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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船距右岸一丈半,船上的人屏气看着这一幕。航生抓了施先生一臂,手心全是汗。
为首的高个明军校官,双手抡起长柄铜金瓜,率先攻击。
“呼…”蒜瓣状的铜瓜发出啸声,向着当头的倭人砸去。那矮个倭人向前一跨步,挥刀向金瓜迎上,“噹”斩断锤柄,铜瓜飞到边上房屋的板壁上,“嘭!”打出一个黑洞。
军官手中只捏了截硬木柄。那倭人举刀一击,劈在不及招架的军官左臂上,当即劈断。那军官疼得丢掉还捏着一条断臂的金瓜柄,抱了断臂摇晃着后退。这倭人疾步跨上,暴喝一声又一劈,那军官的头弹跳起又垂下在后背荡着,脖子处还挂着一层皮没砍断,碗大的颈部断面喷出大股血雾,溅射在身后的明军上。
这具断头身躯喷着血雾,踉跄走了几步,在河岸一脚踩空,掉下水去。
得势的倭人们呐喊着,正要挥刀攻上,前面明军忽然闪开,露出后面两个肩扛着门小佛郎机炮的明军来,为首的几个倭人稍一愣,那炮“轰”炸响了。
前面的倭人一矮身,后面的那些没穿铠甲的倭人避闪不及,在这窄巷当即被轰中一大串,血肉横飞中,七八个倭人碎掉了。航生和施先生正躲在舷窗后看着,冲脸飞来一个旋着的东西“啪!”插在舷窗边上,那是一柄两尺长的胁差(武士佩戴的短刀)柄上紧捏只露着半截臂骨的手,钉着时,散出细碎的血点溅了施先生一脸。两个赶紧缩头。
佛郎机炮发射后的反冲力,瞬间把扛炮的两个明军推向后面,撞翻了一排明军,那个被炮管撞中头部的明军,当即不省人事瘫倒下。
反应过来的倭人,挥刀向倒地的炮手冲去。虽然后面的明军挺着长枪乱刺,却刺不进坚固的佛郎机胸甲,这两个炮手被后面的明军拖回时,让突击上来的倭人刀捅了。
此处无法使用弓箭,只能进行近距离的白刃厮杀。
倭刀的挥劈下,明军迎上的枪矛竟纷纷被劈断了。断掉枪头的明军抽出腰刀抵御,腰刀虽然比倭刀宽些,两刃相交,却总是被倭刀一击两断。舷窗后的航生心头一阵发紧,倭刀之利,算是亲眼目睹了。
水根和海胜从船舷处拉上一个人,是那个连人带马跌入河中的军官。布满铆钉的棉甲浸满了水,使他异常沉重。他趴在船舷似乎站不起来,该是跌落时双腿让马压坏了。军官双手抓住船舷,喘着粗气,瞪圆了眼,看着岸上的厮杀。
明军虽众多,在这窄巷能迎上敌的也就前面十几个人,虽然一些刀枪刺杀到了倭寇身上,但倭人全身套着厚厚的铠甲,起不到多大杀伤力。而锐利的倭刀带着啸声砍在明军身上,明军软塌塌的棉甲纸甲完全防护不了,几乎每刀劈下都重创了明军。
明军不断倒下,在窄道上东倒西歪摊得满满的。此时,航生看出明军有些招架不住了。
明军开始后退,杀顺手的倭人更为胆大妄为,他们竟狂嚎着单人突入明军群中,无视明军攻来的兵器,挥刀劈砍,杀伤明军身体的同时,更沉重打击了明军士气,前面的明军开始扭转身,或跳河,以避刀锋。
这一退,后面的明军没法上前助攻,这些倭寇一边紧逼猛劈,一边口中发出骇人的嚎叫。血肉飞溅中,明军士兵逐渐没了斗志,胆气尽失,完全放弃了抵抗,只求保命,你逃我也逃,上百人开始了溃逃。
几十个倭寇乘势一路追砍。窄道中,被追急的明军纷纷跳入河中,杀红眼的倭人跟着跳进水追杀,一时河面水花乱窜,一片喧嚣。
这军官双手紧紧掐着船舷,泪流满面,整个人僵在那里,瞪圆凸出的眼珠不时颤动着。就在他眼皮下,他带来的两百多明军,被这三四十几个倭人击溃了。
道士看他面如死灰,上去用手按了按他的腿,发现他的两条腿骨折断了,就叫来水手将他抬到船舱里。
前面岸上火光冲天,船前河面上的人大都逃上岸了。水手们撑了镐,道士船又向前驶去。两边街上,横七竖八倒着被杀死的百姓,甚是骇人,街上到处是一滩滩的血泊,湿漉漉地映着火光,这一带像是成了阎罗地狱。
越往前驶,两岸起火的民居就越多。浓烟滚滚中,不时有房屋烧坍倒下,砸在街上、河道上,许多火星火碳溅落在道士船上,海胜赶紧喊水手用水桶打上水,泼倒在船篷上,以防起火。幸好帆篷早已收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河道变宽了,出海口即在眼前,只要驶出这口子,就逃离这炼狱了。
随着前驶,四周火光看去更猛了,空中满是飞舞的火星。许多泊在海岸边的船只燃烧着,有的大船篷帆燃起,扬起了十多丈高的火帆,把夜空都染红了。借着火光,众人看到海岸周围停着无数倭船,几乎把海面都覆盖了,这次倭寇侵袭规模之巨,让道士船上众人看着心凉了。
“明州休也…”施先生叹了句。
出海口前的海面上游弋着不少八幡船,想从这个出海口逃出而不被拦截,实在渺茫。
很快,几艘倭船发现了河道驶来的道士船,包抄了上来。
海胜暗暗叫苦,赶紧转舵调头。既然无法逃出海,只有向河道内逃回。
倭船紧跟着追了上来,这几艘倭船比道士船大,船头站立着许多倭人,大都赤着膊,只包了裆部,他们剃光的头顶在火光中油光闪亮,甚是显眼。
倭船张着船帆,很快追近了,船头倭人吼着日本话,时而肆意地嘻笑,时而举刀做恶态吓唬道士船上的人。
进入两岸民居燃烧的河道后,空中飞窜着大股火焰火星,热浪炙人。道士船上泼了水,硬是驶了进去。倭人担心烧了草席编制的帆篷,停下船不再追来。倭人骂骂咧咧地扔来几支标枪,落在道士船舷侧的河面上。
这端出海口被堵,就只能绕路走另一端了,这几乎要穿过整个明州城,城内正在进行激烈的厮杀,这船驶回实在凶险,但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道士船随着河道驶回,城里的状况惨不忍睹,倭人东一伙西一伙的,有的在沿河的阳台上、里弄中追逐妇人;有的在洗劫看去富裕的房屋;有的在折磨不敢反抗的百姓…;巷口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倭人,背着抢来的大包小包,或是牵着一串年轻女子。想必所掠甚丰,他们倒根本不搭理河上这艘看去寒碜的道士船。
此时,天已亮了,厮杀过的街道触目心惊,到处横着残尸断肢。形状模糊的血肉残块淌出道道血水,都流到河道中,靠岸的河两边全染成了红色。惨叫声此起彼伏,阿鼻地狱也就如此了。这全无王法的天地,笼罩着一种特殊的恐怖。让航生心上沉沉的,忽然觉得难以喘气了。
城中的高丽使馆将会如何?航生头探出舷窗,不安地张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