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力格说:“别操闲心了,你把野鸡褪喽,我们几个扒兔皮。”
老王踢了踢那只兔子,说:“肚子里有崽儿啊。你看,还动呢。”
几个人围过去看,死兔子的肚子微弱地鼓动着。
我说:“我们祖上,这个季节是不允许打猎的。”
吉力格说:“那是哪辈子的事了?现在大年三十照样打。不过也挺邪,小老嘎达摔的地方连个坑也没有,溜光的草甸子,旁边也没有兔子,他添浪,自己偏要玩儿花样,来个大抹头。这真是鬼催的。”
老王说:“就是的。我说这块儿有鬼,你们还不信。”
吉力格说:“你别顺杆儿往上爬了。我不说邪性,你也不说有鬼了。你怕有鬼,你别吃了。”
老王把早已烧好的开水舀到大盆里,笑了笑说:“少吃一口我都难受。”
吉力格让另外两个工友扯着死兔子,他用尖刀把兔子后腿分别豁开,向下一拉,整张兔子皮就剥下来了。被剥了皮的兔子像个长了牙的有着愤怒表情的死孩子。
吉力格说:“老王,这张兔子皮给你做鞋垫吧。”
老王说:“现在正褪毛,用不上,等会儿和野鸡毛一起扔了吧。”
吉力格说:“野鸡毛留着,跟做鸡毛掸子的老高换点红辣椒。”
老王说:“缺辣椒老板给买,还用咱拿野鸡毛换?”
吉力格说:“你能把老板买的辣椒拿家去吗?拿野鸡毛谁能管你?让你儿子拿去换嘛!你这脑袋咋不转个儿呢?”
老王说:“对呀,这野鸡毛和兔皮都给我留着吧,让我儿子拿镇上去,能卖几个钱呢。”
说话间,吉力格给兔子开了膛。果然有几个兔崽儿在胎衣里蠕动。透过胎衣能看清它们已经有了兔子的形状,只是没长毛。妈死了,它们也就活不成了。
老王过来数了数,说:“六个。”
吉力格说:“我说咋这么容易就打住了呢?原来是因为肚子里有崽。有了崽它就像怀孕的女人一样,跑不快呀。拿出去扔了吧,看着恶心。”
吉力格把粉白的兔肉泡在水盆里,洗了手,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晚上再吃吧。走,灯弟,我送你回家。”
第十五章 避 邪
回到家,我困乏得睁不开眼睛。可我的嘴里好像有炖兔肉的香气。
我克制地洗了把脸,对睡了一觉爬起来打哈欠的阿爸说:“阿爸,把你的马鞭子借我用几天。你那马鞭子用老多年了吧?”
阿爸说:“这马鞭子都用五十多年了。等等,我算算。你爷爷用了二十多年,咱就算二十年,我用了四十多年,咱就算四十年,加在一起最少有六十年了。小子,你真是好眼力。告诉你,这马鞭子里有老虎的胡子。要是普通的老虎胡子就没啥稀奇的了。这鞭子里的老虎胡子是在没有交配过的壮年公虎活着的时候拔下来的,又用黄花大闺女的经血泡上,埋到地下四十九天,拿出来放在烟囱里熏了四十九天。这才编到了鞭子里。这个马鞭子,一能避邪;二能防狗咬。你拿着它,咋凶的狗也咬不伤你。你给阿爸说说,你要它干啥?”
我说:“有用。”
阿爸笑了笑,把挂在墙上的马鞭子摘下来,在手里甩了甩,说:“小子,你就这样好,从来不说长道短,不扯闲话,不瞎嘞嘞,这样就不招人烦,不得罪人。你不愿告诉我,我也就不深问了。按理说应该在你结婚以后再给你。可这也不是什么宝贝,你用你就拿着吧。”
我接过马鞭子,翻来覆去看了看。这把马鞭子的柄是选用没有疤痕的红杏木做成的,拿在手里像摸着人的皮肤那样,光滑而又有一种肉质感。鞭头是十六股麻花辫连在一起形的筒,紧紧地包在木柄上。鞭头初段是辫了若干层的麻花辫,在辫梢处变成了两条。这就是俗称二龙吐须的马鞭子。
阿爸说:“这马鞭子交给你,就归你管了。你要常把它在油里浸浸,绝对不能让它反硝。自从有了它,无论是你爷爷,还是我,都是常把它泡在油里,要不然哪能用这些年?你要好好保管它,它可是个宝贝。你看,鞭头这儿多粗啊!老虎的胡子就在这里放着呢。记住,不能对任何人说,说了人家就惦心了。趁你不注意偷去咱就没了。这是你爷爷留下的传家宝,你竟对它上心,你真是咱家的根呐!”
我说:“放心吧,阿爸。”
阿爸笑了,说:“我小子,我还有啥不放心的?”
我把马鞭子拿到我睡觉的屋里,准备咬坏右手指,把血滴在上面。
可我忽然疲惫困倦得支撑不住了。我就想,等睡一觉再说吧。我把马鞭子压在我的枕头底下,躺下就失去了记忆。
我把我用稿费承包六十年的草原给动物做家园,因为我知道它们和我一样有和谐生存的渴望;我把挤出的钱买来经幡,在旷野挂作一处处飘舞的彩云,不光是来源于信仰的神秘力量,是因为我渴望我们能见到和不能见到的生命安乐吉祥!
(回土豆老师.)
在梦里,哈巴狗老么得病了,呕呕的往出吐没有消化的食物。我想着给它喂点兽用消炎灵,也没喂成。后来铃鸽儿来了,生气地把别头簪子要回去了。我一着急,醒了。
我翻了个身,摸摸衣袋,别头簪子还在,就知道刚才真是一梦。
我拿出马鞭子,盘腿坐好,意在意净神宁的时候再咬破手指,那样会更好一些。
这时,境界中铃鸽儿站在我身边,还是我在土地神坛城见到的那身打扮。这次,我注意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刘海齐至眉毛,两鬓颇有层次地一边垂下一缕,剩下的拢到脑后,扎了一条不长的马尾辫。整体给人青春焕发朝气蓬勃的感觉。
铃鸽儿说:“你不要傻愣着只顾看我。今天,你犯了酒肉戒,这不全是你的罪过。附在你身上的哈巴狗在借用你的肉身满足它的欲望。它现在还醉着。不然你会有许多麻烦。你赶快把我给你的别头簪子拿出来,含到嘴里舔,然后把口水咽下去,越多越好。”
我掏出那根别头簪子,想给铃鸽儿作个样子。
铃鸽儿却没有督促我、教我如何做的意思,忙忙的往外走,又忽然转回来,欲言又止。
我问:“你还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做吗?”
铃鸽儿迟疑地说:“在一千多年前的世界里,你喝了我的茶水,接受了我馈赠的别头簪子,这才使我们结了今天的缘分。还有,还有,我的游魂已经投胎到你家里。”
我吃惊地问:“投胎到我家里了?”
铃鸽儿道:“是的,你骑的铁青马阿古艾就是我的转世。你要好好地待它。它命中注定会有几次灾难,你要千方百计地保住它的性命。等我学会我所需要的东西之后,我同我的游魂一起回到过去世,才能使我留在那里的肉身复活。如果这匹马在我领它游魂回去之前死去,它就会随业投胎到别处去,就会受新的愿力支配,无法随我回去了。我的一切努力就会化为泡影。”
我郑重地点点头,说:“放心吧,我会舍出我的性命去保护它的。”
铃鸽儿不放心的长叹一声,说:“但愿你能保护好它。”
铃鸽儿说完,审慎地看了看我,说:“你脸上卧蚕泛青,看来那只哈巴狗要醒酒了。你等一会儿会呕吐不止。你要把你的元神引出体外,让那只哈巴狗感受呕吐的痛苦,它就无心控制你,无心借你的肉身满足它的欲望了。你要在明天晚上,把给勒特诺尔山谷鬼众的饮食都送到勒特诺尔土地神坛城去,委托土地神为你看守,并逐天送给鬼众。这样,你就能抽出一部分精力来对付这只哈巴狗了。”
我说:“多亏你指教了,我一定好好做。”
铃鸽儿说完闪身出了门去。我似乎嗅到了奇异的清香。不过,我不敢多想,我把那支金簪子含在嘴里。我顿时感觉到了很重的头皮油泥的味道。这种味道引出了我大量的唾液,也引发着我的呕吐。可是我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吐出来。我一口一口艰难地把唾液咽到肚子里去。
终于,我忍不住了,嗓子眼往外翻,欧的一声,把金簪子和一口脏物吐了出来。我忙把簪子捡起来,也顾不得冲洗,忙忙地包起来揣到衣兜里,然后引领元神出窍。
哈巴狗老么的游魂清醒了。它整个占有了我的肉身。所以我的肉身就听从它的意念摆布了。
我的肉身继续呕吐着,哈巴狗老么也呕吐着。在呕吐的间歇,我的肉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向躲在炕角的我,恶狠狠地说:“王八蛋,是你往我的嘴里舔了让我呕吐的东西。等着,我会拿你的阿爸出气。”
我的肉身一边躬腰呕吐,一边向外走。
(感谢朋友们热情支持!)
我忽然想起没有把那条马鞭子挂在肉身上。我的元神忙过去掀掉枕头,要操起马鞭子。就在这时,从马鞭子上腾起一个紫色光团,斜斜地击中我肉身的胸口。
我的肉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乱抓吐出的脏物,抹得头脸、身上,到处都是。我的元神窥到了哈巴狗老么在我的肉身里这样痛苦地挣扎着。
过了一阵。哈巴狗老么从我的心包里跳出去,在远离心脏的一个角落里缩小了身形,支使我的肉身求饶道:“饶了我吧,我再不闹了。”
我的元神欲乘胜追击,将它逼出体外,可是哈巴狗老么显出已经奄奄一息的样子,哀求道:“别赶我了。我再不敢胡闹了。”
我的元神知道此刻不能心软,腾身而起,归入体内,操起马鞭子向哈巴狗老么躲藏的部位猛抽。
我的肉身同时受着两个魂的支配。所以在我自我鞭挞的时候,还在说:“你太狠毒了,你不怕我报复我就要了你的命。”
我的元神不听他胡说八道,不停地支使着我的肉身鞭打下去。哈巴狗老么的魂在我的肉身里疼痛得滚来滚去。我的肉身就随着它在地上滚动。
过不多时,哈巴狗老么坚持不住,撞开我肉身的百会穴,化作一道青光,穿过窗玻璃,消失在外面的黑暗之中。
我的元神在我的肉身里安稳下来。我又是我了。
我的房间的地上布满了一摊一摊的脏物。我周身也像肮脏的地面一样一塌糊涂。我下手重了,被鞭打的地方肿起紫红的鞭痕。此刻,鞭痕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可是我顾不上往破皮的伤处上药。我得趁阿爸没有发觉,收拾一下。
我担心哈巴狗老么跑回来干扰我,我把马鞭子掖在身后的裤带里。我先找来铁锹往屋里端了些沙土,扬到脏物上,又扫到一起,端出去远远扔了。
我舀了一大盆水,放到我的房间里,然后把所有的衣服都脱掉,两手交换地拿着马鞭子从头到脚洗了一遍。这个澡洗得伤口更加疼痛了,不过我不在乎这些。我找出干净衣服换上,在铺盖上坐下来,两手横托着马鞭子闭上眼睛。
我忽然发现铃鸽儿躲在门后向我探头张望。我周身唰的一阵冰凉。我疑心刚才她看见了我洗澡。
我身上凉过之后,就热乎乎地发起烧来。我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铃鸽儿显出羞答答的表情,犹犹豫豫的不知进退。
我们这么僵持一阵,她咬咬嘴唇,像下了最后的决心,毅然决然地走到我身边说:“刚才我讲错了。你明天晚上不能去为勒特诺尔山谷的鬼众作火布施。因为你犯了酒肉戒,要等三天后才能有清净的意趣,作的火布施才能根据你的观想化作无量无数的饮食。没有三天的修持,你所观想的东西是不会随着你的意愿化现的。”
我急忙问:“那我该怎么办呢?这三天里,鬼众得不到饮食,就会频发恶念,就会不服从癞皮鬼王的号令。那无量无数的恶鬼闹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啊!我可怎么办呢?”
我从铃鸽儿的表情上看出,她可能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不然我急得团团转她不会那般泰然自若。
我不好再问,只作出焦灼的表情给她看,我相信她会在最后把办法告诉我的。
果然,铃鸽儿在雄鸡唱出第一声报晓之音时,坐到了我的旁边,却没有告诉我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问:“现在有这么多烦心的事找到你头上来,和你又有多少关联呢?”
我说:“这是我的命,师父告诉我,能为别人做些好事,哪怕是只做一件,我就没白来世上走一趟。其实,大事也找不到我头上,我办不了大事。所以师父让我叫端灯小先生嘛。”
铃鸽儿又问:“那你凭空弄得伤痕累累的,疼到极处,你没有怨愤吗?”
我说:“我也不是随便就不管不顾让别人来伤害我的。我们毛主席教导过我们: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是我心中第一位的,可是,我像许许多多革命烈士一样,为了更广大的群众的利益,不得不做出自我牺牲,这是我的使命,牺牲个人的东西是没有办法的事。”
铃鸽儿笑了笑,说:“你说的这些话真对,真好。这是你自己从心里想出来的吗?”
我略有难堪地说:“不是,这是从我阿爸的收音机里听来的,觉得好,就隔三差五的记下一些。虽然不是我心里想出来的,但是我觉得好,我就认为它是我修行的诀窍,我会按照那样去做的。”
铃鸽儿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我问:“你对什么事放心了?”
铃鸽儿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自己的两手互握着,像两个久别的患难弟兄互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我发现她的手洁白而细腻,可与小孩儿屁股上的皮肤媲美。
(幸福幸福,非常幸福!)
铃鸽儿羞涩而嗔怪地瞟了我一眼,问:“你能记住我吗?你想记住我吗?”
我被一股清新而温暖的风托举得轻飘飘的,虽然还坐在铺盖上,却有了飘在空中的气球那样的感觉。我想把话说得最动听,最彻底,最能打动人心,我要说我对她的长久思念;我要说我对她难以启齿的爱慕;我要说我对她不顾生命安危的爱护心理。
可是一急,所有供我使用的形容词都跑得无影无踪,以致我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最想记住你了。”
铃鸽儿点点头,说:“我相信你。”
我一听这话,顿时高兴而激动,就有些忘乎所以,我说:“我有很多很多话要说,都是好听的。那些话才能把我的心告诉你。”
铃鸽儿摆摆手,说:“你又不是靠说话活命的人,多说没有必要。我已经懂得你的意思了。”
我放心地点点头,说:“懂了就好。”
铃鸽儿说:“勒特诺尔土地神已经把所有库存的饮食准备好了。三天之内你不必去作火布施。但他那里的饮食也只够勒特诺尔山谷鬼众们享用三天的。这三天里,你要处处留心,守好你自己的清净心。
“三天之后,你不但要继续去供给鬼众饮食,而且要把勒特诺尔土地神的饮食还给他。如果你不讲信誉,会惹恼他的,以后就不好求他帮忙了。”
我的一大堆难题得到了解决,我的心里少了一个疙瘩,我保证道:“一定加倍奉还,一定加倍奉还!这一点我死也不敢马虎,我还要请求土地神带我去见勒特诺尔地母呢。不去见地母,就不能去千秋塔拿回甘露水。不拿回甘露水,就不能彻底使草堂鬼众摆脱痛苦的煎熬。这么重要的事,我哪敢含糊呢?”
雄鸡展翅声和报晓声此起彼伏,铃鸽儿向窗外望了望,忙忙地说:“我得走了。”
我忽然心里空落落的,忧伤而惆怅。我问:“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呢?”
铃鸽儿说:“初五、十四、二十三,老君闭炉不炼丹。我也是在这几日才能从修炼的地方出来。你要见我,就在这几日的任何时候叫我,我都能来。”
我问:“我怎么叫你?”
铃鸽儿说:“你把我给你的别头簪子放到唇边,吹出哨音,我就会知道你在叫我了。”
我说:“好,我记住了。”
铃鸽儿又忧心忡忡地说:“我有一种预感,总感觉阿古艾要出事。你千万要对它用心看管。它虽然是我前世游魂投胎而成的,但它对前世的事一点记忆也没有,完全是以一匹马的习性活在这里。所以它也就和其它马匹是一样的。而且,它肩负我的意愿而来,也许会比其它的马匹有更多的磨难。”
我说:“你尽管放心吧。我会十分尽力的。”
铃鸽儿垂头默想片刻,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我,走出门去。
我被铃鸽儿目光中的无奈与哀愁打动着,我不由自主地跳到地上,追了出去。身上的伤痕剧烈地疼痛起来。但我不管这些。我好像有什么话还要和铃鸽儿说一说。
雄鸡啼鸣声在孤寂的蒙古村落里此起彼伏。谁家的牛犊在大群里找不到妈了,惊慌地嘶叫几声,在大牛的两声粗哞中平息下去。外面还很黑,我四处看了一遍,没有铃鸽儿的影子。
我凝神观察,发现她已经坐在了打坐的山洞里。我失落地叹口气。
我刚要转身回屋,忽有尿意,便懒散地就地解开裤带。
我和阿爸的光棍儿生活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只有拉屎去屋后的柳树丛。想撒尿,随便在院子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长年累月这么撒下去也不必担心有什么污染,细细的沙土,频繁的风和日复一日的光照,很快就把这微不足道的废物消融到大自然中去了。
(来了,来了,呵呵。)
且说我撒尿结束的一瞬间,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浑身舒坦地抖动了一下。就在这时,一道青光从院门旁的上马石上疾速而来,似是越过我的头顶,但在到达我上方时,猛然俯冲下来。
我忽感邪气逼人,忙咬紧牙关,提气护住顶轮。那青光被隔在外面。它俯冲的劲头太足了,我似乎听到了它在我头上撞出哐的一声响。
我向旁一跳,见青光闪烁着奔脚底而来,我看清它是哈巴狗老么的魂。情急中我舌尖卷出一口唾液,向那青光吐去。
可惜,我的唾液已因为我犯戒而失去了降妖除邪的功效。又因为我犯戒时是随着哈巴狗老么的意趣进行的,所以不但对它没有起到诛杀的作用,反而助长了它的力量。青光更快地闪烁着,也更加耀眼。我吓出一身冷汗,撒腿跑向屋门。
哈巴狗老么如影随形,紧追不舍。我几步蹿到屋里,扑到炕上,抓起马鞭子,反手向后一抡。哈巴狗老么的光团被打散,滚出屋门,复聚一团,向院门外仓惶而去。
我急忙咬破右手中指,将血滴在马鞭子上。一滴、两滴……鲜红的血液奇怪地迅速浸到鞭子里去了。
一切归于平静。
我找出一件破衣服,撕下一块布条,缠上手指的伤口。我忽然对那把马鞭子爱惜不已。我把它拿在手里,仔细地把玩着。它的木柄是那么光滑而细腻;它的鞭身是那样的做工精细;它的鞭梢经过几十年的甩动,已经有了消损,但一点也不影响整体美。
我决定以后要加倍地爱惜它。把它放哪好呢?放到家里,怕丢喽;拿在手上,怕不经意放在哪儿忘喽。那怎么办呢?我要让它时刻不离我身。可是,我怎么带着它呢?衣兜揣不下。挂在腰带上,万一不注意时掉下去,就完了。
我想了半天,决定缝一个鞭套,斜挎在我的后背上,就像古代剑客用剑鞘背剑一样。虽然时代不同了,这种背法会显得不伦不类,但我自己觉得这样很威武。别人的看法不重要,爱说说去!我决定了必须缝一个鞭套。
说缝就缝,我翻箱倒柜找最结实耐用的材料。箱柜里只有一些衣服。我选了一条牛仔裤,准备用它改做我的鞭套。
我和师父在外游走,缝缝补补这样的小活计早学会了。我拎着马鞭子到阿爸的屋里找针线。
阿爸醒了,在灯光下看了看我,担心我犯病而略有不安地问:“小子,怎么了?”
我笑了笑,把马鞭子往上扬了扬,说:“我得给它做个鞭套,这么拎着不但容易丢,还对它有耗损。你不知道,这空气也能把东西侵蚀得变质,早晚会老得不能用。再有呢,缝个鞭套我也好带着它。以后不能让它离我身了。”
阿爸高兴地说:“好,你知道爱惜它我就放心了。你拎条裤子干什么?想用它改装成鞭套啊?不结实,也不好看,不配套。得用好皮子做,针脚要打上十字扣,背带要用双层皮子做,再用皮条子穿上鱼鳞纹。那才结实好看呢 。”
我说:“那多费事啊?”
阿爸说:“咱不是要好嘛。好东西哪有轻易做成的?”
我说:“也不好找那么大块的皮子啊。”
阿爸起身打开我家最古老的黑漆大柜,在里面边翻边说:“要是找珍珠玛瑙咱没有,找张皮子做鞭套咱可不愁。”
阿爸翻找出几块鞣制好了的牛皮,又找出一扎皮条子,统统放到炕上,拍打拍打前胸的灰尘,得意地说:“咋样?小子,你说咱家还缺啥吧?”
我把几块皮子在炕上铺展开,用马鞭子在上面比量比量,说:“咋做咋有理,这些皮子做十个都够了。”
阿爸说:“好了,等我腾出手来给你做一个。”
我说:“不行啊,我着急用。”
阿爸说:“你小子这个体性随我了。性急,好,阿爸现在就做。”
我说:“我自己能做。”
阿爸找把剪刀在皮张上划印,说:“你用心学几年再说,做这活儿我可是你师父,学十年你也赶不上我。”
我问:“像你说的那么做,得几天呐?”
阿爸说:“啥几天?早上松牲口之前就能做上。”
我高兴地说:“阿爸呀,你真是我的好阿爸呀!”
阿爸皱着鼻子笑了笑,说:“当然是好阿爸了。也就是你吧,管我叫阿爸我答应。那天,有好几个有钱有势的人来跟我商量这事。说是我要让他们管我叫一声阿爸,给一百块钱。我说啥没同意,你说我犟不犟?你说我咋不让他们叫呢?”
我说:“阿爸你不拿钱当回事。”
阿爸说:“不拿钱当回事我就让他们叫了。你还没明白,他们管我叫声阿爸,让我给他们一百块钱。小子你真笨!”
阿爸逗趣间已经裁剪好了皮子,自豪地说:“我这把手儿,上外国开个服装厂,谁也干不过我。你看你身上的衣服,真没有咱蒙古袍难做。做的这是啥呀?”
阿爸看我的衣服,却发现了我脖子上的鞭痕。他扔了活计,扒开我的衣服问:“小子,这是咋地了?谁打的?操他妈谁敢打我小子?我他妈扒他皮。”
阿爸气愤地操起柜盖上长长的弯刀,瞪着眼睛问:“小子,告诉阿爸,你这是谁打的?”
我说:“谁能打我?谁打我干啥呀?这是我自己打的,你没看都是这马鞭子的印吗?”
阿爸又仔细看了看我的伤,心疼地啧啧连声,埋怨说:“小子啊,你这样就是傻家伙了。再怎么爱惜这鞭子,也不能用它往自己身上打呀!”
第十六章 鞭落一溜烟
我师父对我说过:“走万里路,读万卷书”的含意就是告诉一个想成为高人的人,不是见的多就行了,还要识广。如何识广呢?就是在不断面对面向高人请教之外,还要潜心读书学习。这些都弄得差不多了,就得谦虚地运用。这才算完成了整个程序。
一位高人,能以传授心得增长别人智慧的心态著书立说,把所掌握的知识毫不吝啬地向世人公布,那这个人的德性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他会用无边的布施心把学术精华在著作中充分展现出来,利益大众。所以多读书,读好书也是能够迅速成为业内高手的关键。这也是一种修炼。
可是现在江湖上的有些术士,会个三毛四斗就轻易到处出手,结果不但使自己无法取得佳誉,也把这一行当糟蹋了。但我师父不主张与人辩论,而且告诉我,话到嘴边留半句,针锋相对让三分。宽心厚德,高低不比。基于师父的教诲,我很少在人多势众的场面上滔滔不绝。蔫巴,不能只在表面上体现出来。可是我辞别师父之后,为了面子,出好几回风头了。
我躺在草地上,想起这些事心里特别后悔,我抱着装在皮套里的马鞭子。淡淡皮革味飘进我的鼻孔,好像在提醒我这鞭套是新的。
我无数次地欣赏这个鞭套。它正好是马鞭子那么长,一头有口,另一头缝死了。两头各有二指宽的皮条延伸半尺多长,相接处用细皮条钉着梅花扣。这样,手忙的时候可以像时髦男女背长带兜子那样,斜挎在肩上;手闲的时候,可以拎在手里。鞭套的口正好能容这把马鞭子出出进进。马鞭子放进套里,挽手露在外面,用的时候抓住挽手,一拽,鞭子就出来了。
在蒙古草原,这个鞭套可能是历史以来头一个。
阿爸真巧啊!这么手巧的人竟光棍儿过了半辈子。我不敢给阿爸批八字,也不敢用眼通看他的未来,我只是无数次地祈祷他越好越好。
阿古艾在我身边一口迭一口地捋吃着青草。我知道它是铃鸽儿的游魂投胎的肉身之后,早晨出牧时我就没骑它。我牵着它跑来跑去哄赶牲口。
阿爸说:“小子,咋不骑呢?是不是它跟你耍猴儿了?用鞭子抽它!”
我说:“它老实着呢,我舍不得骑。”
阿爸笑了,说:“马就是骑的,你不骑它养它干啥呀?”
我一想,也对。阿古艾是来感受马的痛苦的。我太娇惯它,疼爱它,就会延长它感受痛苦的时间。这么想着,我才决定,我还是只把它当马吧。
我望着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的几朵山一样的白云,掐算一下日子,再过三天就是丙辰日了。天干地支相生。如果丙辰日不能治服哈巴狗老么,就要再等十二天,在丁辰日下手。
我闭上眼睛,想看一下吉力格在做什么,今晚他能不能请我去吃兔子肉。如果他来请我,我就能打听到哈巴狗老么尸体的下落,然后就好办了。
朋友们,我得去牧铺垛草去了。趁这几天回暖,把这些大块儿的活计干完,我就省心了!如果我不去,酒魔陈色音就会躺到草垛上胡唱一气。我在旁边,谁也没他干的多。明天见。
我的牧铺不远,二十里路就进边界了。以平常速度,这段路骑马需要一个小时;开车或骑摩托需要半个小时。
我说去垛草,不是我带头干。我明白我该干什么。我的任务是:拿着叉子划拉划拉零散的草,让大家知道我也在参加劳动,从而极大地鼓舞起全体人员的劳动热情。得了,到此,我就算完成任务!
晚上我往牧铺去的时候,心里就做好了打算:等大家在星光下干得来了劲儿,我就抱着叉子躲到附近的草码子里睡觉去。等那六七个人劲头用完了,我也睡醒一觉了。
可是,今天晚上失算了!有只母羊要下羔,临产的痛苦弄得它咩咩直叫唤。管接羔的西金抱着她还在吃奶的小女儿在外边太凉,平时就该是她男人来代替她,可今天垛草,他接羔就不能垛草了。这样,接羔的活计就落在了我头上。
我守在下羔母羊的旁边,原以为一会儿就完事了。不料,一等等了两个多小时。母羊的痛苦时轻时重,轻的时候,它没事没事的;重的时候,它边叫唤边侧头看我,那幽怨的样子好像在埋怨它的这种痛苦是我造成的,弄的我心里直揪揪!
现在是后半夜了,我一点也不困。这不是得了两只胖羊羔高兴的,是因为觉头打过去了,躺下也睡不着。给朋友们再来一段——
我这么拐弯抹角去找哈巴狗老么的尸体不是图红火热闹。因为简便的方法无效。
哈巴狗老么虽然三魂离体,但它还是很在乎它的肉身的,它的守尸魂在它变作精灵的一瞬间,已经将尸体与大地之气融和,我这水平的眼通无法看到它。而普通人则可以凭记忆准确地找到它。
这就说明人不是万能的,对于自己不能干明白的事,不能装行;别人的能耐咱也羡慕不得。
不过,我也不是绝对无法找到它的尸体。我可以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用狗血在纸上画出哈巴狗老么的外形,然后在每日戌时燃香,叫它的名字三七二十一天,勾它的三魂来聚。届时将纸画烧毁,用眼通盯住守尸魂。守尸魂见纸画烧毁,会以为真尸被烧。为了看个究竟,它就得直奔尸体所在之处。我也就可以找到它的尸体了。即使尸体被分解得七零八落,也能找到最起作用的部位。比如头骨,脊椎骨,腿骨或趾骨,只要跟定守尸魂,就能找准。
我本来要看吉力格在做什么,境界中却出现了胡乌托娅披头散发的样子。
我一惊,在草地上坐了起来。
阿爸一路用长鞭抽着草梢走过来,在我身边蹲下,说:“小子,鞭子打的地方还疼吗?”
我说:“不疼了。”
阿爸说:“能不疼吗?依我看,你还是骑马回去,让小大夫给你擦点消肿药。”
我说:“不用了。”
我正说着,看见其其格的黑色轿车停在了我家的门口。开车的胖子下了车,鸭摆鸭摆地走到大门前,手扶大门往院里瞅。
我说:“阿爸,咱家去人了。开个黑车。”
阿爸说:“谁开车上咱家去干啥?”
我说:“不知道。”
阿爸紧张起来,说:“小子,咱家可没有开车的亲戚,能不能是朝那二十万块钱来的?”
我说:“说不准。”
阿爸往草梢上吐口口水,坚定地说:“操,谁来也不能承认这事。打死也不能承认。小子,你要记住,不管谁来,你都一问三不知。”
我凝神再看,胡乌托娅坐在车里。她阿妈其其格满面焦愁地搂着她。
我说:“阿爸,你不要害怕。来的人是找我治病的。”
阿爸半信半疑地想了想,说:“你看着牲口,我回去看看。要记住,如果不是来治病的,是朝那二十万来的,人家问你我回去干什么,你要说早晨没吃饭,饿了。我回去给你拿饭去。记住了?咱爷俩儿可别说到两岔去。”
阿爸不信,慌慌张张地跑着过去逮住了他的骑马,骑上就放开了大颠。
我把马鞭子斜背在背后,牵过阿古艾,狠了狠心,跨到它的背上,把走散的马牛羊往一起拢了拢。然后,我选一片长着好草的地方跳下来,看阿古艾吃草。看着看着,我就思念起铃鸽儿来了。
我掏出那只别头簪子。我早把它洗了好几遍了。怕它生锈,用软布擦了又擦。现在,它干干净净,通体金黄。我情不自禁地把它放到唇边,想了想,没敢吹哨。我怕打扰了铃鸽儿。过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想见她,就又把别头簪子放到唇边。还是不敢吹,我怕没事让她来会犯什么忌讳。
我这么犹犹豫豫地一大阵,阿爸就回来了。
远远的,就能看出阿爸是很愉快的。他微斜着身子骑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颠跑的步伐柔和地颤动着。他用缰绳头抽打着马的屁股蛋。那不是在催促,只是习惯性的动作反应。
阿爸身后跟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因为对路况不熟识,车开得迟迟疑疑的。
不多时,他们都到了我身边。
阿爸故意显得很年轻似的片腿跳下马来,把马缰绳往鞍桥上一挂,压抑着隐隐的愉悦,大声说:“小子,你回家吧,胡老板屋里的和他姑娘在咱家等你呢。”
胡乌特和他的胖司机都下了车。胡乌特紧跨几步到了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说:“灯老弟,又麻烦你来了。”
我说:“我知道。”
阿爸在旁说:“我小子说家里来辆小黑车,我还不信呢。看,真是你们来了。”
胡乌特说:“没办法,孩子闹病了着急呀。”
阿爸说:“好,我小子能回去。看好看不好就在两可之间了。”
胡乌特说:“灯老弟,麻烦你回去一趟吧。让胖子帮老爷子放一会儿牲口。我开车。”
胖子笑了,说:“放心吧。我保证看住了。哪匹马老实?给我骑一匹老实的。别把我摔下来。”
阿爸说:“骑骑马行,放牲口就不用你了。我自己能看过来。”
我说:“我阿爸自己能行。咱们回去吧。”
我把阿古艾的缰绳交给阿爸,叮嘱他把它背上的鞍子卸下来。
阿爸小声说:“小子,看好了也别收他钱。瞅小丫头挺可怜的。”
我说:“我知道。”
我往车边走,听到胖子小声对胡乌特说:“这身打扮,跟堂吉诃德似的,能行啊?”
胖子替我打开后面的车门,被我的滑稽打扮逗得不笑不行,说:“领导,你这鞭子也背着吗?拿下来放在车里吧。”
我说:“不用。”
胖子把一只手遮在我头上,说:“小心,别磕了脑袋。我说领导,这是你的法器吧?”
我一本正经地说:“是的。”
胖子收起笑容,不言语了。
车轮辗着绿草飞快地前进着。
胡乌特说:“这一大片草场都是你家的?”
我说:“是的。”
胖子说:“这草可真好,养五百头牛也吃不败。”
胡乌特说:“承包经营这条路子是对的。”
胖子抽空回头看了看我,说:“咱不开玩笑,领导,你能不能给我算算?”
我问:“算什么?”
胖子笑了笑,说:“随便算。”
胡乌特对胖子说:“有机会你再算吧。”
胖子知道老板生气了,略有难堪地不言语了。
我看他挺难受的,就说:“现在算也行。”
胡乌特回头对我温和地笑笑说:“要没妨碍,灯老弟就给他算算。”
胖子说:“我是属牛的……”
我不等他说完,便说:“你不用讲了。八字牵扯的外在因素太多,单纯用这种方法,只看大概,而且人的命运后天是有变化的。”
胖子在反光镜里看了我一眼,问:“那咋算?看相啊?看相得看手吧?”
我说:“看相有三种,第一听声,第二看气,第三才是看纹。”
我看胖子三才不均,天庭窄,印堂宽而凹陷,金甲小而有痣,地阁丰满。便说:“别看你现在没钱,但从你手里花出去的钱太多了。你把你父母攒了一辈子的钱都花光了。”
胖子回头瞅我一眼,说:“往下说。”
我闭目凝神,见他抓着一沓百元大钞,兴高采烈地离开了一个蒙着绿面的四方牌桌。牌桌上散乱地放着扑克。
于是我用手指比量着说:“最近,你赌博赢了这么厚一沓钱。你们玩的不是麻将,是扑克。牌桌是绿色的。”
胖子惊奇地回头看看我,说:“师父,你真神了。我真服你了,你算得太准了。”
胡乌特对他说:“我也听吉力格说你赢了,让你请客,赢多少?”
胖子摇摇头,说:“我先不说,让师父算算,师父能算出来。师父,你能不能算出那天我赢多少?”
我一时语塞。我怎么才能算出他赢多少呢?用眼通看不清;用阴星探路,虽然精确细微,但也不能详细到几毛几块;用周易也没把握。
于是我心里想,这个胖子,你不是在难为我吗?你赢多少我哪知道啊?别说人,就是鬼也算不出来呀!
我刚想到这,耳边有个声音问:“你咋知道鬼也算不出来呢?”
我侧头一看,癞皮鬼王坐在我旁边。我问:“你怎么来了?”
癞皮鬼王说:“来看看你,怕你把我忘喽。”
昨天上午参加一个会。我注意到桌上有个牌,有四个字:禁止吸烟。可开会的时候,会吸烟的人也还是吧嗒吧嗒抽。
会议讲的事挺大。说是在中国呀,矛盾和鲁迅文学奖都整不少年了,蒙古族作家一个也没有,也就是光秃,青皮!于是,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人就临时发挥,像业务员清明节研究卖烧纸似的,咂嘴皱眉,寻找没得奖的原因:第一,没表现主旋律;第二,主旋律表现得不到家……
我是挺聪明的人,一言不发;不是没话说,是怕说得不贴边儿过后上火。即使说对了也没用。日本人会因为我坐在牧场的草垛上骂他们,他们就乖乖的把中国船长放回来?距离太远了,除了把我累够呛,啥用也没有。
闲着没事,我想算算矛盾和鲁迅文学奖是怎么产生的,可惜抽烟的太多,把我呛蒙了,直到散会,啥也没算出来。
我说:“放心吧,你的事我记着呢。这三天,勒特诺尔土地神会把饮食送到山谷去的。”
癞皮鬼王说:“勒特诺尔土地神已经告诉我派大力鬼去往山谷里运饮食了。”
我问:“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癞皮鬼王说:“要讲掐掐算算,我也有一套,再加上我的神通,肯定能帮帮你。”
我说:“对呀,你若不懂术数,怎么能告诉我治服哈巴狗老么的方法呢?”
我拍拍脑袋,承认自己脑筋经常有瘸的时候。
癞皮鬼王说:“你要用心治好胡乌托娅的病,取得胡乌特的信服,不给吉不吉法师到草堂去的机会。”
我说:“胡乌托娅的病是哈巴狗老么在作怪,我有办法让她暂时安静。等三天后,正逢丙辰日,我准备下手降服这个精怪。”
癞皮鬼王担忧地说:“人贪坏德,狗急咬手。哈巴狗老么不会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的,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均要清净本然。否则,意孽生则魔障丛集。你就不好办了。”
我说:“我记住了。”
癞皮鬼王说:“好,那我走了。”
我拦住他说:“别忙啊。你能算出这个胖子那天赢多少钱吗?”
癞皮鬼王说:“不用算我也知道,我要不知道就没谁知道了。你听我说,这个胖子是盆大狗食,拿多少钱去赌,也都得输光。那天,他本来财运不兴,我为了给你制造他对你的信服和好感,才去替他码的牌。我不去,他把裤子都得输到牌桌上。”
我说:“你这不是逆天行事吗?怎么能在他财运不兴的时候帮助他呢?”
癞皮鬼王说:“牌桌上讲究玩儿鬼。这胖子对此一窍不通。他的几个牌友却精于此道。我只是帮胖子玩玩鬼而已,不犯忌讳。你看,我本身就是鬼,他们玩的鬼怎么能和我这个真鬼相比呢?所以胖子赢点钱太正常了。”
我问:“他赢多少?要精确的数据。”
癞皮鬼王说:“本来他可以赢九千。最后一把牌能赢七百。可是胖子得意忘形,身边有女同志他也不检点,翘屁股就放响屁。我一生气,滚蛋吧,本王不给你这缺德的小逼孩儿当杂役了。
“我一不管,胖子当然得输了。结果他只赢了八千三百块钱。你跟他说了吧,管保让他对你心服口服。记住,以后跟这种人接触,你得阴沉点脸,你太谦和他们就不重视你了。得,你忙吧,我走了。”
好几个好朋友来了。再来一段——
癞皮鬼王说完闪身而去。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好像刚才的一番思索把我累够呛似的,冷冷地说:“你这个人缺德。”
胖子和胡乌特都是一愣。
我接着说:“那天呐,你本来能赢九千,可是你不管跟前有女的,翘屁股就放响屁,最后一把该赢的七百块钱就让你这个屁崩跑了。”
胖子减慢了车的速度,对胡乌特说:“妈吔,真对呀,那天最后一把我真该赢,就是没敢跟,要不那七百块钱真是我的了。结果我真就赢了八千三。”
胖子说完回头对我说:“师父,等你有时间,我必须安排你。我太服你了。”
我说:“你不用服我,翻江过海,上天入地的人多去了。人家是不露,露的都是没啥大能耐的人,包括我。”
胖子说:“能耐不用再大了。就凭你这一手,山南海北可以整一阵子了。你别忙,我替你搞宣传,用不了一个月,我保证二百里地之内提起你都一愣一愣的。”
我没言语。我得像癞皮鬼王教我的那样——深沉点!马克思要是谁夸他一句他就乐得直拍屁股,也肯定写不出《资本论》。大人物得有大人物的派头。听阿爸说,从前中国有段日子专整“走资派”。
这是啥意思?就是你有资本,不管你是经济资本,还是知识资本,都不行,都被收拾。现在不是那时候了。所以端点架儿,摆点谱儿还是应该的,还是有必要的。这么考虑着,我在到家之前,根本就没给胖子一点儿好脸儿。
胡乌托娅病得不轻。我看见哈巴狗老么已经放肆地在她身上打瞌睡了。我没理它。胡乌特谨慎地小声说:“灯老弟,这孩子到你这儿之后,还真就平静了。她已经一夜没睡了。我断定她的脑神经肯定出了问题。你也知道,乌兰牧骑来演出的时候,她没演好,有心理压力,就变成这样了。”
我朝他摆摆手,让他闭嘴。屋里的人就都不敢喘大气了。
我多少还有点嫌气氛不够,就绷绷着脸说:“这丫头三庭昏暗,当是病得不轻。”
这话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没劲。人家病轻还能到这儿来吗?
于是我说:“你家养只哈巴狗,出车祸摔死了。这丫头的病和那只哈巴狗有关。”
胡乌特说:“我养的小狗真是在车祸中死去的。我的越野车摔坏之后大修,还没修好呢。多亏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我和我爱人都没伤着。灯老弟,你看这孩子的病能治好吗?”
其实,我端灯小先生一声一个丫头,也是为了显得我老成,像个千岁老人坐在一个二十岁的躯体里一样,给别人一点沉稳神秘的印象。
胡乌特叫我灯老弟,并跟我称他姑娘是孩子,也是出于客气。实际上,他姑娘比我还大呢。不过,我不能装嫩,这就是道。
我说:“让她坐在凳子上去。她还想跟我装大吗?”
哈巴狗老么清醒了。呲牙咧嘴地跟我发威。我眯缝着眼睛,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
胡乌特伙同媳妇和司机,把胡乌托娅拉着坐在地中央的木凳上。
我抽出马鞭子。暗中问哈巴狗老么:“你是要等我动手之后才走吗?”
哈巴狗老么不屑地撇撇嘴。胡乌托娅也撇撇嘴,声音冷冰冰地说:“你别假模假式的。你制不了我。按资排辈,我是你太姥。你快给我跪下,跪下就饶你不死,不跪就让你骨断筋折。”
我平静地说:“你走吧,别逼我动手。”
胡乌托娅呆愣愣地说:“我不是被吓唬长大的。你有啥把式啊?谁不知道谁呀?”
我依然平静地说:“知道就好。”
我说完之后,猛然抽了它两马鞭子。
哈巴狗老么恐惶而痛苦地闪了出来,说:“小王八蛋你为啥治我?你快走我免你一死。”
我说:“少废话。快滚!”
哈巴狗老么狞笑着说:“你休想!我那么容易附到人的肉身上吗?你不要再管闲事了。你要放我一马,我就让这个漂亮姑娘亲亲你,你还不满足吗?”
我说:“你不要枉费心机了。我告诉你,你暂且离开她。你要是不听话,我可要出手了。到时你后悔莫及。”
哈巴狗老么鄙夷地对我说:“你有啥能耐?摆出来看看吧。”
我垂头说:“有能耐早把你治服了。”
这时,胡乌托娅忽然起身抱住我的脖子,又猛然把我推个趔趄,力量之大,超出意料。她凶恶地说:“快给我滚蛋!”
几个人在旁听到了姑娘的污言秽语,看到了她疯狂的举动,都上前拉住她。
胡乌特说:“灯弟,你看,我的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看怎么办呢?我是把女儿的命交到你手上了。”
我点点头,说:“不要着急。”
我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给哈巴狗老么一种黔驴技穷的错觉。它果然半信半疑地以为我对它束手无策了,于是便蹑手蹑脚地向胡乌托娅靠近,企图再附到她身上。
我目量好了击打的距离,猛的一马鞭子抽到哈巴狗老么的头上。抽得它魂团破碎。我不敢怠慢,紧抽过去,抽得它的魂团碎成点点青光,满屋飘动。
我忽然窥出被我抽碎的魂,只是哈巴狗老么三魂中之两魂,尚有一魂躲在胡乌托娅的心窍之内。我若给她一顿鞭子,那魂也会痛苦难忍,逃出体外,但我见胡乌托娅细皮嫩肉经不起事后的鞭痛,便掏出铃鸽儿给我的别头簪子,放在嘴里漱出口水,吐到杯里,让另外几个人给胡乌托娅灌进去。
胡乌特夫妇见我破衣烂衫,其貌不扬,吐出的口水更是甚欠卫生,便觉恶心,给女儿灌下去心有不忍。
其其格心疼女儿就变得过于糊涂了,问:“我替我女儿喝行吗?”
胡乌特忙说:“那怎么行呢?她有病,把药吃到你嘴里,能起作用吗?要是别人喝行,那就我喝吧。”
此刻,哈巴狗老么破碎的魂灵又复聚一处,暴躁异常,但它不敢到近前来,在炕角急躁地转了两圈,纵身蹿出窗外,一道青光不见踪影。
我猜它又去作恶,心下甚急。我向胡乌特急道:“灌啊!”
胡乌特万般无奈,心疼着女儿拿过杯子。其其格上前一手抱住女儿,一手扳住她的头。
这时哈巴狗老么一看心窍不是久留之地,向下蹿至胡乌托娅的丹田处。我想,肚皮软囊囊不易被鞭子打出硬伤,便不敢耽搁,一鞭子抽过去。
哈巴狗老么正要向外窥视,这一鞭子正中它的面门。它顿时头昏眼花,向后一坐,反身蹿出体外,跃入半空,向我道:“今日之仇,小狗必报,不出三天,我让你魂飞灯灭。”
我不怕恐吓,知道它只是惨败后吹吹牛哨而已。
我将马鞭子当空一抡,立刻黄光一片。哈巴狗老么惊恐非常,将尾巴挟到后胯间,狼狈逃去。
地中央,胡乌特已将杯子送到女儿唇边。我想若为治病可以,如今大病已去,那等猫尿弄到娇气小丫头嘴里,恐怕她要恶心后半生。于是我一鞭子将茶杯打落在地。几个人大惊失色。
我说:“没必要了。她已经好了。”
众人看时,胡乌托娅连打几个哈欠,如同大梦初醒一般。
其其格垂泪道:“孩子,你好了吗?”
胡乌托娅环视四周,羞涩道:“我这是怎么了?”
胡乌特拉起女儿,说:“托娅,我的儿,有阿爸,就有你的一切。”
胡乌托娅已经猜想到自己迷失心智之事,见我仍煞有介事地拎着鞭子,便起身点头,说:“谢谢你了。”
我端灯小先生架不住三句夸,周身僵僵硬硬的不知如何是好。
胡乌托娅小声叮嘱父母:“给人点钱。我好了,全清醒了。”
胡乌特说:“这事阿爸会办。”
我见他们要走,恐哈巴狗老么再来纠缠,便想把马鞭子让他们带上,又怕自己无力对付那精怪。思索再三,只好再次掏出铃鸽儿送我的别头簪子,递过去说:“如有不适,把它含在嘴里,漱出口水咽下去。三天后病好了还我。千万千万,千千万万,别弄坏,别弄丢。这是我的命啊。”
其其格小心地接过别头簪子,递给女儿。胡乌托娅看也不看,紧紧攥在手里,过意不去地向我鞠了一躬,像演完节目谢幕一般。
我收住元神,不去多想杂事,问:“你家那只小狗死后,尸体怎么处理的?”
胡乌特看看其其格。其其格说:“若按常理,狗死之后,多数卖给狗肉馆。可是老么死后,我们哪能拿它卖钱呢?一是车坏了,还丢了二十万。我的心很乱。就让司机小黄把老么的尸体拿去埋了。”
我问:“埋到什么地方了?”
他们面面相觑,其其格说:“只有小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