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节 反扑
常羲惊惧交加,万万不曾料想自诩无敌的天吴之技竟被破去,眼见那白虎双瞳如电,瞄上身来,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火齐镜感应到他的惧意,旋即飞起,照在他身侧,放出炫光,将他照护。
舒行难眼见常羲战败,不敌秦道一,不由得暗自忖度开来;合知易之力,他两人尚且不敌金庭山的道士,金庭山的道士却轻易败在常羲手中,想来要胜这秦道一,只怕是痴人说梦;何况冰砚并未出手,尚在一旁虎视眈眈;这冰砚十分厉害,当日若不是仗着她投鼠忌器,恐伤了她弟子,便有十个舒行难袁知易恐怕也伤不得她;思来想去,深觉可惧。
他心头念动,淮南在他肚中生有蛔虫,知他心思,劈手一个巴掌打在他背上,骂道:“你这惫懒耗子,胆子这样小,枉自生在君子国。”袁知易虽则老实,算不上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伶俐人,却也不是蠢蠹,知道这常羲输不得的;当下不等淮南招呼,身形一晃,一身黑毛离体盘旋,绞成一根黑索,一声暴喝,朝那白虎迎头抽来。
袁知易生于东海毛民国,毛民国处东海靠中原的一处偏隅,国人大凡以渔猎为生,然则无论是下海捕鱼,或是上山困兽,毛民都是空手而上,既不织网,亦不捆索,全仰仗一身有如乌贼触手一般的长毛。他们这长毛,并非中土之人的头发可比;那黑毛瞧着虽细,却是如手臂一般婉转如意的活物,即可柔韧若丝,又能坚硬如铁。而毛民之中的得道之人,修习道法,往往仰仗这天生就的一身黑毛,将其炼化,以为法宝。
袁知易年岁尚轻,不过两百来岁,这黑毛尚未臻于化境,然望之四海,却也算得一件厉害兵刃,他将这黑毛化作一股黑索,那黑索粗粗绞成,索身之上毛头凌乱,恍如铁棒之上满缀钢针,他甚有蛮力,这一索朝白虎头上抽来,风声呼呼,有如铁塔倒下。那白虎虽识得厉害,却哪里放在眼里,肩膀微耸,身子一晃,一跃而起,堪堪避过,飞在空中,朝知易一口咬下来。孰料那黑索却不等砸在地面,“嗖”一声便散开,自一根黑索化作无数颀长的细毛,齐齐扎在那白虎身上。那细毛一经缠上,立时顺着白虎的白毛扎入白虎毛孔,窜入它体内,瞬时之间,那白虎便被这黑毛扎得鲜血遍体,猩红一片。
白虎飞在空中,这咬向知易的大嘴尚未落下,便给鲜血染成一头赤虎,剧痛之下,生生自空中摔倒。知易嘿嘿一声干笑,双手趴地,头贴在地面,状如水蛭,身形微微晃动,“滋滋”叫唤。他这叫声响起,白虎身上的黑毛纠缠更甚,虎毛根处血痕斑斑,鲜血汩汩而出。一干金庭山的道士立时呱噪起来。常羲瞧得分明,猛然起身,火齐镜拖出耀目紫焰,仿佛夕阳西坠,朝白虎虎头砸来。秦道一虽是双目紧闭,神识却在白虎身上,瞧得分明,当下立时全力催动功法;那白虎乃是灵兽幻影,仰仗秦道一道法支撑;道一全力施展功法,这白虎立时虎威大作,猛地一扑,一头撞在火齐镜上,火齐镜再次“砰”一声弹开,“啪”一声撞在常羲脑门之上,常羲猝不及防,一撞之下,竟昏了过去。
附在白虎身上的黑毛,此刻却也被渐渐逼了出来,带了白虎的血痕,盘旋飞舞,奈何白虎此刻周身有如铜墙铁壁,这黑毛再削尖了脑袋,亦是无可奈何;知易立时将身一扭,有如一条泥鳅,只管在地上翻转。那一堆黑毛立时随了他身子,翻转起来;这黑毛翻转之际,渐渐分叉,瞬息之间,织就一张巨网。将那白虎网在网内。这网越缩越紧,任是白虎如何咆哮翻滚,竟是挣脱不开。舒行难瞧得心惊动魄,这才短短几日,这知易跟得淮南,得他授以些微道术,竟然大有长进;正自思量,臀上忽然吃得一踢,猛听淮南背后骂道:“你这呆子。还发什么愣。”
便听得背后风声呼啸,却是淮南的如意神矛飞了出来,扎向那受困的白虎。舒行难不敢怠慢,撕开衣襟,双手结印,叱道:“灵胎虎符!”他法印一动,其光滑结实的小腹,陡然间生出一块赘肉来,这赘肉陡然生长,渐生渐大,累累垂垂,直拖得舒行难弯下腰来。
他一弯身,那赘肉触动地面,其肚脐处陡然歙开,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头来,倾俄间,自头由尾,一头浑身赤红的猛虎便自他肚脐爬了出来,正是赤霓;赤霓之后,又有白虎爬出,乃是白虹。白虹赤霓,高与人齐,较之秦道一召唤的神兽,不过一条腿大;真算得是小兽。
这两头小兽,虽是舒行难本身血肉所化,其元精却是舒行难自幼吞在腹中的虎符;此刻见了神兽白虎,直如小猢狲见了老祖宗齐天大圣,一时间竟畏畏葸葸,缩头拱脚,不敢上前,只管趴在地上低吼;任舒行难如何喝叱,却不肯发难。舒行难大是诧异,却也无可奈何,拔出腰间铜刺,咒道:“螳螂捕蝉!”咒语声中,那铜刺瞬时化作一只螳螂;这螳螂高有数丈,双翼展开,直有十丈,其臂上的尖刺林立,色如青铜,凛凛生光;臂前一对螯钳,寒光如剑,望而生畏;却因被冰砚削去刺镝,这螳螂没头,出来只知乱舞螯钳。舒行难飞身而起,停在这螳螂脖子之上,权且作了它的眼睛,带了这螳螂飞舞,一对螯钳仿佛巨大的剪刀,朝那白虎拦腰剪来。
白虎被袁知易的黑网困住,无力反抗,眼看术法将破,孰料秦道一却陡然睁开眼来,一声暴喝,一口咬在舌尖,“嗤”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淋在白虎背上;舌尖之血,乃人身纯阳精血,那白虎得秦道一这百年老童子的纯阳之血,神威大振,四足一顿,一声咆哮,身形暴涨,生生将这黑毛扯断。这黑毛乃是袁知易身体皮肤肉生之物,一被扯断,其身体立有感应,顿时只觉得一身皮肤有如被烈火烧过一般,火辣辣的生痛。不敢犹豫,伸手一挥,将残存未断的黑毛齐齐收回。
淮南的如意神矛此刻齐齐飞至,这白虎双目炯然,凛然而视,那铁矛齐刷刷扎在它身上,却动不了分毫,只见铁矛“叮叮咚咚”一阵乱响,将白虎身上虎毛扎断一片,白毛袅绕漂浮,散落满地,却伤不得它的肉身。舒行难的螳螂飞至,螯钳紧接铁矛剪下,那白虎双瞳矍铄有光,瞧见这一对铁剪绞至,前身陡然一伏,虎威猛然抽出,只听“哐”一声巨响,那铜螳螂竟被虎威一扫而折,腰身给扫得横了过来,头尾交叠,几乎给摔成一陀废铁。舒行难哪里料得这境况,人随螳螂抛出,“砰”一下撞在天花板上,给摔得眼前金光乱闪,险的昏厥。
一干金庭山道士大喜过望,紧张之余长吁一口气来;孰料才略略舒缓,却见秦道一突然双臂一松,整个人颓然瘫坐,朝众人叫道:“快跑,快!”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却见秦道一身侧那白虎猛然一声长啸,一身白毛瞬时变色,变成花斑,众人愕然,齐齐愣住,秦道一急吼道:“快跑!”顺手抓起地面的一把碎石砸向众人,叫道:“跑!我的功力不够,白虎已经影化,灵神已去,不会受控制的了。”
其话音未完,白虎残影所化的花斑影虎已经掉头,猛然跃起,循着身上的道法残留,咬向秦道一;淮南一旁瞧得真切,立时哈哈大笑,叫道:“好一个作法自毙!”秦道一“呸”了一声,骂道:“关你屁事。你家大爷死了你就这般高兴,难道你还有家财可分?”他口中乱骂,人却“咚”一声倒地,无比狼狈的连滚十来丈,那影虎一口咬下,“喀”一声咬在石板之上,立时碎石横飞。淮南大失所望,这影虎真灵已经散去,无论神智还是威力,都已经大减,比起白虎,差之不遑天壤之别;秦道一口头占他便宜,让他大是恼怒,骂道:“你这灰孙子,欺到你老祖宗头上来了。真是不知死活。”喝骂之中社稷扇飞出,随手一挥,一把如意神矛电射而来。
如意神矛一出,秦道一的双鱼立时迎上。神矛虽利,如何比得双鱼神器,神矛立时被绞断。秦道一隐匿多时,深知淮南的神矛利害,双鱼虽利,切之如泥,然这神矛削之不尽,乃是术物,果见那神矛被双鱼削断,断处却纷纷各自生出一截来,那神矛一化二,二化四,余势不消,依旧追来。秦道一心中暗骂,适才使出压箱底的术法,召唤昆仑神兽,他已经精力消殆,此刻法力匮乏,要再施展利害法术,已是不能,惶急之中指掌之上弹出一符,那符无火自燃,正是昆仑山最常见的小术法附石符;孰料符光一现,还没等到神矛飞入符光范围,却猛听身侧冰砚一声惊呼;秦道一偏头一看,给吓出一身冷汗,却是那影虎一张血盆大口咬了过来,幸得他这附石符出得及时,这影虎一口咬来,正撞上符光,其速度立时减缓,等冰砚一唤,他堪堪避过,自虎口捡回一条小命。
那一干金庭山的道士却给吓了个够呛,呼啦啦一下几乎全跳了起来,朝石室外的甬道冲了过去;只余得那个十分多嘴的道士,不逃反进,他此刻全无道法,急迫中无法可想,只得抓起地上的石头,噼里啪啦的乱扔,边扔边骂,却哪里管用。秦道一却也趁附石符升起的这一时候,狼狈爬起,绕到一巨石柱之后,孰料才刚扶得那柱子,却猛听头顶一声虎啸,抬头一看,立时一声怪叫,跳将出来,骂道:“该死的野猫。”那金庭道士仰头看去,却也不由得心头打突,原来却是舒行难的那一对宝贝巨虎,赤霓与白虹。
秦道一跌跌撞撞冲出来,身形未稳,白虹赤霓已经先发制人,猛地扑来,血口大开,孰料一旁双鱼早已飞至,齐刷刷斩向两虎,两虎虽是野兽,倒也不蠢,深知自己道行尚浅,血肉之躯,不能与神兵硬接,悬崖勒马,虎口脱险,闪到一旁。秦道一未及松气,一把黑毛陡然飞至,这黑毛恍如一篷钢针,来势如电,容不得人躲闪;却正是袁知易的长毛。
秦道一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不惧反笑,破口笑骂道:“奶奶的,这般狼狈,还是要死。”孰料那一把黑毛刚飞至胸口,却觉胸口乍起一股旋风,那旋风无形,却将那一篷钢针似的黑毛齐齐卷了过去,一声未出的绞成了黑屑,洒落一地;秦道一一愣,正无端却猛听冰砚在背后冷哼一声,道:“谁准你死的。给我站直了腰。”愕然间垂头瞧身侧那旋风,那旋风无形,瞧不见形容,地上却有一道模模糊糊的暗影,原来却正是冰砚的承影。
秦道一却不喜反愁,皱眉道:“你妄用道法,会送命的。”冰砚冷冷道:“横竖是个死。总比两个都死掉强。”说话间单手结印,叱道:“万象,巨灵之术。”斥声响起,纯钧煌然飞出,顷刻间化为巨灵神人,巨灵一出,立时奔向影虎,咆哮声中,一拳飞出,那影虎陷在附石符符光之中,行动迟滞,缓慢不堪,避不过巨灵这一拳头,“砰”一声挨了个结实,巨大的身躯立时倒弹开去,猛地撞在天花板上。那天花板被撞了不知几次,终是再承受不住影虎这巨大的撞击之力,陡然间“轰”一声巨响,坍陷了下来。众人一惊,齐齐失声叫了起来,纷纷避开坍落的巨石。孰料那巨石砌成的天花板之上,竟是结这避水结界的符文所在,那巨石坍塌,符文残破,那湖水立时灌了进来。淮南身无羁绊,一把拖起昏迷在地的常羲之尾,拔地飞起,窜入那石室甬道之中,疾快而去;舒行难算得有几分良心,跨上白虹之余,他的赤霓一口衔住袁知易,尾随他逃窜而去。冰砚一把提起秦道一,飞向甬道,孰料才到甬道,秦道一却一把拉住她的后领,道:“还有个金庭山的道士。”
第一百三十二节 脱厄
冰砚回头瞧来,那多嘴的金庭山道士似乎给吓得瘫软,给湖水冲了起来,正死命抱住一根巨大的石柱,好比是守信的尾生一般。冰砚飞身过来,拖住他的衣领,不提防这道士吓得傻了,竟不敢松手,冰砚连拖两下,竟拖他不动,急切中秦道一飞起一脚,“砰”一下踢在他脑门之上,这道士“呃”一声低唤,立时昏厥,这才松开手来。冰砚一把将他拧起,才一转身,猛听“喀喀”两声巨响,仰头一望,数块万斤巨石轰然塌下,将出口的甬道立时堵死。冰砚无奈,双手速结法印,叱道:“七变,游鱼!”咒语一动,那金庭山道士和秦道一双双化作一对金鳞鲤鱼。冰砚将他两个拢在云袖之中。
那湖水倒灌,汹涌急迫,仿佛高山崩坏,其势不可阻挡;那影虎虽是身躯魁伟,却依旧给涌动之水冲入漩涡,不知道卷到了哪个爪哇去了。冰砚既不会水遁,亦不会开光明阵法结火焰罩,紧迫中无法可想,只得强运功法,叱道:“万象,禺强秘法!”喝叱声中,数股水浪应咒而起,横在她面前,略作抵挡;这水浪逆潮而动,围出一个水室,将她护在其中,外间波涛冲撞,撞得数下,这水室便摇摇跌宕,破在咫尺了。
冰砚虽愁,却也无法可想。若她身无恶疾,以她之能,此间虽凶险,可保无虞。偏遇上周身血脉不畅,精气不通,术法施展,已是勉为其难,此刻她不顾症候,全力行功,不过片刻,便觉一身经脉,突然变得轻浮动荡起来,仿佛这经脉变成了细细的蛛丝,悬在空中,一任狂风肆虐;此情此景,不由得她暗自叹息,下意识的想起秦道一之言——‘你伤得很重,不能轻易动用道法,你要是强运功法,你的经脉随时会崩裂,你会没命的。’难道,竟是绝命埋骨的时候到了麽?
思忖之中,陡然只觉掌心劳宫穴突然一痛,仿佛一根细针刺透,垂头一看,掌心有血,虽只得一颗小小的红点,直比一只蚊子还小,冰砚却心头一震,情知不免,果不其然,顷刻之间,自劳宫而起,浑身经穴,齐齐爆裂,瞬息之间,百穴同裂,八脉齐断,一身功法,立时消散,剧痛之中,水室炸裂,水浪猛然将她抛起,狠狠甩入湖水之中,无功法护体,冰砚哪里经得起这样撞击,立时眼前一黑,知觉立消。
一被抛入水中,化作一对鲤鱼的金庭道士和秦道一立时惊觉有异。那道士本已昏厥,给冷水一浇,立时清醒,醒来之后,惊慌失措,索性一口咬住冰砚的袖子;十分狼狈。秦道一毅然窜出冰砚袖子,瞧见冰砚昏死水中,虽幸得已经给回卷的巨浪卷入湖心,免了被巨石砸死之虞,却已经渐渐下沉;虽一则他精力疲怠,无力施法,二则已化身为鱼,不能结印,但尚喜双鱼乃神兵,可以神识操之,当下自灵台放出双鱼,双鱼一入水中,倾俄化为鱼龙两条,鱼龙咬住冰砚衣袖,奋力游向水面。
仓皇狼狈中,终是浮出水面,却见水面波涛翻涌,却是下方那避水的结界残破,引动湖水震荡。幸得双鱼力道甚大,堪堪将三人带到湖边。鱼龙将冰砚放在湖边草地之上;这草地地势低洼,水草杂生,浅水之旁生有许多古木,古木高翳,枝叶纷披,阳光自树叶缝隙间丝丝洒下,照在冰砚脸上,却衬得她一张脸白如素绢,无一丝血色。若不是她胸口尚有微微起伏,秦道一几乎疑心她已经仙去。
才刚到岸,却听岸边有悉悉索索的爬行之声,秦道一身在浅水之中,尚是鲤鱼一条,放眼瞄去,不由得大叫晦气,却见岸上那高有数丈的荆棘之中,蜿蜒游出数个异人来。这异人上身是人,披有两件短衫,手中拿有亮晃晃的铁戟;其下身自是蛇尾,十分粗大;几人之中,或是青红赤白,各色鳞甲杂成。
那几个异人乍瞧见冰砚和一对鱼龙,均是大骇;一鱼龙盘旋身子,横在冰砚之前,双目炯炯如电,扫瞄众异人;一条鱼龙却缓缓朝众异人游来。鱼龙身如巨龙,却生有一颗鱼头;这鱼头之上铁甲金角,峥嵘嶙峋,十分诡异,且鱼须奇长,临风而张扬;游到异人身前数丈,鱼龙“噎噎”两声嘶吼,低沉哑暗;一异人给吓得蛇尾发软,“扑通”一声倒下,颤声道:“是真龙。”另一异人紧握铁戟,咬牙道:“蠢货。不是真龙。真龙怎么会没脚?”说话间,却突然一声怪叫,丢下手中铁戟,转身就窜,余下几个异人愣得一愣,齐齐掉头,跑了个干净;只余下那吓傻了的,哆哆嗦嗦瘫在地上,不住发抖。
秦道一暗自好笑,暗自指使,那鱼龙游到他身边,陡然一口咬下,咬在这异人胸口衣襟上,再奋力一抛。这异人立时脱空飞起,“咚”一声丢在了腹中,待到冷水冲在身上,这异人才回过神来,一头扎进湖水,潜水去了。道一这才收回鱼龙。他这鱼龙刚刚回身,猛听“吱吱”两声怪响,凝神听去,这声音却是自冰砚袖中发出,正惊异,乍听“砰”一声响,却见冰砚云袖碎成碎片,那个多嘴的金庭山道士却“啪”一下凭空变了出来。
他陡然闪出,慌乱之中,头下脚上,“咕咚”一声摔入湖中,“哇哇”乱叫两声,喝得几口泥水,手脚并用的在水里挣扎一番,才爬上岸来。他嘀嘀咕咕兀自念叨个不停,还尽是金庭的越州村话;听得秦道一一头雾水,又开不了口问他,由不得心头暗自奇怪,冰砚同时下咒,怎么这道士倒解得比自己早?正觉惘然,却突然听得头顶传来一女子金铃般的笑声,眯眼瞧去,吃了一吓,却正是周灵璩。
周灵璩坐在树梢尖上,她身子虽是轻盈,却依旧将那树梢压成一个半弯;她身着翠绿纱裙,高高挽起一头乌压压的头发,端是人间少有的丽色。那道士却大有视绝色为粪土的气概,只略略瞄了她两眼,便自顾自的拧身上的衣服,将泥水拧掉,洗干净手,这才如捧珍宝一般将冰砚扶到一棵古木边躺下。周灵璩瞧在眼中,眼波流转,倒不见生气,只笑道:“你这笨道士。这丫头已是死了。你理她作甚?”
那道士既不恚怒,亦不见笑,只白了她一眼,道:“你长这般大一对眼珠子,倒是白长了。这位仙子不过受了些伤,暂时昏厥,并没有死。”周灵璩咯咯一笑,心里却暗暗有些怼怨;她自知貌美,非常人可比,莫说凡人,便是定力稍差的修真道士,见了她,也多动凡心,孰料当年见得冰砚一面,大有秽土比之璧玉,瓦砾较之明珠之感,心头嫉恨,已非一日;如今见她命在旦夕,心下得意,想要将她奚落挖苦一番,才解得心中一口浊气,不想冰砚昏迷不醒,免了这尴尬,未免心中不美。
幸得有个小道士尚在一旁,瞧这道士虽不上相,终究聊胜于无,大可借这道士之口一解旧仇新恨;哪知道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小道士,竟似乎对她视若未睹;当下用了些心思,朝这道士甜甜一笑。她本则浓艳,此际眉目中多几分风情,更是风华绝世。
但听她说道:“你这傻道士,她此刻未死,不过还有一口气在。一时三刻,便要归西。你还看她作甚,你只管瞧她,怎不瞧瞧我来?”哪知这道士却嘿嘿一笑,道:“你这小道姑,倒真是可笑。我瞧你作什么,你脸上又不曾开得有花。”周灵璩给气得倒仰,干笑一声,道:“她难道脸上就有花麽?”那道士却笑道:“你倒真是糊涂。天底下哪里有比她脸还好看的花来?”周灵璩隐忍半天,终是忍无可忍,叱道:“你这妖道,胡言乱语。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看这丫头一脸妖气,不像好人,恐怕你和她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道士初见她时,被她笑容蒙蔽;再则周灵璩出身青城,青城乃玄门正宗之一,道法高妙不说,自有一股仙家融融真圆之气。这周灵璩浑身上下,虽无光明纯真之像,也决无邪恶混沌之容。故而那道士倒也不曾防备,如下猛听得她一喝骂,陡然一震,惑然道:“这位仙子是峨嵋山的上真;在下是越州金庭山崇妙洞天的方士,鄙姓晏,草字溶溶。不知道友位列哪座仙山?”周灵璩本是一腔火气,听得他自报家门,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道:“你这个呆头蠢脑的小方士,倒取个这般标致的名字作甚,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倒可惜了这好句子。”
溶溶倒也并未着恼,道:“不知道道友是何等名讳?”周灵璩傲然说与他,这溶溶却只是点点头,不置可否;周灵璩森然道:“怎么,觉得我配不上这名字麽?”这溶溶一脸的木然,道:“没什么啊。人如其名,人如其名。”瞧他那样子,不过是觉得周灵璩大题小作,人不过如此,而名不过尔尔;周灵璩心高气傲,登时大怒,道:“你这小杂毛,正道不走,跟这妖孽狼狈为奸。今天就让本仙替天行道,灭了你这妖人。”
晏溶溶似是吓一大跳,道:“你怎能胡说八道。你可不能信口开河。玷污这位仙子的清誉。再说了,我中了那个怪人的妖术,筋骨错位,道法消停,可没有一点法术护身的,你怎么能落井下石,现在和我斗法?”秦道一一旁大感焦急,这个晏溶溶,呆气十足,竟把老底给露得一干二净;看来冰砚说得甚是有理,那周灵璩果然不是好人。
周灵璩哈哈大笑,此刻已是完全无视这晏溶溶,愤愤的盯住冰砚,道:“你这妖女,自恃有三分本事,两分长相,处处与我作对。今天就让我拔了你的脸皮,抽了你的经脉,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说话间单手结印,轻轻念道:“盟妖:千足道!”咒声未绝,空中已自卷出妖气,须臾之间,一条硕大无朋的蜈蚣昂昂然而出,盘在半空,对着晏溶溶张牙舞爪,十分可怖。
秦道一大急,原来数次偷袭的蜈蚣,果然是周灵璩的妖术作祟;这周灵璩心狠手辣,不知中途暗自藏匿的闻新晴是否已遭其毒手。瞧她那架势,对冰砚嫉恨已非一日,只怕真会对她不利,心头狂跳,思忖半日,不敢轻易动手,悄然游开,转到了周灵璩背后。孰料才一游来,却给吓了一跳,只见周灵璩背后的那株大树上,不知何时,竟已经爬满了长蛇。那长蛇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却出奇的乖觉,爬行之际,绝无声响,也绝不惊动一枝一叶。秦道一大是恼恨,竟不知这妖女竟然有这样本事,言谈之中,早已经将背后护得滴水不漏;气得将鱼尾死命摇摆,恨不得摇掉这附身的术法。
正自焦急,周灵璩却突然翻身一跃,弹在空中,飞出她的法器青莲宝色旗,喝道:“什么人……”话音未绝,却见那一堆堆的长蛇齐刷刷的身形一弓,陡然一弹,仿如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朝周灵璩射来。秦道一一呆,瞧得怔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长蛇是晏溶溶的手段;难怪他先秦道一解了冰砚的术法,却是常羲封在他身上的错骨分筋之法已过了时效,自行结印,恢复了功法的缘故。这金庭上的方士行事诡异,外人不解,秦道一并不知道他们有何能耐,眼见这万蛇齐发,声势虽足,其功效却未必如意。果不其然,周灵璩干笑两声,道:“这等妖术,也敢卖弄。”临风将那青莲宝色旗一挥,叱道:“残照当楼!”只见那青旗仿如碧海生波,翻卷之中,立时卷出一片淡淡的清辉,这清辉瞧来倒如暗夜月影,美则美矣,那万蛇飞来,撞在这清辉之上,感觉却十分不美;只听“嘶嘶”之声不绝,那飞射的蛇群撞在清辉之上,倒似乎撞上了刀山剑林,触之即碎,顿时漫天都洒落血淋淋的断蛇与血雨,直将这青翠碧绿的草地染得血红,仿佛是人间地狱。
第一百三十三节 方术
看着满地卷曲的残破蛇尸,便是秦道一,也觉心头发麻,大是不忍,畜生无知,其死何辜;晏溶溶一脸平静,却瞧不出神色,周灵璩冷哼一声,道:“你这妖道,绵羊其外,居然虎狼其中;貌似忠良,明修栈道,却包藏祸心,暗度陈仓。只可惜枉你奸猾似鬼,今天你遇到我的千足蜈蚣,只有死路一条。”
喝骂之中,空中的蜈蚣缓缓游下,千足踏在无数血肉尸骨之上,摩挲有声,催人血脉贲奋。晏溶溶却神色定然,道:“我们正和毛民君子的妖人斗法,被那神农妖人暗算,失手被擒,你就当真以为我们金庭山的方士,是斗鸡走狗的庸人俗客麽?今天就让你看看我们金庭山崇妙道派的绝技。”说话间双手合十结印,其手指勾结搭链,甚为奇特,为十分罕见的莲花印。
周灵璩眉头紧皱,大觉有异;她较之殷毓黧,泼辣不足,却阴狠有余,且她生性小心,最喜偷袭暗算,说得好是谨慎知微,说得不好便是心性怯懦,常恐正面交手,失之羸弱。她见晏溶溶这法印,放诞诡异,未免动了提防之心,且这晏溶溶瞧来敦厚老实,却是个城府深沉的算客,他故意激怒周灵璩,令她知觉懈怠,暗中召唤蛇阵,神不知鬼不觉,手腕高明,未必就不会另有诡计。一想至此,周灵璩立时大觉懊恼,暗自忖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当真是糊涂了,居然以身犯险。
思忖间,那晏溶溶的法印已成,印成之时,但听他念道:“鬼畜,神杖之术!”一听这法诀,周灵璩立时大觉不妙,“神杖”在道家,历来为方士所特有的术法,寻常道士或是术士,对其都讳莫如深;周灵璩听得轩辕瞳说得一二,神杖本指九节向阳竹,方士取其冶炼,以成术法,但至于术法之究竟,却一无所知;周灵璩现一听神杖之名,心下便自有了几分怯意,不敢大意,懊恼悔恨,却又大大加了几分。
那秦道一却也是头一遭见识方士的技法,凝神细瞧,但见晏溶溶法印结成,咒语道毕,那一地的血骨尸身,突然之间齐齐蠕动,倾俄之间,满地的蛇骨自行并串,眨眼间便结成了一具巨大无比的骨蛇。这骨蛇由血红的骨架拼成,那血迹未干,这骨蛇略一动弹,便鲜血横流,瞧来十分可怖。这骨蛇蜿蜒而动,横在晏溶溶面前,陡然仰起头,张开巨口,“嗬”一声喷出一口腥气来。那蜈蚣身形婉转,仰起上身,螯牙一剪,“喀喀”两声,一个猛子扎了过来。
骨蛇身形巨大,行动未免迟缓,立时给这蜈蚣一口咬中颈项。谁料这骨蛇浑不在意,轻轻一扭,被咬中那一截骨头顷刻离体,身后的无数碎骨交接叠加,自行补上残缺;那蜈蚣咬中一堆碎骨,嚼在口中,全无用处,又诧又惊,未等它回过神来,这骨蛇猛一摆尾,尾骨“啪”一声抽在蜈蚣头上,这蜈蚣“呼”一声给抽出十来丈远,其坚如铁甲的头颅之上,竟被那尾骨抽出一个深深的凹痕来。
蜈蚣勃然而怒,嘶叫声以尾撑地,身子昂然凌空,一声怒号,朝这骨蛇迎头撞了下来,孰料还未成功,陡然身子猛地向后翻摔,周灵璩茫然不解,凝神细看,却见那蜈蚣的腮帮上戳出无数窟窿来,窟窿之中鲜血四溢,惨不忍睹。周灵璩大惊,识不得这妖术,飞得近前,这才瞧明白,原来那被咬在蜈蚣嘴里的碎骨,此刻竟然化作了一条小小的骨蛇,盘踞蜈蚣嘴中,不住的撕咬穿刺。
这蜈蚣剧痛之下,瞬时解体,化作无数小蜈蚣,一拥而上,爬满那骨蛇,放开嘴猛力啃噬那蛇骨。晏溶溶哈哈大笑,道:“雕虫小技。”说话声中那骨蛇的每一根碎骨之上,陡然间生出无数的骨刺来。这骨刺长不过寸许,上尖而下厚,那些小蜈蚣一咬在这蛇骨之上,立时被骨刺刺穿头颅,那骨刺一串上蜈蚣,立时活物一般卷曲蔓延,将蜈蚣死死缠住,倾俄之间,这骨蛇便有了一层蜈蚣穿成的血肉。周灵璩引以为傲的巨蜈蚣,在这骨蛇之前,毫无用武之地,输得十分狼狈。
那蜈蚣被骨刺穿体而过,却又不曾毙命,并不能解去法体,挂在骨蛇之上不住扭曲挣扎,千千万万的蜈蚣一起发出“咝咝”的临死嘶叫,叫得周灵璩心头发毛。那骨蛇显是瞧得出人的恐惧,掉过头来,朝周灵璩一声怪叫,猛然跃起,朝周灵璩扑来。
周灵璩虽说有几分胆小,却甚是机敏,越是危急,越是冷静,眼见骨蛇窜来,不逃反进,单手一挥,结印叱道:“返照迎潮!”倾俄间,那青莲宝色旗上,放出耀目的万道金光来。这金光十分耀眼,那骨蛇给这金光一照,其头骨“咔咔”之声不绝,竟碎裂大半,冲撞而来的势头也消减不少,周灵璩竟轻易自骨蛇蛇头之上一跃而过。
周灵璩心中立时大定,原来这骨蛇竟是鬼物,并非驭使的死物;她青城山的道法光明辉煌,正可克制鬼魅一途。一想到此,不由得大有几分感慨,她全力修行《轩辕残篇》,不想到头来还得靠青城山的《太上黄庭外景经》保身。只可惜她的青城道行不深,若换作轩辕瞳,只怕适才那一记“返照迎潮”,便能了了这骨蛇的道行。一旁的晏溶溶瞧得明白,这周灵璩的道行不深,道法却颇为了得,倒也不敢小觑了她,微微蹲下身来,将十指插入地上的蛇血之中,口中喃喃念道:“九灵太妙,巴蛇之凿。”
其法咒发动,其双耳耳垂突然变大,分别变作一陀巨大无比的软肉,那软肉直拖到地上,蠕动一番,竟然渐渐生出鳞来。那鳞纯黑,仿佛一只只眼睛生在软肉之上,望之十分诡异。那软肉落地便长,倾俄间竟长成了一头巨蟒。这巨蟒只得上半身,腰肢之后便连在晏溶溶的脑袋上,瞧来令人可笑之余,又觉可怖。这两条半截蛇生在晏溶溶头上,其情其景,仿佛一只水蛭头上生了一对巨大的牛角。只是这“牛角”却是一对活生生的巨蛇,这两条巨蛇身躯黝黑,一身鳞片油然有光。
周灵璩瞧得一呆,发怔这片刻,那骨蛇一跃而起,歙开巨口,挟带了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自背后噬来,周灵璩灵旗一翻,身形陡然旁移,速结法印,再次使出返照迎潮的绝技。返照迎潮,乃是峨嵋术法中的正道魁术,周灵璩看出这骨蛇的本相,全力施展这术法,只见她的青莲宝色旗旗帜突然大了几倍,那旗帜翻卷之际,仿佛一朵青翠的莲叶迎风舒卷,真配得上“绿蜡春犹卷”的诗了。
那骨蛇自是瞧不出这诗情,一口咬来,蓦然失却灵璩影踪,扑得一空,尚未寻到芳踪,身侧陡然发出一片烂然金光来。这金光穿刺,这骨蛇一颗头颅立时给刺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然这蛇头巨大,那蛇头虽破烂腐朽,却骨架未散,那蛇骨一口咬在金光之上,周灵璩全力施展,几乎吃奶的力道都用了上来,才放出这万道金光,适才小试牛刀,已经将这蛇头照得如同即将溃于蚁穴的千里之堤;现在全力施为,这蛇头焉有不破之理,孰料这蛇骨竟然腐而不朽,依旧一口咬了下来,直吓得周灵璩魂飞魄散,只听“咔咔”几声响动,那骨蛇咬在她身上,却是给硌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周灵璩吓得够呛,却没伤了一根毫毛,忍不住骂道:“妖道,原来中看不中用的。”说话间舒卷青莲旗,叱道:“斜照弄晴。”立时旗帜之上,放出莹莹的光芒来。这光芒昏黄,有如夕日西照,莹莹然有如傍山的暮霞,席地朝晏溶溶卷来。晏溶溶想是头挂双蛇,过于沉重,无力动弹,一动不动,全不闪避。那双蛇却纷纷耸起,横在晏溶溶身前,“咝咝”作声,吞吐红信。
那霞光卷来,双蛇身上的黑磷立时给刮出血色划痕,一对黑蛇立时染成半粉色;周灵璩瞧在眼里,却也一愣,不曾想这对黑蛇竟然如此皮厚。那对黑蛇显是对周灵璩的青莲旗大是不满,齐齐猛地仰起头来,猛扎向青莲宝色旗。双蛇身形巨大,微微一动,便有地动湖波之感,周灵璩瞧它两个这样巨大,想当然以为其必然行动迟缓,不提防双蛇竟然敏捷异常,头才一仰,竟已经近到身前。她立时后飞,却晚得一步,双蛇一左一右咬在青莲旗上,齐齐一扯;青莲宝色旗非金非银,非丝非玉,其韧非常。双蛇咬中,死命对扯,却扯之不破。
周灵璩虽不虞旗破,却给这双蛇扯得心头发毛,那青莲旗被两蛇咬住,竟夺不过来;俗话说狗急跳墙,兔急咬人,这胆小的动物,给逼得急了,反倒奋勇;此刻急迫之下,周灵璩惊怒交加,忍不住将手一松,破口骂道:“你这妖道,是你自己寻死。不要怪我。”说完双手合十,喝道:“千足并体大法!”喝叱声中,身上“嗤”一声冒出一股黑气,其头发瞬时飞扬立起,披散散开,仿佛一团漂浮的黑烟。而其五官,瞬时变形,其眉目虽则狰狞异常,倒也还像个人,偏只一张嘴,竟生了满口的螯牙,尤其颌骨之上,竟然有一对尖利的螯钳。而其腹下,双腿竟化作了一截蜈蚣身段,这蜈蚣身生满铁足,铁足之上全是毛刺,毛刺之上,隐隐有毒雾氤氲。
周灵璩变成这鬼怪模样,身形似乎变得异样轻盈,微微一耸,便跳到了青莲旗上,顺着旗帜爬到一蛇头顶,毫无犹豫,竟然一口咬了下来,正咬在那巨蛇的鼻翼之上。水中的秦道一瞧得发恶,他听冰砚说得经过,料想这定是周灵璩自《轩辕残篇》中习来的术法;只是《轩辕残篇》脱胎于《八素》,《八素》为道门正法,向往为世人所景仰,怎么倒有这样诡异妖邪的术法,真正让秦道一大感惑然。他却不知,《轩辕残篇》乃是一门以邪入正,以正入道的玄门大法;术法本无正邪之分,不过在于施术者心胸正与不正。
那双身之蛇,是晏溶溶以方术召唤的巴蛇之像;虽是灵体,却是以晏溶溶肉身所附着而生。周灵璩这一口咬下,虽只是咬破一层皮,但她这模样,不消细说,自是剧毒无比。那剧毒瞬时传散开来,这巴蛇立时自头腐蚀,化作脓液。晏溶溶瞧得明白,吓了一跳,毫无犹豫,一把抓起地上一截蛇骨,“啪”一声将那蛇身齐齐削断。他左耳那蛇身一断,耳朵立时复原。
右边那巴蛇正撕咬青莲旗,左边巴蛇腐化,和他对扯的力道陡然消散,它用力过猛,竟然“砰”一声摔进了湖水之中,激起巨浪来。巨浪翻起,可怜的秦道一“嗖”一声被弹了出来,直冲上天,再“咕咚”一下掉回水中,摔得七荤八素,心里把这周灵璩骂了个够本。周灵璩却毫无犹豫,青莲旗“嗖”一声缩回掌心,那旗帜陡然卷在她脖子上,将她头颅自颈项齐齐剪断;头颅一落,立时生在那青莲旗之上,青莲旗猛然化作一条奇长无比的绿色带子。周灵璩一声怪啸,一颗头生生飞出,一口咬在巴蛇身上。那巴蛇立时腐化,晏溶溶无奈,只得削去巴蛇幻象。灭掉巴蛇,周灵璩哈哈大笑,还头于颈,道:“你这妖道,还有什么法术可用?哼,原来金庭山的方士,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在线写作是什么意思。。。。但是万世目前还没有完稿;正在写作中。。本书(暂时称其为书)写作于上班空隙时间。。。。譬如午休,譬如下班前一小时。。。等等。。。写作之余常常被办公室惊悚的电话铃声和来往的工作人员打断思路。。。很多地方都有瑕疵。。如果发现BUG请见谅。。。毕竟非专业写手。。。常常感叹没有好的环境可以肆意的创作。。。在此要特意感谢那些在办公室穿梭的同事们,没有向BOSS检举。。。也感谢BOSS。。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装作不知道。。。。当然如果肯涨工资我会更感谢。。。。
第一百三十四节 玉陨
晏溶溶瞧周灵璩神色不善,倒也并不慌张,只躬身朝她说道:“你的道法神妙,想来是名门子弟。我不知道你和这位仙子有何深仇大恨,但伤两家仙山和气,总不是好事。你已经连破我的鬼畜与巴蛇之技,我已经输了,若再要斗下去,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了。这又何必呢?你还是走罢。”周灵璩“呸”了一声,道:“你这妖道,阴险狡猾,手底下却没有真本事。倒会吹牛。听你的口气,你倒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一并使出来罢。”晏溶溶无奈,道:“溶溶本领低微,对方术操持不力,一旦动用,常常不能自持。这位仙子,对我金庭一派,有莫大的恩惠,溶溶便是豁出性命,也不能不救。既然道友执意为难,就不要怪溶溶手段狠辣。”周灵璩先被他连吓了两次,结果都是虚惊一场,哪里将他这话放在心上,喝道:“哼,有什么妖术。你只管放出来。”
晏溶溶一声轻叹,袖袍无风自动,须臾之间,只见他袖中掉落一物,这物什落地便长,眨眼间,这物什竟然化作一人,这人似乎乃是细砂组成,并非血肉之躯,其周身都有火光流窜。周灵璩生平未见,却倒也并未放在心上,一声冷哼,道:“微末之技,也敢班门弄斧。”那砂人似乎有些灵性,听得周灵璩之言,颇为动怒,嘴角一歪,整个人陡然跳了起来,这一跳之力甚大,倏突之间,便跳到了周灵璩面前,猛然一拳飞出,砸在周灵璩腹部。周灵璩万万料不到这砂人行动如风,竟然一快至斯,哪里躲得过去,只听得“喀”一声响,这一拳竟将周灵璩生生打成了两半,下身那蜈蚣身子“咚”一下便给击飞十来丈。
那砂人一击成功,却也大是意外;晏溶溶虽知自己的丹奴利害,这一拳将周灵璩辟成两截,却也是在意料之外,大是惊讶。孰料周灵璩给一拳砸成两截,却似乎全无所伤,其上身依旧一声怒斥,青莲旗“嗖”一声卷了过来。这青莲旗色若碧莲,盈盈翻动,煞是好看,这旗帜卷来,带上一股十分凌厉的飓风,飓风卷至,这砂人几乎给吹散。它头被吹开,却见其脑颅之中,尽是黝黑的焦炭与暗金色的黯火。
那砂人的身形给飓风吹得大了几倍,却不曾消散,依旧一拳再次挥来,其出拳全无花样,唯得一个快字,周灵璩反应不及,“啪”一下给击中胸口,“呼”一声倒飞数丈。她倒退之中,下半身却自地上蠕动起来,飞快的爬向晏溶溶,不等晏溶溶行动,那砂人却突然一声喝叱,其背心处陡然开裂,落出一快焦炭来。那焦炭自空落地,“啪”一下掉在晏溶溶身前,瞬息间化作一个只有一脚一手的怪东西,这怪东西握成个拳头,觑准准星,“砰”一拳将那半截蜈蚣打飞十来丈。那蜈蚣十分机灵,就地打一个滚,“哗啦”一下散成十来截,每一截蠕动蠕动,便化作了一只首尾俱全的大蜈蚣。每只都长有两三丈,自四方摇首摆尾的朝晏溶溶窜来。
孰料那怪东西竟十分怪诞,五指一挥,每根指头都“啪”一声断裂,变作十来根焦炭箭,“嗤嗤”数声响起,竟将那一群蜈蚣的脑袋给射穿。那群蜈蚣灵台一灭,立时化作黑烟弥漫消散。周灵璩下身术法一解,上身自然还原,生出肉身来。那砂人瞧她妖化之躯一破,立时出拳,周灵璩眼疾手快,青莲旗立时倒转,护在身前,那砂人拳头飞至,“砰”一声巨响,虽是隔了青莲旗,依旧将周灵璩“呼”一下打飞十来丈。周灵璩先还有妖术附身,那一记拳头虽重,将她打作两段,倒不觉得疼痛,这一下却挨得结实,乃是以肉身硬受,立时只觉胸口气闷不已,五脏六腑似乎都给打移了位置。
她正觉骇然,尚未想出对策,那砂人又窜到了眼前;这周灵璩向来细致,算盘如意才得动手,今番连连吃亏,栽在这晏溶溶手上,恼恨冲昏头脑,青莲旗猛然脱手,结印叱道:“斜照弄晴!”斥声之中,青莲旗卷出一派漠漠昏黄之光辉,这辉光夹带了青莲旗,猛然扎在那砂人头上,那辉光一照,这砂人的脑袋立时给化去大半,青莲旗的旗尖一晃,已然插在这砂人的颅骨之上。这砂人的颅骨不过一块稍大的焦炭,这焦炭一被插中,顿时崩裂。这砂人虽被化去大半脑袋,但终究是个术物,并非真人,半边脑袋一样恍如无事。其一对拳头依旧双双击出,“啪”一声爆响,双拳实实在在的击在了周灵璩胸口。这砂人一击击中,居然裂开残留的半边嘴,似乎一笑,那笑容未完,陡然化作一把细砂,自空缓缓飘洒,散落在地,再瞧不出形迹。周灵璩一呆,全然不解何故;这砂人力大无比,此刻全力一拳,击在身上,竟全无力道。
那晏溶溶却双手合十,念个道号,道:“罪过。罪过。”话音一落,周灵璩陡然双眼鼓成铜铃一般,脸色瞬间变得灰白,身子在空中翻得两翻,“咚”一声自空中栽了下来,滚落在满地的血肉蛇骨之间,她一脸惊骇,似是全然不敢相信,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摇了两步,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慢慢的沿着斜坡滚落,掉落到了湖水之中,浮在湖面,漂出十来丈远,渐渐下沉。秦道一看得惊讶莫名,奋力游去,想看个究竟,孰料还未游到一半,突然尾巴一软,“噗”一声化回了人型。立时给灌了几口浑浊的湖水。这湖水经晏溶溶这一折腾,又是泥沙,又是蛇血,恶心非常,秦道一顿时大呕,几乎将黄胆都呕了出来。那溶溶才好心的过来将他自水中拎了起来。秦道一慌忙挣脱,再瞧周灵璩,已自沉到湖底,生死两茫茫了。
秦道一跺脚道:“你怎么杀了她了。”溶溶摊开手道:“你都瞧见了。怎么怪得我来的。”秦道一叹息道:“这周姑娘少不更事;不过任性刁钻一点。倒枉送了性命。”溶溶摇头道:“她处处都下杀手。我瞧她可不像只是有些任性。”事已至此,秦道一倒也无可奈何,过来将冰砚背到背上,道:“她伤得很重。咱们得赶快找个地方替她疗伤。不然,我看她的小命可就不保了。我适才召唤我们昆仑神兽,道力消脱;你可要替我们护法。”溶溶忙点头道:“自然,自然,这是自然。”
秦道一想了想,道:“你跟我来。”便带了溶溶飞往闻新晴藏身之地;飞行途中,问溶溶道:“你这术法怎么这样奇怪,那个砂人是什么术法?那周灵璩道法算得小有所成,我竟看不出你是如何制服她来的。”溶溶苦笑道:“那是我们金庭独门的方术。唤作丹奴。这丹奴分为两种,一是砂奴,一是汞奴;这两种东西,都是我们炼制仙丹时的残物。咱们金庭山的方士,入门不久,就会召唤砂奴。这砂奴剧毒无比,若是被它粘在肉身上,顷刻间就会附着在人的脏腑之间。只一时三刻,就会把人的脏腑烧成焦炭。这方术过于歹毒,若非拼命。咱们都不敢用。”秦道一一声轻叹,道:“这也只怪得她咎由自取。”说话间已经到得闻新晴藏身之地,秦道一轻轻唤了两声,却鸦雀安静,并无回响。四周打量一番,并不见斗法痕迹,空中亦无术法施展后残破的法术波动。想了想,恐怕是峨眉山的一干道人追了过来,带走了他。想来此刻峨眉山的一干道人恐怕正在那湖上搜寻众人呢。
放下冰砚,仔细打量;此刻她面色苍白如纸,全无血气,呼吸似有若无。秦道一皱眉道:“伤得这样重,不知道还有没有救。”晏溶溶乃是方家道士,对医治之法自是独有蹊径,道:“不妨让我瞧瞧。”说着替她诊脉,孰料一把脉,立时白了脸色,秦道一干咳一声,道:“如何?”晏溶溶一脸不信,半晌才道:“她怎么没有经脉?一经不生,一脉不长,难道她不是人麽?”秦道一“啪”一下敲在他头顶,道:“你才不是人麽。她中了毛民人的黑心针。经脉齐断,我以昆仑山的灵药替她接上。可惜她强行运功,她道法高深,先天真气过于强烈,那病弱的残脉经受不住。想是给碎成齑粉了。”晏溶溶张口结舌,道:“既然如此。那还可医治麽?依我看……”秦道一一脸愁苦,道:“依你看还得了。你倒巴不得我等她断气了事。少惹麻烦。我可不能让她就这样死掉。”
溶溶再待分辨几句,却见秦道一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匣子来,轻轻打开,那匣子之中却是一个指头大小的粉白孩儿;秦道一轻轻捏开冰砚下颌,将那孩儿放在她口中。那孩儿一粘到冰砚的口水,身体便开始消融;登时哭喊起来,一声声十分凄惨,听得晏溶溶心惊肉跳,颤声道:“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昆仑山用元婴炼丹吗?”秦道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合上冰砚的嘴,只须臾间,那孩儿便化作了水,再听不见他的叫声。
秦道一瞪了溶溶两眼,道:“不知道就别胡说八道。坏了我们昆仑山的名头看我不到金庭山找你拼命。这是女树婴果。这女树原种于东海银山,数万年前,银山崩塌,这女树树根漂流到了昆仑,被我昆仑先祖移植到了灵山之巅。这女树每日天刚蒙昧之时生一婴孩,称为婴果。这婴果日出能行,至食时皆成少年,日中壮盛,日昃衰老,日没死。日出复然。若是在这婴果尚是婴孩之时将其摘下,盛在木匣之中,这婴果便能长存而不坏。那女树十分娇贵,一旦失去婴果,百年之内都不会再生。我们虽有这宝贝,却不过一百年才有这一颗;这婴果乃天地灵根所生,乃延生保命之圣药。便是有再重的伤,吃这一枚婴果,总能保人百年寿命。咱们昆仑一山,道士近万人,可不是人人都有这宝贝。”晏溶溶咂舌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宝贝圣药。这样好的东西,也治不好她麽?”秦道一叹气道:“婴果虽好,却只会护神守元,不会重生筋骨皮肉。”晏溶溶歪着头想了半日,道:“那怎么办?我们金庭山方子成千上万,可也没听说过有替人重生经脉一说的。经脉都碎尽了,这人还有救,恐怕只有大罗金仙才有这样的本事。”
两人愁眉相对,无计可想;秦道一守在冰砚身侧,瞧她昏迷不醒,叹息一声,道:“她若不醒来,只怕还好些。若是醒了,一动不能动,岂不是难过得比死了还甚。”晏溶溶颇为歉疚,道:“若不是因为我,想来她未必有这磨难。”秦道一苦笑一声,道:“怎么你的师兄弟都跑了,偏你不跑?”晏溶溶听得这话,倒大是伤感,道:“说出来真是丢人。我们金庭山算得大宗,道法林林总总,咱们这一支是专司丹炉的;平日斗法戏耍,总不如人,向来被人瞧不起,都称呼我们为伙头军。若是各山支派之间小有摩擦,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咱们这一支的人,往往也只有逃的分。想不到打不过就逃,倒成了咱们的习性了。我瞧在眼里,急在心上。想想咱们这一支,真论起来炼化蛇灵的本事,确实比不过人家,于是我便想了个取巧的法子,鼓动一帮道友到禺槀山来寻找灵蛇。禺槀山被凡人称为蛇神山,常常有肥遗出没。肥遗乃是蛇中灵物。我想,咱们道法比不过他们,若是找好根基上佳的灵蛇,或许能多几分胜算。想不到……”
秦道一见他突然停口不言,下意识的低下头来,登时吓了一跳,却见冰砚全身都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紫色光霭,这光霭一点点的自她的皮肤之中飘散出来,似乎她整个人就是一段霞光变成,此刻正一点一点的还原。且似乎随着这光霭的消散,她的人还在一点一点的缩小。秦道一目瞪口呆,晏溶溶却忍不住叫了出来:“是封印破了。这是峨嵋虚陵道派独有的封神咒。是封在经脉之中,永世不解的秘咒。她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她曾经被下过这样的秘咒,她怎么可能修习术法?峨嵋山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嫡传弟子下这种无可破解的秘咒?中了这个封印,除非像她一样成为彻底的废人,无法可解。她到底是什么人?她现在解开了封印,会变成什么样子?难道,她不是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