏得我皮实,换作旁人,只怕也烫熟了。”洞玄骂道:“你这蠢驴,当真不可教。”葛年嘀咕两声,只得再行揣摩,静思之中,却听洞玄道:“要快,那祟物的火怪快到了!”葛年心中一跳,耳朵一竖,果然听得不远之处,渐闻细碎的火焰爆裂之声,当下再不敢松懈,全神贯注,再次捏动法诀,轻声咒道:“林生育华!“
第九十九节 斩桥
咒语一动,那灵珠之上,登时“嗤”一声响,喷洒而出十来道水柱。这水柱长有数尺,一经跌落,立时化作白鹤。这白鹤振动羽翼,引吭高鸣两声,四下飞去。白鹤一去,那地面零落的数片瘿草之叶,却是亭亭立将起来,只一须臾,便生出藤萝须蔓,如密网一般,将葛年三人罗织其中。葛年莫名其妙,道:“作茧自缚,岂不是自寻死路?这白鹤瞧来倒像是驱邪避祟的吉物,如何唳鸣两声,倒是自管去了?”洞玄瞪她一眼,道:“若是活人,这法子也不管用。偏是魔怪,要中这迷彀。那白鹤乃是引开敌踪的虚幻之像,它不飞走,难道还要留在这里作个风标夜烛不成?”说话之际,却见一处角落,火光微微,却是数个身形佝偻的男女,身着白袍,头缠白布,个个提得一盏白纸灯笼,摇摇晃晃而来。
葛年一见,登时吃了一吓,悄声道:“是黑居!这法子只怕不顶事。”孰料洞玄却是陡然一声大喝:“小鬼,你家爷爷在此,还不过来伏案自尽!”一喝之下,葛年顿觉手足发冷,颤声对少君道:“糟糕!你家长老原来已经是个失心疯!”洞玄“呸”得一声,掉转头来,奚落道:“蠢驴,你看我如此大喝,那黑居可曾警觉?”葛年闻言,望将过去,那黑居怪却果然全无异样,依旧颤颤巍巍,蹒跚而来。行到葛年身前,却视三人如无物,只管将那白纸灯笼四下乱晃。那数个黑居照而不见,颇是疑惑,交头接耳,切切私语片刻,或左或右或后,却是兵分三路,循了那白蛇游走方位,追蹑而去。
葛年长舒一气,赞道:“原来却还侥幸。”洞玄面有得色,口中“啧啧”两声,接过灵珠,轻轻抚摸,道:“你这蠢驴,好不省事,这等绝世灵宝,盖世秘法,你却叫个侥幸。也罢,免你做个糊涂鬼,教你个见识。这法宝唤作定魂珠,本为玉清圣祖紫元君修炼之物,后因授业玄武,馈赠此宝,以助其越海东游。玄武之后,此宝湮没,不知所踪。直至某时,有隋侯出行,至于溠水,见大蛇重伤,几欲中断,因疑其灵异,便以药活之。此后岁余,大蛇报恩,乃夜衔明珠,赠之隋侯。此珠夜放明光,如月照壁,可以烛室。世人以之为无价之宝,称为隋侯珠。”葛年点头道:“我省得。这隋侯珠便是定魂珠哩。”洞玄骂道:“蠢驴,蠢驴,这何消你说。”葛年苦中作乐,却还笑得出来,道:“也不枉我聪明一场。到底……”
葛年说得热闹,心中却无端忐忑,总觉清静异常,暗一寻思,却是已有好一时,不闻少君只言片语,掉头瞧去,却是吃了一吓,底下到底甚么,却是再说不出口,只是忙忙推得洞玄一把,慌道:“这如何说?”洞玄侧目一看,却见少君僵卧在地,脸色发青,双目紧闭,竟已是人事不知。其身上虚浮飘晃得有数个重影,如同烟霾,模模糊糊,迷迷蒙蒙,似乎只消吹一口气,便能叫它烟消云散。葛年心中惴惴,道:“他这是功法虚耗过度,走火入魔了麽?”洞玄脸色肃然,一言不发,提起隋侯珠,照在少君面上。灵光映照之下,却见其双瞳一中,隐隐约约,有一青一白两道黯光,明灭吞吐。
葛年惑然不解,诧道:“这是什么东西?”洞玄冷道:“鬼上身。”葛年“啊”得一声,悚然道:“岂有此理。别的也罢了,这左真人乃是鬼术翘楚,岂有被鬼上身这一说。”洞玄哼了一声,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葛年惊疑不决,道:“这鬼从何来?”洞玄缓缓道:“这鬼寄居其内,只怕非止一日。这时候寻它来历,却是不能。想来这厉鬼也知晓他有些本事,一直潜藏,不敢动作。他平素修行不勤,道力有限,适才勉力施展藏天术,只怕是乱了先天胎息,伤了镇元灵台,这厉鬼这才趁机发难。他身上那漂浮的烟气,再不是别物,乃是君临的三魂七魄。”葛年心中着恼,暗骂道:却也是为你这老不死之故。口中却不敢放肆,只得道:“但不知是何等样鬼?”洞玄眉头紧皱,道:“这隋侯珠又不是照妖镜,我哪里认得。”葛年急道:“这恶鬼能入灵台,不居凡胎肉身,非同小可,以我之能,万不能祛散逼退,可如何是好?”
洞玄白她一眼,冷笑道:“有我在此,你却是慌甚么。”葛年心中急怒,忖道:你好本事,却是被你嫡亲侄子算计一场,若不是君临,看你死到临头,你慌是不慌。洞玄见她满脸忧色,却也猜不着她肚中所想,森然一笑,道:“若是别家弟子,我重伤之下,却也无法。偏又是我峨嵋本家。嘿嘿,这恶鬼时乖命蹇,却要丧在当下。”葛年跌足道:“这起时候,还卖甚么关子。”洞玄瞪她一眼,道:“我若是同你一般轻浮浮躁,哪里还能活到如今。”说着左手一把提起葛年的手掌,细看半晌,道:“你这爪子,倒是个好物件。”说着右手一抖,却是放出神剑灭魂来。
葛年吃得一吓,道:“你这是作甚?”洞玄脸色一沉,道:“你是魈魃,乃是半鬼半妖之躯,这手指却是炼器的好引子。而今切你十根手指,救他一命。你难道还舍不得麽?”葛年“啊”得一声,登时脸涨得通红,迟疑片刻,却是举起另一只手来,颤声道:“舍得。动手罢。”洞玄微微点头,道:“倒不枉他同你相识一场。”说话之际,但听“叮叮”数声,果然手起刀落。葛年虽是胆大,然一动手,却是下意识的两眼一闭,孰料声响一停,却全无痛感,稍一动作,却是十指犹存。睁眼一看,却见洞玄切的,却不过是十根指甲。诧异之中,忍不住道:“这如何说?”洞玄冷道:“我峨嵋秘法,乃是玄门正宗,又不是妖术邪功,要炼制甚么魔丹,取你手指何用?”
明天开始休假了……呃……假期十五天……
也就是说,要暂停更新十五天……掩面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