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剑三国——吾情天定,吾剑天杀

  @菱花舞 290楼 2013-07-21 10:11:20
  情节紧凑,语言精练,不错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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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了
  @涓涓心事自己听 301楼 2013-07-21 10:21:00
  LZ通宵不眠啊?! 觉得帖子发错了时间 在周一-周五发效果会好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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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啊,我又不是铁人王进喜。
  只是日常习惯了11点多睡,早上7点不到就起来了
  @over1001 304楼 2013-07-21 10:59:38
  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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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来常MARK
  现在在热帖榜第二页,看看能不能加把油,混到第一页去
  

  @sherryautumn 307楼 2013-07-21 11:12:45
  写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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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见到你啦
  总算上了第一页
  

  @小小小小吹吹 310楼 2013-07-21 11:21:14
  一章分段更,这样更的多看的也过瘾!就怕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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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更新的不少啊,目前是一天一回,一回1万字,每段是2000字

  我要是一下子更新1万字,不但天涯系统字数限制,你们一下子看一个长段也吃不消的
  @车小东 313楼 2013-07-21 11:56:14
  车小东携《梦回三国》前来支持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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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都不睡觉的么?
  第十八回 忽述无常理,人间天上稀

  夜色清冷,风雪中的山石树木都笼着一层淡薄的蓝光,寒雪簌簌地落着。乱尘裹紧了身上的那层单衣,早来雪夜的寒冷还有糜环方才的话若有粘性似的,紧紧贴着他的皮肤,他使劲用鼻孔吸着气,身体忍不住要发抖,但他攥紧拳头,把这股冲动压抑下去。

  糜环的脚印在他前方已经蔓延了好远好远,他也没有在意,只是背对着她的方向、背对着徐州的方向,漫无目的在风雪中地自顾前走。他想在这寂静清冷的雪夜里,一个人走走、想想,究竟这世间的一切于自己是怎么了。于是他又想起了六年前火光耀目的桃园之中,师姐那袭红衣也在风的吹舞下,缓缓而飘飘地倒下,落地时甚至没有声音,轻得像一瓣枯花、一片薄纸。

  貂禅已经死了!那个自小爱慕的师姐的骸骨早也化归于泥土花肥。刚认的严父慈母,却又一次拿自己作为政治相互压榨使用的工具,要自己娶一个不爱的人。撕心裂肺的痛楚又再一次撕裂了他的灵魂。他莫名其妙地趴下身子,抚摩着脚下低洼处的一小块冰,泪水慢慢模糊了他的双眼。

  呼呼寒风中,忽有一阵琴声袅袅传来,其音低回婉转、清越明丽,似淡云遮月,帆行镜湖。乱尘极目远眺,却是有人在远处一凉亭里就着美酒抚着古琴。置身于漫天飞雪里,却听得这安静的琴声,分明是那人有意点化。貂禅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弹指一挥间却是人鬼殊途。他这坎坷的一生中一次一次的经历生离死别、慨叹命运无常,心潮澎湃下只觉得人生在世,或如灯花草芥,灯灭时风起处便乍然而逝,全然不由自身做主……那琴音听到他耳中,却仿如听到孤雁哀鸣、寂猿长啼,一时更是悲难自抑,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那琴音似反被乱尘的哭声感染,越拔越高,跳荡几下,已是曲不成调,突地铮然有声,却是古琴断了一弦。只听到弹琴那人怅然一叹,琴音哑然,再不复闻。

  乱尘缓步走进小亭,弹琴那人荣光焕发,估摸四十余岁模样,身材高大、体魄完美,身姿魁梧;乌黑长发结成发髻,像西域羌人那样随随便便地披在肩头,说不出的飘逸俊朗;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最显眼的,便是那高挺笔直的鼻梁上嵌着的一对神采飞扬、充满英烈之气的眼眸;寒风吹乱他的束发,宽大的白衣亦随风起伏,更衬出他身形硬朗端如峻岳,气概卓越不凡。虽是静坐原地,却给人一种勃然欲发的生机,似是随时要冲天而起,令人不由心生敬服……

  “师弟,我早说过,你来找他也是没用的。”说话的正是北方玄武神君执明,而他口中所说的师弟正是那镇守西凉的耀天白虎神君监兵。

  监兵将手中古琴一甩,背对着乱尘,兀自生气。乱尘见桌上有酒,哪管他们是谁,径直跌撞着走过,抄起酒坛直灌下口。烈酒的寒冷像钢针一样,一针针顺着领口扎到他的肉里。

  “果然是性情中人,”执明眯着眼睛,呵呵一笑,道:“来,小兄弟咱们干一坛!”乱尘怔怔看了他一眼,也不去理会他,只是安静倚着栏杆,斜坐在横椅上,一口一口仰头猛灌。

  执明又是一笑,似自言自语地道:“我近日行走人世,却听得一桩奇事,不如我且讲出来,让两位于百无聊赖之中稍得闲息。”监兵也搭上话来,道:“师兄不妨说说。”眼神却盯着乱尘。

  执明望了乱尘好久,方才移开目光:“二十多年前,洛阳大难之时有一孩童降于世间。但因出生之时有如此人间大劫,又惹得龙颜大怒,势要杀他,后来得陆压道君相助,方才能幸免。

  陆压道君本欲将那孩童抱回天界,但那孩子犹如万钧坠地,他数千年修为,也不能抱婴孩上天半寸。又看那婴孩眉阔骨清、颧高颊狭,虽是参道修玄的旷世奇才,但观他面相之内,有凶戾之气冲涌,背后所生骨剑虽未开锋,已见其凶,开锋之时,必是天下苍生涂炭之日。”

  乱尘一懔,此人分明说的就是自己身世。他对自己的身世也只知一二,却听这老者有意提起,便装做不经意地仔细听了起来。又听得他说自己为凶戾之物,有些震颤。他虽不信这些命相之说,但看那老者的神态不像是说假,而那陆压导员乃是天界元老,深谙识人辩物之道,只怕所说必有其理,心头蓦然生寒。

  执明沉吟一阵,整理一下思绪,又续道:“陆压原想将那婴童置于寻常民舍磨砺锐气后,或再图教悔,或让他平凡终老一生,如此可不至于为祸人世。可终究是天意难违,原先被陆压神君放置于洛阳一户寻常百姓的孩童,却一夜之间被上天控制心神之人,送到洛阳郊外古道之中。

  后来,本来陆压见天意如此,便不再勉强,南华老仙法力神通,算得其中机缘,便差徒弟左慈在那守候,后将他抱回常山抚养成人。若是那婴孩在常山上修心养性倒不会有甚么波澜,只可惜——”说到这里,执明突然卡住不说,回过头来,正看见乱尘迷离的眼神。

  却听乱尘蠕动着嘴唇,低声地问道:“只可惜甚么?”
  执明一声长叹,道:“只可惜机关算尽、天命难违。左慈虽不教他武功,但此子聪慧异常,竟能从道学典籍中无师自通练就了一身内力,又经由五年劈柴挥砍,内力渐增,那小童私自下山,被前世部曲刑天以天降陨石克破转世佛道封印,更贯通奇经八脉,后来又得张角三十年毕生内力相传,更以《太平要术》风、雨、清三卷天书相传,七卷天书他已得其三,着实令人担忧啊!”

  监兵接过话道:“早些时候,我也曾听说大师兄私出沧云山只为对一个少年施毒,后那少年又被陆压道君以仙力恢复驱毒,经此一难,更凭添了数分内力,想必那少年便是当年的婴孩吧。”

  乱尘这才知道那日于徐州郊外请自己饮酒的那个老头却是眼前二人的大师兄。但又想既然那神秘老头对自己暗施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二人与他即是师门兄弟,怕无善意。

  乱尘发了一会儿呆,又问道:“那阁下为何说那婴孩不该修习武功呢?难道就因为你们口中所说的人间杀戮?”执明望着乱尘,眼中大有深意,道:“他若是在常山之上安身立命,虽不通武功,却可安存于平凡、颐养天年,武学之道又何能将他拉入江湖人世这是非恩怨之地?善泳者溺于水,你莫看这江湖人世的上各种武功高强的好汉大侠们人前人后风光无比,最后又有几人不是死于拳掌刀剑之下,真正能超脱于世又有几人?”乱尘这才心知这老者和陆压道君皆是有意点化自己,心中隐有所悟。当时若陆压不来替自己解读,自己内力要包裹毒质,可谓不能再使得一招半式,但下半生或可因此安度,于刀光剑影天下乱世之时,是福是祸谁又能说得定。

  执明见乱尘似有意动,笑道:“其实那孩童的资质颇高,就是不问武学,也可窥得天道。而他所遇之人,皆是世人所梦寐以求的大罗金仙,若他愿意,那些仙家自然会将毕生杂学尽皆传授于他。以后他虽不能有那绝世神功,但天书武功虽是惊世骇俗,若不得相应道法消解,驱动之时便会助长暴戾之气,于人于己,得不偿失。不如纵情山水书画、琴韵棋坪之中,却也是逍遥飘然一生。”乱尘低头不语。他原不过是常山之上一个不谙人世的山野少年,自陪貂蝉私自下山已逾六年。涉足江湖的这些年里,自己总在抱憾,若昔年桃园之时,自己武功高强些,师姐貂蝉自然不会死于乱军之中,连一个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现在才觉得追求至高的武学对他自己实有极大的诱惑力。再一想到那个神秘老者利用自己的坦诚借喝酒之名暗施毒手,心头大恨,抬起头来毅然道:“这样于那少年本也很不错。但你们所说大师兄的做法却是难以让人信服,换了是我,我绝不愿就此忍气吞声,我……”说到此又黯然不语,想来那神秘老者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而且并未成功,现在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难不成去寻那老者报仇么?可仇又在哪里!

  执明见乱尘方才说话之时有一股隐隐黑气从脑门额头青筋中一窜而过,知是他已动嗔念,若不是现在乱尘魔性尚被他纯正之性压住,恐怕那嗔念就成了杀念了!不由轻叹一声,他本来就对大师兄耀珲的做法颇有微词,本想将收乱尘为徒度化他早登仙界,借此补偿耀珲所做龌龊之事。此时见乱尘眼圈通红,念到乱尘自出世起就坎坷颠簸、命途多舛,于早些年前失去了他至亲至爱之人,又念到二师兄青龙孟章为弥补当年憾事不惜自毁授他青龙逆鳞,心中更生怜意。须知执明五人皆乃天地精华所成,几十年不见外人,乱尘现在所怀故亲骨血,他日又要受那天命杀伐,自己见他更有一见如故之感,收乱尘为徒之心益盛。

  乱尘终放不下心中的诸多疑团,畅饮一口烈酒,叹道:“我只道两位高人在此处饮酒弹琴好高的雅致,原来也是有所目的。有话不妨直说,小子无礼,到也甚想知这其中来龙去脉。”监兵脸色稍好,道:“你问便是了。”

  乱尘问道:“照二位所说,天书本不因该为小子所有,小子师叔张角参道三十年,怎会不知天意,那他为何还要传我《太平要术》风雨二卷?而且更遗命小子远渡邪马台寻那清卷天书,这不是反天意而行么?况且我师父左慈学究天人,又怎会料不到我要私自下山?”

  听乱尘说起张角、左慈,执明却是不住摇头,只听他叹道:“唉,张角道友终归修为尚浅,开启世间大乱之局,不谈他也罢……至于你师父,仙风道骨,但奈何堕于情念,老夫也只有百年前的一战之缘,你师父学究天人,老夫也是久仰的很,可惜呀可惜……”乱尘不解道:“师父从未和小子说过往事,难道师父少年之时也是性情中人?”
  “这其中的缘故要追溯到百年之前断肠崖上一战说起。”执明又叹了一口气,面露钦佩感慨之色,道:“南华老仙贵为我道之宗,实有天地莫测之能。圣人座下两名亲传弟子,便是你师伯普净和师父左慈,一个悉通佛道两法,随南华老仙只是学武十年,武功便可于同类世人之中霸绝天下,而你师父虽精于研究天理,但也是身兼道武两家之长,不但武功傲视同畿,更能对天地超脱之理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预见力。老夫历经风雨,也可谓阅尽世人,这天下间的世俗之人没几个看在眼里。惟有你师伯普净和师父左慈,虽是在那断肠崖下初次见面,而且又是生死相搏之时,可他们却是老夫这一生中最为敬佩的几人之一。故方到今日,老夫还与二人为友。唉,只可惜他们能超脱生死胜负,却不能超脱人间红尘凡情,其中又由以你师父为重,他为人隐忍,可前些时日终是险些坠入魔道,现在已被你师尊南华老仙镇罚于常山顶处忘忧潭底枯坐,以道法化去他心中暴戾之气。如此良友,老夫不能多与他畅谈天命之理,实乃平生之憾……”

  乱尘心里猛得一震,他哪里会想到平日里温慈随和的师父左慈,内心却有如此之苦。又听执明所说,左慈只因无法超脱情念就已被锁在忘忧潭底,受那不见天日之苦,想必他放不开的也是一件惊人的大事。他颤声问道:“我师父他受罚所因何事?是不是也与百年前断肠崖顶一战有关?”

  可执明却转过头去,监兵倒是淡然注视着乱尘,嘴唇蠕动了一番,却终究没有言语,眼里却是闪出一道锋利如刀的精光。乱尘被他盯得心慌意乱,隐隐想到师父所受责罚之事与自己有关,而麒麟耀珲强逆天理、甘负骂名也要下毒于己,恐怕与自己也有藕断丝连的原因。他虽不信真有甚么玄妙天命,但自己师父如此聪慧之人也因执迷不悟而受那苦刑,可见他隐瞒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秘密是何等惊人!正要开口询问,却觉喉间蓦然哽住,几乎再也没有听到真相的勇气。

  执明却又回过身来,望着监兵,似有责怪之意,目光柔和地重转向乱尘,沉声道:“事情的缘故来由本该由你师父说与给你,他既然隐瞒不说,定有他的用意。而且此事说出后,关系到你、关系到你师父、关系到我们的生死,更关系到天下苍生,不是想知便可告诉与你的。你此时已是道魔参半,善恶由心,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你徒增担心。”乱尘凄然一笑,道:“如你所说,我现在已经生死漂泊,知晓与否都不再重要,为何不将它说于我听?”

  执明轻咳了一声,只好续道:“一百年前,你师父与你师伯刚学艺不满二十年,凡人骚动之心未尽,瞒着你师尊南华老仙,偷下天界。正是这一次,惹下了这纷扰于一生的红尘冤孽。

  虽说他们那时的武功行走于人世之间已是无人可敌,但心性未成、空有绝世武功又有何用。他二人下山后不久便于山野之中见到一素衣女子,那女子因受了极重的内伤,失血倒在树丛中。修道之人岂可见死不救,他二人便以内功替那女子轮流疗伤,只因那女子伤势过重,若是没有天山雪藕重接她体内断裂的筋骨,也只能终日靠他二人的真力续命。但二人怎是受得了如此消耗!

  二人一阵商量,因那雪藕生于天山苦寒偏僻之地,且有雪妖一族护守,而那时普净的内力不如左慈绵长持久,决定由左慈以毕生功力续那女子三天性命,而这三天之内,普净必须得拿到雪藕赶回,替她重换筋脉,否则左慈的真气将会从她破裂的筋脉中喷泄而出,到时她终会难忍气血乱行之苦而死。

  那女子说来也是世间难得的美艳,虽是时睡时醒,但于睡卧举止之中也是妖娆魅丽,令人徒生爱怜,只是那几日,普净便已对那女子暗生情愫,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故而誓死也要拿回天山雪藕。”乱尘虽是不曾见过普净,但从师父左慈的口中对他的脾性也是是略知一二,只道是他痴于武学,沉淫于酒醉之中,怕是与此事有莫大的关系。

  “那天山雪藕乃是雪妖一族镇族之宝,所生之地更是雪妖族人埋葬之处,可以说,雪藕能有重生筋魂之功效,实是吸取那葬在它下面的雪妖族人的精血所成,普天之下仅此一株,就是南华老仙开口相求,怕也休想从雪妖一族中求得,他普净又是何方神圣,雪妖一族怎会肯拱手相赠于给他!

  雪妖一族虽是不愿将那天山雪藕与他,但念他是修仙之人,又是南华老仙的得意门徒,也不好放肆,只是留他住宿,一日供他三餐饮食,却是绝口不谈雪藕一事。

  你师伯自是聪明之人,怎会不知他们其中用意,但无奈他们以礼相待,不好动手强抢。三日之限将近,求雪藕之事却是苦无进展。你师伯他救人心切,却做出了那为人不耻的偷盗之事。

  第三日午后,你师伯起身告辞雪妖族人,雪妖一族以为他已心死,倒是放松了警惕。不料当日夜里,你师伯孤身潜入天山后麓重地,击晕看守雪藕的数十名雪妖族人。刚取得那天山雪藕,正欢喜中,半路却杀出一红衣蒙面女子来,也要夺你师伯偷得的雪藕。

  你师伯那时还未能分辩出人妖之界,怎会知道那女子也是妖族中人,又自恃武功高强,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可那女子着实不是一般的妖类,一身修为倒也不弱。但任她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已修习了南华老仙所传无上武学的普净。二人激斗五十余合,那女子气力渐渐不支,但求雪藕之意甚切,又知凭自己的本事对普净也是无从下手,便一边缠住你师伯,一边故意放声大喊,引来雪妖全体族人。
  雪妖一族见看守雪藕的族人昏厥于地,又见雪藕已不见踪影,猜得是你师伯偷了去,破口大骂之余,便大打出手。你师伯脾气本是暴躁,虽是跟随南华老仙修道二十年,也未曾洗去他嗔怨之念,本被那女子缠斗而心生不快,再见那雪妖一族着实骂的不堪入耳,一时杀念大起,便萌生了杀尽眼前所阻众人的念头。”

  乱尘也是听得入神了,只听师伯只身一人独斗雪妖一族,旁边又有一个武功高强的神秘女子暗中窥伺,不免替他担心:“我师伯任是武功再高,怕也敌不过雪妖族人的群起而攻吧?”

  “非也,非也……”,执明却是不住摇头,额上的两条银眉绞作一线,仰头长叹道,“你师伯胜了,而且更是将雪妖一族一千零四十七人不论妇孺老幼尽数屠尽。从此雪妖一族因此灭绝于世。想那雪妖一族虽是为妖,但久居天山,很少下山为恶,按天理并不该诛,却因一株雪藕惨遭灭族之祸,实可悲矣。”

  乱尘本是天性善良之人,一开始只道普净救人心切,偷他雪藕,倒是情有可原,但因一时之气戮杀别人全族,连妇孺老幼都不肯放过,也是厌恶起他来,但实是想不通普净如何能以一己之力于一夜之中杀尽雪妖全族,正要开口询问,但碍于方才的冷淡无礼,却是不肯开口。

  执明望着乱尘欲言又止的样子,轻按着他的肩膀柔声道:“你定是想知你师伯如何有那神力杀尽雪妖族人的吧?只因那天书!其实此事我初次听我大师兄说与我时,也和你一样满是猜疑,并不肯信,怎么说那雪妖一族存活于世间也有几千年,虽未有佼佼者超脱尘世轮回登得天道,但个中也不乏高手,守山护土是辍辍有余,岂是说灭就可灭的。但于百年前断肠崖上一役中,方才见得那天书是何等的可怖,再回头细想,此事倒是不足为奇了。

  想必你也知道散乱世间的天书共有七卷,共有《遁甲天书》天地人三卷、《太平要术》风雨清三卷,和最后那可敌前六卷天书的无名之卷。而当年你师伯于二十年内便强行修得《遁甲天书》《太平要术》六卷。要知那《遁甲天书》与《太平要术》皆是天地精华所孕育而成秘籍,虽是主要记载至高武学,但其中仍然蕴含着极其精深博大的天命道理,言辞纷繁,内容晦涩,若非有大智大慧的天赋与超脱红尘静心将上面所载的学识融会贯通,单只从字面上理解修炼极易让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无极魔道,所以一般人便是穷尽一生心力也未必能窥得门径。

  所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似当年普净这等通湛玄学、看似心无旁骛的一意苦修,却是有违天道清静无为的心境,若不遇机缘、不求超脱、不念往生、不问是非,未必能成正果,这亦是女娲娘娘当年将天书分散传于炎黄二帝的一番苦心。当年你师伯不过三十出头,又怎会窥得天人合一、修心养性之理,于二十年内修《遁甲天书》本已是强弩之末,勉力支撑,何况再与《太平要术》两项兼修,纵是死记于心,也是难有大成。但你师父不同,相较于你师伯普净,你师父倒是更趋向于清净平和,拜入南华老仙门下虽是比你师伯晚五年,且慧根更灵,但他于这十五年年之内只是学了《遁甲天书》三卷,所谓量不在多,其精则已,故而他能以三卷天书之力犹胜于你师伯六卷之勇,更胜于南华老仙后来三卷《太平要术》的世俗传人张角。

  其实那天书于无意中暗合了天道取用不盈、盈而不邃之理,就若名剑于冷寒冰水中淬火更利,先抑方能后扬,是以天书由炎、黄二帝而起,承于张角、普净、左慈,再传至你,一代比一代是更能慧达通透。而你久居邪马台之时,并无太多杂念,生活于世俗之外、跳出轮回之境,故而你从东渡邪马台、到回归华夏中土时不过六年,便可将天书三卷通晓五成,更得悟无状六剑中伤剑之境。若是你师父不归中土,不出十年,你自然而然便可达到无为之境,再以《太平要术》对世事万物的明悟为基础相辅相成,可谓晓一理而通万理,修习任何武学道学皆会事半功倍,上仙之位为日不远。只可惜……”

  乱尘见此事又与自己拉上了关系,自是有些心急,追问道:“可惜甚么?”
  “炼武修心最讲究量材适性。那天书不但细细讲解了如何修武练学之术,更是对世间每一般武技、每一样阵法、每一种武器的特性均有极为精致细微的分析阐述。普天之下并无完美之物,有其利必有其弊,不过多少而已,而天下武技、阵法、兵器均是相生相克,或刚或柔,皆不出阴阳之境,如腿长拳短、刀劈剑刺,如何发挥一桩武技、一件武器、一个阵法的最佳功效便是天书的其中所重。常人皆是把它用于对战较技,其实于道家来讲也就是务求以巧胜拙,以柔克刚,以己谋胜敌勇,以己长克敌短,避其锋芒,攻其柄钝,这些都需要临敌时极具变通之道,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对方兵器阵法的致命弱点,从而寻隙直进,战而胜之。这些亦都是对心智潜力的最大挖掘。但如果你肯深入一层,如你师父那样,先超出武学兵器阵法之境,后再安心修习《太平要术》,二者相辅相成之下,定然会一并造就了你心思的敏锐迅捷,以及对事物的明察秋毫、对环境的善于利用、对世理的达观通透,是时自然会有一种对武道天道别出机杼的慧识顿悟。

  七卷天书你已得其三,实是难得,要知这番机缘于世人来说乃可遇不可求之事。若你肯放下红尘俗世,纵是炎黄二帝复生,亦会对你以二十余岁稚龄而隐通天书为奇。只不过你身处天命所布局中,反不自知罢了。”

  执明的这番话分明是有意点化乱尘,乱尘原想就此放下,但一念那已经惨死的貂禅,又念到守在邪马台国为情所困的张宁,还有刚认不久不顾骨肉之情将他当工具利用的亲生父亲,这世间的种种令他怎能放得开?只好跳过话题,道:“如你所言,我师伯本就修心未成,那日因杀意迸起而引得魔性大盛,故而才有机会横扫天山之巅?”

  “正是,”执明点了点头,道:“要知物有正反,有阳必有阴,仙魔两道正如阴阳两极,并不是完全对立相持,那日你师伯魔性已盛,杀念之下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更是无法感知伤痛。故而那雪妖族人见拳掌刀剑打在他身上,他却丝毫不受所阻般,众人不由心生退怯之意,武场如战场,一生怯意,当是兵败如山倒,尸横遍野的鲜血更是刺激的你师伯魔性大发。这就是雪妖一族空有千余人却如砧板鱼肉般被他任意屠戮的原因。”

  “那个红衣女子呢?也被我师伯杀了么?”乱尘有过貂禅被杀的经历,自是不忍听说红颜死于非命,关心起那个女子的安危来。

  哪知那监兵听乱尘如此一问,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重又沉了下去:“托你关心,那个妖女非但没死,到现在仍还活着!”乱尘心中默思,自己有时练武到深奥处,难免被其中高妙武学所扰,想必这便是魔性了。师伯当年魔性控心,那女子仍能活命,当是另有机缘。

  执明毕竟是长者,喜怒不形于色,面容虽不为之所动,但于苍老眼神中仍见失望之意,但他还是如乱尘所愿,沉声道:“不错,她到现在都没死。你可知那女子是何来历?”

  乱尘原本尚是心神不属,忽见执明问他这个问题,极力猜想这个女子定是与自己有着多多少少的关系。听到此处又突然想起少年时师父左慈梦中呓语所提到的那个“冰儿”,有些吃惊,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失声道:“难道,难道你所说的那个红衣女子是叫‘冰儿’?”当他年幼之时,曾与貂禅、赵云一起捉弄过熟睡中的左慈,那是他记忆中唯一一次左慈喝得伶仃大醉,如痴如狂般倒在雪地里,任谁喊都不与理睬。而就是那次,左慈口中默默呼唤的便是这“冰儿”二字,到现在他都忘不了那晚左慈挂在眼角泪水结冰之苦。

  “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的?”执明亦是微惊。

  听执明所言,乱尘也知这个已掀开冰山一隅的秘密是太过惊人,乱尘心中浮起一种世事无常、天命难测的迷惘,随口答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师父呓语过……”他再一细算整个事情的经过,与左慈口中所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大致吻合,可心中实在不愿相信连自己师父这种清净无为之人都不能逃出情关所困,抬起头来望着执明,抱着万一的侥幸追问到:“这个叫做‘冰儿’的红衣女子可是我师父至爱之人?她去夺那雪藕作甚?”

  “不错,你师父到现在还放不开的正是那唤作‘冰儿’的女子。”执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不过,那日与你师伯相夺雪藕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孪生妹妹——火狐。而那火儿姑娘,也就是现在被镇压在断肠崖底灭情九转阵中,你师伯日夜思念之人。”这执明自那次蚩尤之变至今不问世事已有二十余载,若不是青龙孟章已死,百年之约将近,他倒不会提起这些事。而数日前他去当阳玉泉山上拜会普净,此时又从乱尘口中知道往事既然都已经过了将近百年,而普净与左慈空有一身绝世修为还是无法从中超脱,不由老怀苦涩,就过一口酒,哈哈大笑起来。
  乱尘回想方才执明所说之事,逐渐理出脉络,明了执明因心怀老友而徒生伤感,可缠绕在心头的疑团又让自己糊涂起来,道:“老前辈,那火狐为甚么要去夺那雪藕?难道她也要救甚么人?”监兵却插过话来,道:“她不是要救人,而是要杀人!”执明微一皱眉,口中喃喃道:“毕竟是亲生姐妹一场,却落的个自相残杀的结局,可悲,可叹……”乱尘只觉脑子乱得像一锅鼎沸烧开的水,依执明方才所言,火狐与那冰狐既是孪生姐妹,可自相残杀一说又是如何谈起?

  执明知他心存疑惑,又道:“其实狐妖一族有一条奇怪而且残忍的规矩,做族长者须得心狠手辣,以维持族人生存,而上位之初,首要之事便是屠尽父母兄妹,以免袒护偏私。而那年正值狐妖一族百年一次的宗长大选,那冰狐与火狐皆是狐妖内不世出的佼佼者,但冰狐冷静清幽,于权利物欲并无太大心思,倒是她妹妹火狐暴躁激进,一心想想将狐妖一族发扬光大。要知修道习武皆是由心,所谓境由心生、意由静纯,故而火狐一意求强倒是不如她心若冰清的姐姐冰狐。

  冰狐知她妹妹心有大志,也不予劝阻,孤身离开狐族,想要浪迹于山水田园之间,不问世间之事。果然,没有冰狐参加的宗长比武,火狐很轻易的技压群雄,夺得宗长之位。她于世间只有冰狐一个亲人,又见冰狐远走,倒有放生之意。可她族中历代皆是男性为宗,那些输于武技的好事之徒心有不甘,逼她手刃冰狐,否则交出宗长之位。火狐见这些同类皆是心怀叵测之辈,若是宗长之位交到他们手中,狐妖一族于这百年之内断无出头之日,遂是狠下心来要追杀冰狐。

  那冰狐虽是有意躲避,但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于两个月之后,火狐她们一群人在神农架一处山巅找到了冰狐。其实以冰狐当时的修为纵是他们合力围击,她要杀他们也有七成的胜算,但她碍于同族之情不忍下重手,处处隐忍,只求逃脱,可那帮禽兽见冰狐无意杀他们,一直守势,一心想逼火狐退位,便处处狠下杀手,更是逼得火狐出杀招重创于她。但那冰狐的功夫倒也不错,于重伤之下跳下悬崖,却被崖下的潭水所阻,免受粉身碎骨之苦,但若是遇不到你师父师伯二人,她也是必死无疑。

  火狐见她姐姐被自己重伤之后打下悬崖,自是羞愧难过非常,一心只想振奋狐妖一族,以弥补她戕杀兄长之罪。可那帮好事之徒却是不肯放手,欲赶尽杀绝,叫嚷着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火狐无奈之下就随他们下山去寻。几日之后便已发现冰狐被你师父师伯二人所救,又见他二人武功深不可测,不好下手,而恰逢你师伯去天山求那雪藕,便有意支开火狐,让她务必阻止你师伯,如有可能毁掉雪藕。而他们自己却要趁人之危,于你师父运功替冰狐续命的时候半路杀出。你师父自然是聪明之人,哪会不知身旁有人埋伏,故意假装运气,引得他们现身,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而且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倒是可怜起冰狐来。她二人在此之前,皆是不知情为何物,而日夜相处的这些天里,二人暗中生出情愫爱慕之心,引出了日后的这段冤孽来。唉,只怪你师父道心尚浅、念力不纯!”

  “怪甚么!难道连相亲相爱也有错么,难道这也是罪过么!”乱尘念到自己的苦楚,忽然发起狂来,呼道:“要怪,只怪那天地无眼,命理不公!”

  执明也不加与阻止,情之一物,不管是世间凡人,还是大罗神仙,一旦坠入其中,于天下苍生来说皆是不可跳脱之蛹。因情,他二师兄孟章酒醉侵犯小师妹,事后自责不已,放出蚩尤,犯下弥天大罪,到死之时也凄凉不得师妹的一句原谅之言;因情,那黑水玄蛇恶念嗔怒之下,迁怒于天下群妖,血洗黑水之渊,永世受那良心谴责不得超升;还是因情,左慈、普净师兄弟二人断送大好仙途,一个终日熬受那潭水冰寒忘忧噬心之痛,一个终日借酒浇愁,惶惶不可终日;还有乱尘,这个蚩尤转世的妖星,若是不以佛道无为之理加以点化,他日魔性爆发之时,必是人间生灵涂炭之日……这世间有多少人看不透这滚滚红尘,湮没在俗世苦情之中。

  执明一时间也想不出劝解乱尘的话来,只好跳开话题,道:“你不是想知道已竟狂性大发的师伯普净怎么会对那火狐手下留情么?”

  乱尘知执明有意化去他心中戾气,也暗暗静下心来,听他细细道来这百年之前的那段恩怨。

  “那火狐见你师伯要杀她,自是奋力抵抗,若是平时她且不是你师伯的对手,更何况是魔性刺激下功力大增的此刻,不到几个回合,就被你师伯制住。恕老夫说一句草菅人命的话,若是你师伯当场把她杀了倒不会有后来的诸多事端,至少你师伯也不会像这样现在如此痛苦。可是天意弄人,你师伯正欲拧断她喉咙之时,凌厉掌风将她蒙在脸上的面纱扫落一旁。因那火狐与冰狐同为一胎所出,自然长的极像,而你师伯本就对冰狐有情在先,不然也不会因救人心切激出体内魔性。当时他还以为是冰狐,自然是手下留情。”

  “可是如你所说,魔性控制之下,已无心智可言,缘何我师伯还认得那女子,还知手下留情?”乱尘奇道。

  执明却是大有深意地望着乱尘,目光如炬:“你不妨自己猜猜这其中的缘由。”乱尘一愣,木然摇头。执明道:“魔性虽强,不过由心中执念所生。你师伯的执念所名为救人、实为对冰狐之爱,打个比方,若换了是你,受你所爱之人刺激而魔性大发之下,你会杀你所至爱之人吗?”

  乱尘方才醒悟过来,那夜涿县之战,自己虽被黄巾兵团团围住,一时杀意盛起,怕是也不输当年的普净,但冥冥之中却有一丝心智——那就是誓死也要救得貂禅,倘若貂禅不死且被自己救到,怕也很快就能恢复神志吧。一念到貂禅,乱臣的心口就一阵一阵揪心的痛。嗓子略略一顿,声音涩然,悲哀之色溢于言表:“我懂了,前辈且往下说吧。晚辈倒是很想知道这世间纷扰之爱换来的是甚么样万劫不复的结局!”

  执明一口喝完了坛中的苦酒,一声长啸,震得凉亭屋脊上的积雪簌簌的砸在地上。

  昏黄天色之下,除了凉亭里良着的灯笼,在风雪交加里扑朔迷离,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随着停在湖心的那叶扁舟一起,惶惶忽忽,飘渺摇曳。

  大雪纷飞,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寒风一吹,下得更紧了。
  第十九回 相望知不见,叙旧叹白头

  执明那平淡无波的话音又响起来:“你师伯其实年纪尚轻,虽入魔道已重,但一见那火狐的容貌,把她当作是她姐姐冰狐,自然不忍下手。这才留下火狐一条性命。

  可魔性已发,岂是说收便能收的,他虽有神志,又因思慕冰狐之心甚深,魔力反噬之痛却令他心生邪念,做出那令人所不齿的龌龊之事。待他清醒之时,大错已然铸成,你师伯心寸疑惑之余,却是生出了重入凡尘与那火狐共度一生的念头。”执明知乱尘不想听自己责怪普净做法的话,只是迟疑地顿了顿,接着道:

  “就算你师伯有意补偿,可那火狐哪里肯依,换了是别的女子,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夺了自己的清白,也断然不肯做这种屈就之事。那火狐脾性本就易怒暴躁,又因手足相残之事而心寸怨念,誓要将你师伯千刀万剐。纵是你师伯不愿伤害于她、处处留情,可她如何也不是你师伯的对手。一路追杀之中,虽是那火狐不说她的来历,你师伯也看出了些端倪来,知她不是冰狐,一心救人,遂与她不再纠缠,赶回你师父处。当他赶到之时,冰狐已奄奄一息。

  你师父因先前已从那帮狐妖的口中得知其中缘由,故而初见跟随而来的火狐,倒没有太多的惊讶,只道她是为抢夺雪藕而来,哪里知道是你师伯犯下了弥天大错,火狐乃是追杀而来。其时救人要紧,他当即上前拦住火狐,独自且与她纠缠,而让你师伯替冰狐换骨续命。”

  说到这里,执明突然停住,仔细观详着乱尘面上的表情,黑暗里的瞳孔在火光照射下,忽闪忽亮。

  亭外还在下着大雪。

  乱尘斜椅着栏杆,栏杆上的红漆早就经受不住岁月沧桑的洗磨,只剩下斑斑驳驳的红点,乱尘就那样怀抱一坛酒于胸前,侧头听着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感觉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的发抖。也许是冷的缘故吧,他就这样想着。一整夜的折腾,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监兵猛然站起身,扶正了被风吹倒的香炉,重又点燃了一根于中。醒心熏目的醍醐味充斥在凉亭里,安定着狂躁不安的人心。过了很久,新点那柱香又要快燃尽熄灭的时候,乱尘才回过神来。

  这一次他并没有甚么过激的言语,不知道是觉得已然苍老还是身体极端的虚弱,只是静默地躺下身子,睡在栏杆下的长椅上,微微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亭顶。“为甚么不讲了?”许久,他才开口问。

  执明涩涩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敢不敢听。”

  “不敢?”他茫然地开口,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你想告诉我我师父师伯他们的结局便是我的结局?”

  “不是。”执明摇摇头,道:“此等天机也不是我这等下仙可窥伺而得的,但自古沉沦为情者,君见有几人可超脱那生离死别之界?我实不该将这桩往事说与你听,那兴许可以躲过百年之约。但正若先前我大师兄施毒害你一般,若无陆压道君现身救你,你现在不过是俗世的一粒微尘,生于斯,老于斯,殁于斯,虽是平凡庸碌,那总比你日后之痛要来得快活些。万事皆由天定,纵是老夫不说,你也定会从他人处知晓,不若今日说与你听,盼你早日回头……”

  “哈哈……哈哈……”乱尘突然狂笑道:“师姐都已经死了,我还会有甚么结局,不过是一死而已,有甚么好怕好回头的!”笑声激烈,似要冲破那云端,显是他心底伤心之甚。

  执明叹道:“老夫于百年前那一役中幸得你师尊南华老仙一面,南华老仙哀叹爱徒不幸之时,曾对我们师兄五人说过天意既已定、人力终难捍。这世间的芸芸众生,任你机关算尽,百般阻挠,到头来怕还是敌不过这冥冥天意。”执明又是一叹,道:“不瞒你说,老夫对你一见如故,着实欣赏的你慧根。又观你脉象,已露紊乱之迹,堕入魔境恐不久已。你已既拜入左道兄门下,老夫也不谈收你为徒,只愿达成忘年之交,老夫多少还懂些命理相术之学,只盼你能从中悟得慧理,将日后的人间大祸化于无形……”其实执明心中还有另一层想法:“修道之人皆讲究顺应天命,而自己大师兄施毒乱尘之事实为逆天而行。虽是善意为之,但天威难测,乱尘更借此机缘助长了内力,谁知风起云涌的将来会不会添出甚么不可臆测的变故?是以执明厚着脸皮再三提出要把毕生所研玄黄天理之学传于乱尘,只盼能连同乱尘心中的恩怨一起化解其中所有的怨戾。更何况玄黄天理博大精深,穷一生之力亦未必能窥通玄虚,若能让乱尘专注其中,再不理尘间诸事,却也不失为天上人间一件幸事……他对这宿命的诚惶诚恐之心,却是不足为外人所道了。
  “前辈的一番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姓名如此,注定不过是一无名的孤魂野鬼,是生也好、是死也罢,皆是微尘、随风而去,何必劳凡前辈操心……”乱尘支吾了一句,已闭上了空洞无神的双眼,摇曳的灯火连同他赤红眼眶一起沉没在晃动的阴影里。

  执明还想再说,却见监兵一声长叹,又见乱尘心意已绝,遂是不再坚持,接过方才的话题,道:“那火狐本就敌不过你师父,又见普净在替她姐姐换骨疗伤,自古骨肉至亲,心里倒是念着冰狐能死里逃生。但又怀疑周围有族人的耳目,不得不动手,但皆是有招无力,你师父自然知道其中的原由,就配合着火狐在她的族人面前演了一场好戏。

  三个时辰之后,那冰狐全身的骨骼已被雪藕替换,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元气。但无奈那帮好事之徒却是迟迟不肯罢休,你师父逼不得已,将火狐打晕,又四下逼退隐在暗中的众多小人。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为免夜长梦多,你师父便提出带冰狐于一片偏僻寂静处安心养伤,待得她伤好了,再由他们二人出面调停此事。而你师父的计划之中并没有要带火狐一同遁走的意思,但你师伯对她于心有愧,一心想求她谅解,执意要带她一同前去。你师父拗不过他意思,只好点头答应。

  后来,他们终于在洛阳以南的深山老林中寻得一偏幽之所,你可知那处是和名称?”乱尘道:“天网恢恢,又能躲到何处?不过是断肠人在天涯,聊以度日罢了……”

  “不错,那处正是断肠崖,更是断魂之崖……你可知那当年你师父栖身候你的那棵大树乃是由何而来?”执明见乱尘并不答话,也不急于解释,道: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那火狐任你师伯万般解释,也不肯原谅于他,而又觉内心于姐姐冰狐有愧,虽是同居一处,却不敢见她。到是你师父与那冰狐情意两依,不顾仙妖之别,虽知普净屠尽雪妖全族,必遭天遣,但还是妄想与那冰狐长相厮守于此。

  而此时我师兄弟五人方初登仙境,红尘未尽,一心急于邀功,知上界有意捉拿你师父四人责罚,遂恳请派我等降伏于他等……”执明眼神一黯,语中尽是萧索之意:“不知不觉中又已历经世间数十年沧桑历练,昔时旧友活着的生不如死,还有的已经撒手西归、魂飞魄散。当年在场的九人之中,现在便只有老夫与四师弟苟活逍遥于沉浮之中。”乱尘想到面前这眉善目慈的老者这些年于荒山之中闭关苦修,连一个相伴的人也没有,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同情。

  执明出了一回儿神,又续道:“在那之前,你师父他们所居之处并无名字,只是沧云山的主峰而已,‘断肠’二字乃是你师父当年所取。其实冰狐本不该死。我等只是想将他们押回上界,将他们镇压几百年而已,但世事难料,怎会知后来生出诸多事端来!

  冰狐见普净二人为救自己而闯下弥天大祸,自己又与你师父相恋,而他二人又是修道仙家,以为他二人若是被我等抓回去也是罪加一等,便萌生以自己替他们赎罪之心。又思她妹妹因族长一事而重伤自己而深深自责,不肯见她,只道自己一日不死,火狐一日难成夙愿。正遇他们三人抱着必死之心与我等相拼,心有不忍。遂自拔其骨,重凝雪藕,让她妹妹带回狐族,以维宗主之位。又以残存之力,跪拜于我们面前,说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她现在自我了结,以赎还你师父三人之罪。

  我三人当时只是些无名下仙怎可擅自做主,直到她死,我们也没能点一下头。而当年左道兄栖身侯你的大树便是那冰狐死后残骸所化。你师父当年苦苦抱着冰狐的残骸,悲声高呼断肠二字之时,何其凄也,唉……”

  常山顶峰,忘忧潭潭水清幽苦寒。深秋已尽,天还未亮,满湖潭水映着牙白的月光,在湖心小亭的栏杆琉璃上晃动着斑驳的光影,死寂死寂。

  月光落在坐定于亭中的南华老仙与左慈那身黑白相间的道袍之上,冷淡之中又觉阴幽。深凉的秋风擦着水纹迎面扫来,他二人身上结成的蛛网却不那么牢固,几番摇曳之后,破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蛛网上的蜘蛛来来往往地忙着吐丝补网,只道它结网之下的不过是个腐朽的枯木雕像而已。

  寒风一起,却听南华老仙对面所坐左慈低声叹道:“师父,你常说往事如烟,尘世如网,可这些年过去了……”南华老仙扬手示意左慈不再言语,身上结网蜘蛛却被他扫落在地,但听南华老仙低低吟诵道:“一剑东归尽挽破,何处繁华笙歌落。寄君一曲,不问曲终人散。”

  左慈忽然放声大笑,显是触及到积压在心底中最深处的愁思,他笑声尖锐,待到后来,犹若失声痛哭,那先前落在地上的蜘蛛在这哭声中,被凉风一扫,不见了踪影。
  此时徐州刺史府院的一间寻常小屋里,曹嵩还是陷在沉思中,手里捧着的烟卷在早些的时候已经熄灭了。阵阵的寒风从未关严的窗沿处钻进屋子,倒是把满屋的烟气吹得淡散了些。

  “曹兄,曹兄,是我。”急促的敲门声轻轻的叩着,显然那敲门之人有些急噪。曹嵩猛然回过神来,揉了揉快冻僵的手指,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是张兄么?”

  “正是。”门外之人听到曹嵩回应,轻轻推开门,重又掩好,急促地走到曹嵩面前,抓起桌上的茶杯,想烫烫手,道:“那老狐狸上当啦!”

  “砰——”突然而来的大风夹着雪把他未掩好的门猛的冲开,卷进屋子的雪在屋口直打着卷儿。

  张闿刚把茶水倒好,正准备细细品尝,见门被风雪吹开,一阵尴尬,只好起身将门重新关好。

  “我已经按照曹兄你的计划将我等之事皆告与那老狐狸了,只是不知曹兄你故意将我等之事尽数告诉他,这不是自绝后路么?还是老兄你另有高招,可否说来听听”。张闿一边说话,一边端起方才未喝的茶水,才一会儿的工夫,那茶水却是已凉透了。

  曹嵩微微一笑:“张兄你不要着急,曹某自有打算。你只管安心的等着那万两黄金!”张闿笑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呵呵……”

  曹嵩站起身来,低着头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显然是有些着急:“曹德去了好长时间了,怎么还不把乱尘那小子带回来!”

  却听门外有人一声高喊,道:——“你们不必再等了!他永远不会回来的!”

  门外喊话的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尖锐之中尤带着沙哑。屋内的曹嵩、张闿二人一惊之后,却是纳闷起来,这刺史府内与他们相识的女眷并不多,而听门外之人的话语,分明是知道些甚么。

  曹嵩捻了捻胡须,对着张闿挤了挤眉毛,示意他先暂时回避一下。其实他这样做还有另外一层用意,说不定门外那女子又是陶谦派了试探自己的,而张闿前脚刚从陶谦处离开,后脚便已现身于此,必定会引起陶谦的猜疑。

  门外的那女子敲了一会儿门,方才明明听得屋内有人言语,以为是曹嵩不愿见她,有些生气,在落满了雪的台阶上跺了跺脚,从怀里牵出一块斑驳的白纱来,塞在门缝里,哀声道:“曹大人,你好生狠心……这是乱尘公子托我转交的书物……”

  曹嵩方才也是准备开门,显然是门外的那女子是伤心至极,不等屋内有所动静,便一股脑儿地说出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来。待得曹嵩打开门时,凛冽的寒风直扫起雪,连同那女子夹在门缝中的那块白纱一块打在曹嵩脸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风中若有若无的烟味中泛起,曹嵩似是明白了甚么,颤抖着取下了鼓贴在面上的白纱来。

  天已将亮,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于那片无边无际的雪白中,显得是那样的触目惊心,而先前那送信的女子显然是疲惫不堪,踉踉跄跄地在雪地上行走着。她披着的那件大红的狐靥裘已经落满了雪,格外的沉重,那女子便是糜环。

  曹嵩也顾不得关紧门,捧着那印着斑驳的血红所凝结而成的文字,念道:“孩儿不孝,不能侍奉二老终生,且自以血为书,勉报二老生我之恩。此次远行,错在己身,乱尘已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故二老不必遣人找寻。乱尘既知家族大业,却独善其身,私逃远遁,于家族者,是为不忠;友以善意相待,乱尘却不知所报,设计图友性命,虽是为乱尘无心所救,但错仍在乱尘,于恩友者,是为不仁。居他人之所,享他人之食,却图他人之地,且归罪于乱尘,于兄弟相称者,是为不义;既为人子嗣,不思舐犊之心,忤逆父意,无以为报,于子女者,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理应受天地所谴,徘徊于人世之外。儿且愿二老长命百岁、寿比南山。且儿乃不祥之人,我父子相见之时,便是孩儿遭受天杀之日。二老保重,乱尘绝笔。”这分明是乱尘从糜环处得知其中始末之后,于悲愤伤痛之中撕下身上长衫咬破手指而成的血书!

  曹嵩苍老的皱纹皱得更紧了,整个人也瘫倚着桌子,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子?怎么会这样子……”

  “砰——”未关紧的门又被风冲开,砸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屋檐上震落下来的雪,把门槛前那排深深的脚印淡淡掩埋。
  第二十回 夜台醉青愁,沽酒与何人

  执明和监兵二人且沉浸在当年断肠崖顶那凄惨一幕的无限愁惘之间,不曾听到乱尘的动静,待执明转过头来却见乱尘歪倒于栏杆长椅下,面色赤红,呼吸急促,嘴角竟还隐带乌黑血迹,而他手上青龙逆鳞处更是耀出刺目的绿芒,分明是那逆鳞仍含孟章灵性,也受执明方才之言感化,故而这般反噬萌动。乱尘突然睁开眼睛,瞳孔旁满是红绿黑交加的血丝,蜷作一团,不住的发寒颤抖,已说不出话来,显然是痛到极处。

  监兵眉头一皱,急忙扶起乱尘探住他的脉门,运功查他体内情形。只觉他体内充溢着三股怪异霸道的真气,一股较弱,自是由他左手龙鳞处汹涌而出,也是十分柔和,一股乃他胸口所处,是为至热至阳之气,而其中最为凶猛的一股,乃是由背后骨刺处所出,极为阴寒冰毒,三股真气平时尚可安然相处,但此时那来自龙鳞处的真气出此异象,先前那种稍碰即破的平衡顿时瓦解。此时三股在乱尘各处经脉间游走缠斗,令乱尘的经脉混乱异常,再看到他脸上的异样,隐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大吃一惊:“三师兄,他已入魔了!”

  执明大惊,搭过乱尘手腕,只是片刻,便看出了乱尘伤痛所在,手指疾点乱尘背后骨刺周围各大要穴,忽又牵住乱尘左手,对监兵急道:“师弟,快,我们且输入我们的内力,和二师兄的真气一起暂且镇压住他体内的两股势力!”

  监兵有所迟疑,道:“我们能救他一时,却不能救他一世。况且他已入魔道,不如……”执明怒道:“救了再说!”

  执明二人的真气刚从乱尘左右两手处涌到喉咙尖,蓦得那股出自骨刺上的冰寒至极的真气瞬间变强,从骨刺与肌肤交接处利剑般射入经脉,所过之处,经脉如被冰封起来一般,以一己之力独自抗衡着胸口的炽热和孟章三人的四道真气。

  执明二人缓缓直起身子,左右对称地平浮在乱尘两侧,皆以单掌相抵,而另一只手则如骤雨闪电般连续隔空点着乱尘身上的各大要穴,以防那寒气扩散。

  他二人每注入一道气力,那寒气与热气便会相应的涨出一分,令乱尘感到五脏六腑皆要如千万只针尖攒刺,偏又叫不出声来,就像在噩梦之中,明知有猛兽毒蛇噬咬躯体,却又无力动弹。而这些汹涌的真气比之洪水猛兽,更是要狠毒千百倍。

  乱尘体内的变化,并不如监兵所料,眼下还尚未坠入魔道失去肉身,尚且还有神智。其实当乱尘被左慈当年之事所感的一刻,一直隐匿在那股属于孟章的真气只是缓缓地强了些许,而另外的两股寒热之气立如脱疆野马般从潜伏处蹿出来,这三股一阴一阳一中的真气,登时把他全身经脉化做角力的战场,三者不断激荡争持,那种痛苦纵是如乱尘修为之高者亦无法忍受,像千万把冰火所成、细如牛毛的利刃,切割纵横着他的五脏经脉,若是口不能言,他早已失声狂叫。

  他所有的感官均失去作用,眼不能见、耳不能闻。有如给投进一无所有的虚无境界,不知身处何处。而陪伴他的只是一波比一波剧烈的伤害和痛苦。

  就在这悲惨深渊的至深处,忽然从两手处生出一点暖意,便是执明三人的调和之气了。乱尘虽仍是痛不欲生,情愿选择一死好脱离苦海,但神智却逐渐清明起来。隐隐感到暖意经由双臂,汇集到心脏正中的位置,再与那强大的热气一起,终究与那寒气平分秋色,逐渐蔓延护住心脉。那情况便如一个在冰封的寒冷世界快要给冻毙的人,忽然得到一点火烬,火焰且不断增强生热。

  乱尘绝处逢生,再没暇理会因何会出现这种特异的情形,只尽力使自己忘记冰割般的痛楚,神志死守苦心头那丁点温暖。热气逐渐扩大,经心脉缓缓延往任督二脉,专心一志下,痛苦仿佛正逐渐离开他。他的感官逐分逐寸的回复知觉,渐渐感觉到身体和四肢的存在,但若要站起身来活动,仍是遥不可及。

  乱尘心中一动,想到阴差阳错下,反仗本身修炼天书后所成的炎毒暂保自己的一条小命。所谓阴极阳生,阳极也生阴。阴阳两极之气的交激调和之中,恰如执明等人的中庸之气渐渐多了起来。加上他本身所习的天书心法,也一向讲求阴阳互济之道,机缘巧合之中,竟得不死。

  可是乱尘心中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情,他深知现在的情形,从体内的情况,早预见可能的结果。这些许仿如在冰火燎原的一点护脉中庸之气,只可以暂时保住他性命,若他他的经脉因此受损过度,到时候他轻则武功全失,重责变成瘫痪废人,余下的残生里,永远再不能凭自己的力道重新站立起来。

  而这些支撑他生命的真气,只会令他多受活罪,多受那思念之痛,比这痛疼千倍万倍的痛!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就想当年他师父左慈一样,痛恨自己的无能,眼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法相救。

  终于,那一直被压着的热气陡然爆发,像千百股灼热的火柱般往全身扩散,浑体寒熟交击,那种难受的感觉比较起来,刚才的痛苦实在是不足为道了。

  但听一声巨响,他体内寒热激荡,像火山爆发和雪崩冰裂同时发生,登时眼冒金星,偏又没有昏死过去。冷热真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送出狂飙,草木连根拔起,与他手心相连的执明二人手臂上的衣物瞬间就被烧为灰烬。

  乱尘忽然全身阵寒阵热,那种忽而冰封、忽而火烧之痛,均似要把他立时撕裂,执明与监兵不断催压内力,已经额头大汉、顶升青烟,怎料乱尘竟从地上忽得弹,他的身体也再不受意志所控,狂啸一声,滂湃真气更将执明二人震飞出凉亭。
  那皑皑天地皑皑,也随真气四散炸开,白雪随风而起,在天地间飞舞。风雪渐紧,乱尘在那风雪连天中狂乱挥舞手足,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啸之声。

  待得乱尘呼声渐小,执明方勉强从雪坑中探出头来——黎明前夕幽暗的光线勾勒出凉亭里那个瘦削的剪影——乱尘的头低低地耷拉在胸前,一动不动,凌乱的长发来回地拂着前胸后背,委落在沾着白雪的泥泞里。他原先那间纯白的长衫自胸口处蔓延开暗红色的血污。那方才还把酒吭歌的双手,仍然些许地冒出黑气,像枯萎了的树枝,一只摊在蜷曲的腿上,一只半陷入飞雪凌乱的泥泞中。

  不一会执明便看见乱尘两边脸颊处有金光闪动,两侧分明分别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金芒忽然隐去,上方却是一红一黑的两点,那是乱尘的眼睛!当乱尘的眼光接触到执明的一瞬间陡然更耀眼了,红如烈火、黑如寒冰,如炽热的刀锋,如苦寒的冷电,分明包含了乱尘心头的多少是非苦难,多少肝肠寸断。纵是执明这些心若冰清的世外之人,乍看之下,也不由浑身颤抖,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忽然,乱尘蜷缩的身体像鸟翼一样张开上扑,满头散乱的长发因这一扑而猛地激荡飞舞起来,只见他双手箕张、朝着小亭破洞所露的苍天挥舞。他近乎绝望地含混不清地嚎叫起来,声音凄厉嘶哑,接着是一口微甜鲜血猛然呛出唇角,往上溅出,凝成一团血舞,重又落回乱尘的脸上。

  待得他身上的异芒暗淡了些,乱尘才缓缓恢复了心智,举目四处望了望,满眼是血蒙蒙的萧条世界,勉力挥了挥手,无意中却碰到一个还算完好的酒坛。想起方才的死里逃生,又细数这些年来的生不如死,乱尘不由猖狂大笑——笑为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

  废了好大力气,乱尘才拎起那酒坛,拍开坛口封泥,仰起头,将酒坛举过头顶——清冽冰凉的酒水飞泻而下,滚烫的额头一遇到那冰锥一般的酒水,滋滋地腾着热气,他脸上的血,也被冲散了些,更有些与升腾而起的热气绞在一起,而那热气似乎不堪忍受如此之重,慢慢地沉下来,将落地处的积雪印得淡红。

  他笑一声,灌一口烈酒,吐一口鲜血,就这样且笑、且饮,满满一坛烈酒就如此这样一扫而尽。
  关羽听到有人咚咚地来回在楼梯上走来走去,猜想定是三弟张飞在等候自己已是多时,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四肢绵软无力。只好任由那脚步声密密空空地回响着,久久不散。他有些奇怪自己为甚么会躺在地板上,记得昨夜自己只是克制着在看书,后来,后来……

  空气中浮着冷冷的酒香。

  总觉得有甚么东西卡在自己的喉咙里,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晃了晃身子,终于颤幽幽地从地上爬起来,向窗前走去。窗前一张红木案,案脚横七竖八的歪着大大小小的酒坛,残存的酒水弄得木板有些光滑,赤脚走在上面,尤显冰冷透骨。绕开那些酒坛,却瞥见了屋脚处的那把青龙偃月刀,这把刀安静地倚着墙角也倚了六年了,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灰,因秋去冬来天气转凉,原先在刀刃处结网的蜘蛛也不见了踪影,空留一张残破蛛网。

  关羽撇过头,故意装作没看见。屋内并没有其他人,他欺骗的不过是自己,不过是六年前的记忆。

  红木案上一幅摊开的画,连画上的女子都是一袭火红的长裙,画头处,横压着一把碧玉头钗,还有一册看了一半的《紫玉烟咏》,下面还压着一本已经泛黄的古籍,从边角处犹然可辨“春秋”二字。

  关羽颤抖着将那副画卷起,用红绳系到一半,忽又摊开,执起桌上的那支玉簪,横在画中女子的发髻处,却没发觉自己散乱的鬓发、长髯也垂在画上。看了一会,将那支玉簪藏进怀里,反手将绵绵长髯一捋,猛地抄起屋角的青龙偃月刀,微掩的窗子突然被风吹开,那画只是动了动,而飘乱的头发却是散落了一地。

  昨夜早些时候,刘备来找过关羽,这酒也是刘备所赠,他只说是天下大乱,汉室即将毁于董卓一人之手,关东诸侯准备结盟予以讨伐,而就在这几天北平太守公孙瓒,将路经平原县前往曹操处会盟,刘备其他的也没说甚么,只是让他准备一下。然后就走了,留下了这么些好酒。

  不知不觉里,他嘴里竟然低吟道:“丽雨桃园对闺阁,新妆淡质舞倾城,怅首间,红舞水袖,灰飞湮灭……”吟了两句,心头一楞,停住了。

  窗外一汪碧池,虽已是初冬,可池边还茂然生着丛丛的青绿芙蓉,间或间,还飘着枯黄的落叶。风一吹,他仿佛听到池上传来缠绵悱恻的哀愁。他索性从案边起来,赤着脚,噔噔地走下楼梯。刚走几步,却听哐铛一声,是青龙偃月刀歪倒在墙角的声音。

  楼梯口守着张飞,却见他这个糟蹋的样子,眼眶有些红,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气恼地扔了手中蛇矛,闪让在一旁。

  就见池里的芙蓉都舒展开来,每朵芙蓉里都站着那个让自己念念不忘的人,那个人正挥舞着红袖,伴着那曲《紫烟回》凄美的调子,团团的绽开着火红的花瓣来。

  那舞无休无止般,只是一直的跳着。关羽把眼闭上,那舞就在脑里旋转。大约,除非自己战死于沙场,那舞蹈才会停。关羽叹了口气,看水中倒印着的自己,容貌憔悴,长髯如枯草。再次合上眼,在他胸口处,一道伤口,深深地划过,血仍在滴,滴在地上,慢慢洇湿了脚下的泥土,像极了池里开着的了一朵朵青绿的芙蓉。

  “扑通”——

  关羽回过神来,只瞥见那碧绿的玉簪擦过绿色池面,弹跳了一下,便沉了下去。那只扔掉玉簪的右手搭在他的肩头,他回过神来,却是大哥刘备。而刘备身后,青龙偃月刀安静的立在张飞手中,冬日早晨柔和的阳光一照,却是有些耀眼。

  “我们走吧。”刘备说完这话,便转过身去,脸色如古波不惊般安静,一步步地顺着池边的青石路走出了院子。自始至终,不曾回头。
  桑土镇位于幽州南部与冀州北部交界处的平原县南凝风山下。因此山多矮小,少见连绵,却又各自相邻,相隔间距不过数丈,风过而凝,凝风之名亦由此而来。

  那桑土镇地处偏僻山间,少有人来、民风纯朴,多以耕种为生,虽是历经黄巾之乱,且山地贫瘠,但人少地多,其中百姓却也不忧温饱。此处虽以镇名之,却亦言过其实,不过是围在山坳中一块空地,周围稀疏错落着数十户人家,借着地势,或凭崖畔、或依溪边,各占弹丸之地,几乎无有两家毗邻。只有那从山头上蜿蜒而下的一条条羊肠小道结成一张大网,将这些人家串联在一起。

  这里的人出去的唯一一条道路便是那条从山间直插而过,宽不过一丈的官道。官道两侧怪石嵯峨,其势虽险,但却是连接南北往来的必由之路。早些时候,因盗匪盘踞于此,过往的商旅莫不受其害,身为一县之主的刘备自然容不得这些龌龊之事,虽有张飞勇冠三军之武,但奈何此山隘过于狭小,几次三番的讨伐皆无功而返。直到有人献计以火烧之才除尽此间匪类。

  这是个平凡无奇的冬日午后,却下了一场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暴雨,雨刚停不久,反常的日头便急不可待地从云层中钻出,将并不温暖的阳光随意地渲泻、喷吐在这片大地上。山路边那些从灰烬杂生出的青草却是不堪忍受阳光般,垂下了略微发黄的腰身,显得甚为柔弱;未死的秋虫在树上只是间或几句无力地鸣着;沾了雨水的路面上在阳光照射下蒸腾起淡淡烟气,袅然盘升而起,越高越淡,终和苍白的天穹接为一体,再不可分。

  山口的那棵老树下却是一汪暖意。关羽单手扶着青龙偃月刀卧躺于树下,嘴里尚在喃喃地自言自语,侧着头眼望天空,动也不动一下,似是在聆听着虫鸣之声,又似是在想着甚么事情。刘备、张飞二人也只是盘腿坐在草地上,轻抚马身上细密的骢毛,时不时对着路口望一眼。

  桑土镇中的居民不知为何,俱都留于家中,整个镇上一片沉寂。除了间或虫声,便再不闻其他的飞鸟吟鸣。在这样一个懒洋洋的午后,纵有一丝凉润的水汽调和了沉闷烦湿的空气,也依然让人昏昏欲睡。

  山道上忽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铁蹄音,似有千军万马般,声音虽重,却不嘈杂,整齐的马蹄声在狭隘的峡谷里轰轰的回响。将刘备从沉思中惊醒。

  “终于来了。”刘备喃喃自语道,从地上一跃而起。他自黄巾之乱后,经历督邮之事,幸得好友公孙瓒保举,为平原县令,但此间将近五年光阴,却无所建树,正感喟不得大展宏图间,听闻关东诸侯联盟,自然想施展一番作为,但苦于将微兵寡,近日得知公孙瓒会路经于此,便想跟随其中,一展平生抱负。而他三骑自清晨至此等侯,已有好几个时辰,眼下听到这千军万马声,自是兴奋不已。

  明亮的阳光乍然射入眼中,一阵发花。刘备以手遮目,努力往山道上望去。山道上缓缓行来绵绵一片的铁骑,皆是黑衣铁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濯濯生光。为首开路之人却是白衣白甲,距那长队有三丈之远,那马全身上下一片雪一般的纯白,却四蹄火红。华蹬银鞍,昂然阔步而来,高头迎风,铁蹄踏地,极为神骏。那马儿想是在路上淋了雨,又奔得急了,再被阳光一烤,长长的鬃毛被雨水和汗渍粘成条状,随着身体的起落颇有节奏地上下翻飞。

  待他走得近了,刘备才得细细观详那马上之人,此人一身飘逸的轻甲,不过二十余岁,相貌英俊潇洒,实为人中之龙,更为难得的是英俊的眉目间却隐有一股傲视天下的英气。他身上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佩饰,单手提着一杆银白的长枪,山风一吹,衣甲轻舞。刘备见到来人不是公孙瓒,不由略微有些失望,再看其身携兵器,猜是身怀绝技之辈,只猜想是哪路诸侯之福能得如此良将,更是饶有兴味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来人。

  那人也发现了山口处的刘备等人,打马来到刘备身前,勒住马头,跃下马来,反手抹一把汗,肃容恭敬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里可是桑土镇么?”他神态威武,声音倒是彬彬有礼,却是带着冀州口音。刘备答道:“不错,这里正是桑土镇。”见那人又要张口道谢,刘备一摆手,呵呵笑道:“将军不必多礼了,不知你是哪路郡守的先锋?”

  那人一愣——眼前这已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若不是身旁另外两人手里执着的兵器,反倒像个山村野夫,在如此荒野僻地之处却有这等非凡之人,不但不惧这万千铁甲,反而神态如此悠闲轻松,有如早就在等候一般。定睛望去,却见他颧高唇厚、鼻拱眉淡,面大耳垂、相貌甚丑,脸上最醒目的便只是那双忽闪不停的小眼睛,又不是当地人的模样,却是一口标准的北方口音,与此间居民也无不同之处,心知有异,低头拱手,微微一笑,道:“我家主公乃是北平太守公孙瓒大人,今闻天子下诏令天下共讨董贼,吾主自然想尽一份绵薄之力,乃拨一万五千精锐骑兵,连夜赶去会盟。至于赵某,到不是甚么将军了,只是幸得主公赏识,特遣赵某为先锋。”

  “哦?”刘备得知这乃是公孙瓒的军队,面有喜色,追问道:“那你家主公何在?”这赵姓将军答道:“主公自在中军之中。”
  “哦。”刘备叹了一声,心想自己若能得此人,可谓平生一大快矣,不禁颇有些心灰意冷,长叹一声,正要发话,却见关羽脸色蓦然一变,这才忽觉有异。原来自己虽已住口,但那声长叹却尚有尾音,袅然不绝,竟是有人与自己同时叹了这一声。听声音的来处却是在十余步外的那一片铁骑中,刘备与关羽同时转身察看,只见那数万精兵皆已停住,不曾发出一点声响。草木轻扬,树影婆娑,却是不见半个人影。

  一声长笑蓦然从铁骑阵里传来:“玄德老弟,几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威武雄风啊!”

  只见从铁骑上飞速窜来一道白光,待得近了,分明又是一白衣白甲之人骑马从兵士的肩头处飞奔而来,人之肩膀不过寸余之地,那人却能如履平地般策马飞奔,其马术之高,连关羽、张飞也不由心中暗赞。转眼间那人已行至众人之前,一拉马缰,跃下马,大步踏前,对刘备一笑,拱起一双盘根错节的大手,道:“伯圭不知贤弟在此久候,有所怠慢,还望贤弟海涵。”其人年约四十上下,眉须却已斑白,身材雄阔,身高将近七尺,手执一根紫金槊,更是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英姿勃发,此人正是那北平太守公孙瓒。

  刘备只是呵呵一笑,手指先前那人,问道:“这位小将英俊不凡,不知兄长如何得此良才?”公孙瓒哈哈一笑:“玄德太过于抬举于他了,只是一无名下将,故而某人遣他为前锋开路。要说良将——”他顿了顿,以手指着关羽、张飞二人,笑道:“吾观贤弟身后两位气宇不凡,才当真是良将之才!”

  刘备连忙摆手,拉过关羽二人拜倒,道:“兄长你过讲了。这两位正是黄巾叛乱时与玄德共生死患难的结义兄弟,因备与兄长相别以逾十年,故而兄长不识。”公孙瓒面色一沉,惊道:“可是关羽、张飞二人?”

  刘备听公孙瓒道出他们的姓名,有些吃惊,道:“正是,兄长缘何得知?”公孙瓒更是面露喜色,心道只愿收得此二人为将,乃恭维道:“先前这两位英雄破杀黄巾之勇,天下谁人不知,怕是黄口小儿听闻两位之名也能止声不啼。”虽是恭维之话,但也是他内心所想。

  “嘿嘿,俺老张见过公孙将军。”张飞受不得别人夸奖,捏了捏拳头,甚是高兴向公孙瓒行礼,公孙瓒自然回礼,却见关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木讷,心有不快,但还是压下,陪着笑脸道:“这位可是当年立劈妖道张宝的关羽关云长?”关羽似是不曾听见般,场面一阵尴尬。

  待得刘备提醒他,关羽才回过神来,微微躬身,拱手淡淡道:“云长见过兄长。”

  公孙瓒早闻他二人大名,收关羽张飞之心益切,回过身来,对着刘备饱含深意地问道:“不知两位英雄现居何职?”

  刘备一愣,面有惭愧之色,叹道:“托兄长关照,玄德才勉力图得平原县令一职,虽已五年有余,却无建树。其下云长为马弓手,翼德为步弓手。可惜我兄弟三人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路。”言语中投奔之意甚明。

  公孙瓒自然十分欢喜,但还是面不露得意之色,叹道:“如此可谓埋没英雄!今董卓作乱,天下诸侯共往诛之。贤弟可弃此卑官,一同讨贼,力扶汉室,如何?”刘备所图的不过是这句话,随即接道:“备某三人不才,但愿以绵薄之力匡扶汉室,以剪无道董贼。”

  张飞却是颇有抱怨:“呔!当时若容我杀了董卓此贼,就不会有今日之事。”刘备肃然垂头道:“此事乃玄德之过,实乃平生一大憾矣。事已至此,玄德愿请战以抵当日之过。”
  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甚么时候停了。乱尘显然是有些醉了,躺在泥泞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执明、监兵二人,团膝而坐于乱尘一旁,兀自运功疗伤。

  正值气氛尴尬微妙之际,却听得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极为怪异的弓弦之音,声若龙吟,直入众人耳中,良久不息。一人疾步捡起方才射落之物,却见着乱尘三人,轻轻“咦”了一声,蓦然驻足于凉亭之外,然后将弓箭一挑,踏入凉亭之中。

  那弓弦之音令乱尘的心蓦然一震,就似有针尖在心口扎了一下,几乎让他惊跳而起。抬头看时,却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眼前,脑中突地一窒,只觉得这黑影似是挡住了射在脸上的光线,一种英烈之感于心中盘绕不定。

  执明等人感觉到了他身上一股莫名的霸气,齐齐抬目看去——只见一个少年头戴箬笠,单手拎着只野雁立在门口,雁脖处的软骨已被穿透的弓箭打得粉碎,略有些粘厚的血从耷拉的脖口处断续地滴在雪地上。他年龄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却是颇为高大,一身寻常百姓的麻衣已落满雪,却遮不住一种刚猛的力量,一个狭长灰布包袱负在背上,高过头顶,令人猜不透里面是甚么兵刃。一张四方微红的脸上最惹眼的便是那条放肆的浓眉,锐针般的亮目炯炯望着众人,配合着英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不说十分英俊潇洒,也落得八分英雄霸气,只略输于乱尘三分。最令人一见难忘的还是那份万事不萦于怀的从容气度,全身上下充盈着一份澎然的自信。只让乱尘觉得他雪亮的眼光正看向自己,微微苦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合上眼睛,从怀里摸索出一把萧来,正是那夜徐州府中所用,用力一吹,却是呜呜的杂音。

  那少年与乱尘的目光一碰,只觉那眼神写着无尽的潇凉僻琐之意,微现诧容,又见一白胡老者望着自己,躬腰行礼淡淡道:“晚辈连夜赶路,经由此地,着实太累,见有此小亭,便近来打扰一下。”执明有些吃惊,这少年虽还年幼,但言谈举止间却透露着不惑之人才有的沧桑深沉,眼下出现得如此突兀,却令人觉得理所当然,相貌虽是粗犷,却令人生出亲近之感,猜他也不是凡品,捻须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拘礼。

  那少年见地上有空碎的酒坛,空气中又弥漫着浓烈的酒香气,倒被勾出了酒瘾,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又解开包袱。却见包袱内那堆换洗的衣物之中,擎着两把乌黑的精铁手戟,戟身约有四尺之长,小儿手腕一般粗细,怕是也有些斤两。那少年似乎对这双戟甚是珍怜,把摸一番,这才翻出衣物中的酒葫芦来,拨开葫芦塞,闻那酒味,却不过是寻常百姓所饮的糯米水酒。少年对执明微微一笑,眼光却似一直锁定在那仰卧雪地里的乱尘的脸上:“晚辈谢过老先生。”这一句招呼与其说是道谢,但不若说是喃喃自语,但见他气势慑人,生得不言自威之气,执明又一时算不出他底细,却也不敢怠慢,微微点头以示还礼。

  乱尘却是不知那少年在望着他,闻到酒香,猛地睁开眼睛,又正撞着那少年疑惑的眼神,却是有些犯傻似的,咧开嘴冲他一笑。那少年显然没有料到,微微一怔,就着葫芦口喝了一气后,又复低下头去,让宽大的箬笠隔住乱尘看自己的目光,似是若有所思。

  执明见气氛有些冷清,又有意试探那少年的底细,便笑道:“小兄弟,你的酒好香,老头子也想沾你的光,不知……”那少年却没料到他会说这番话来,愣了一阵,摇了摇手里的葫芦,将葫芦恭谨地递到执明手中,挠头陪着笑道:“我这酒只是一般的劣酒,怕是会伤了前辈你的身子。”

  执明见那少年虽看似沉稳,此番言语之中犹然带着少年心性的未脱稚气,虽是年幼,但又素知识物答体,不由呵呵笑道:“无妨,无妨。”他接过那少年的葫芦,似是无意的笑问道:“小兄弟是哪里人,听你的口音似乎并非本地人氏。”

  “哦,前辈果然了得。”那少年见执明不似身旁乱尘那般忧愁萧索,又不似那中年男子满脸杀气,甚是和蔼可亲,见到他这一笑就若开云破雾,原本略带漠然的神情顿化乌有,一时对他大起好感,道:“晚辈确非本地之人,世居于东莱黄县,复姓太史,单名一个慈字,字子义。”

  “哦?”执明听他一说,反倒有些疑惑,奇道:“那东莱黄县距此也是有些行程,看小兄弟你的装束也是寻常百姓的模样,为何连夜匆忙西去赶路,又见你带着兵器,难道是你在西处有何亲戚遭遇不测?”

  太史慈一笑,道:“老先生多心了。子义世家皆是平民,衣食尚得温饱,哪里能远行,又怎会有亲戚在西处繁华之地呢。”其时正处献帝初平元年,经前后经由张纯、张举相继造反称帝,董卓西凉铁骑乱政,但西行之地皆是富商贵人云集,又地处洛阳附近,少受黄巾之乱,自然是繁华富贵之所,久居于此的百姓因不堪其间消耗,都忙着四处搬迁逃难,其他地方的穷苦百姓自然不会有钱居住于那里。

  执明更奇了,道:“那小兄弟你如此匆忙究竟所为何事。”

  一股正气豪情从太史慈脸上升起,他正色道:“今乃汉室存亡之秋,董卓无道逆贼,鸠杀少帝,秽乱宫室,虽为汉臣,实为汉贼,如此十恶不赦之人,纵天地亦不能容。今天子下诏令天下诸侯发兵共讨董贼,古语有云:大丈夫生而为国。子义虽不才,空有些许蛮勇,但如此天下得而诛之的董贼,故子义遣别老母,前去陈留会盟之处,愿得哪位明主收留,以尽一己绵薄之力。”

  太史慈也是少年心性,自然有些轻狂傲物,原以为执明见自己有此大志虽不谈夸奖自己一番,但也应该目露赞许之色,而执明只是一笑,就了一口酒似是喃喃自语道:“英雄自古出少年,可年少轻狂,又知多少英雄早逝于年少之时。世间之事自有天道,若问其由,皆因心念而生,又因心念而灭,如此生生灭灭,到头来,不过往事成空,幻梦一场。”此句虽是对太史慈所讲,其实乃是对乱尘所言,更是他发自内心所生。
  趁今天是周末,多更新更新
  @死在水里的鱼 306楼 2013-07-21 11:03:00
  现在在热帖榜第二页,看看能不能加把油,混到第一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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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逸晨2013 331楼 2013-07-21 15:08:13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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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已经下去了,安桑
  写的不错哦,六个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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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
  
  @小小小小吹吹 335楼 2013-07-21 17:54:58
  好吧!马克下,五毛顶的没有什么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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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毛和美分?我是天涯小白,不知道这里面的水,说说吧?
  @死在水里的鱼 306楼 2013-07-21 11:03:00
  现在在热帖榜第二页,看看能不能加把油,混到第一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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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逸晨2013 331楼 2013-07-21 15:08:13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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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逸晨2013 336楼 2013-07-21 17:57:09
  嘿嘿 没事 还有机会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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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DOTA完工啦?
  @死在水里的鱼 306楼 2013-07-21 11:03:00
  现在在热帖榜第二页,看看能不能加把油,混到第一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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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逸晨2013 331楼 2013-07-21 15:08:13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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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逸晨2013 336楼 2013-07-21 17:57:09
  嘿嘿 没事 还有机会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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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在水里的鱼 338楼 2013-07-21 17:59:42
  你DOTA完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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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女朋友打了一下午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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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你潇洒
  
  @小小小小吹吹 341楼 2013-07-21 19:05:58
  说个球啊~还让人看书不?跟不上部队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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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那我更新慢一点,你看到哪里啦?
  @海豚wendy 343楼 2013-07-21 19:20:34
  坐等更新
  小标记
  找个记录继续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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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更了四回了,不更啦,明天继续
  @金樽醉 345楼 2013-07-21 19:36:06
  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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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一个笑话,只有四个字:欢迎来搞……
  @金樽醉 345楼 2013-07-21 19:36:06
  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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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在水里的鱼 346楼 2013-07-21 20:01:10
  想起一个 笑话 ,只有四个字:欢迎来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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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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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有个开洗头房的老板,贴了个对联,上联是,常来常坐,下联是随到随洗,横批:欢迎来搞
  
  @jayjayjayabc 349楼 2013-07-21 22:14:32
  amazing 不过 眼睛完蛋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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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这个贴每段中间空了一格,不然之前那个废掉的帖子,会看晕你
  第二十一回 不恨向来痴,近听舞天问

  一直躺在泥地中的乱尘却是跌跌撞撞地爬起,刚走几步,却因全身无力,重新跌到烂泥里,太史慈要去扶他,却被执明拉住,乱尘却是不以为意,抓过一把夹杂着雪花的烂泥,仰天撒开,哈哈大笑道:“说甚么生死由天定,全部是虚妄之言,心若已死,残躯尚存,那我是生是死?哈哈,好笑,好笑……”

  “你这冥蛮不化的混帐小子,看我打醒你!”沉默已久的监兵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自己与三师兄不惜万里来寻、只为开脱劝导他,耗费了一夜唇舌,先前又救他性命,乱尘却还不思悔改,竟然说出这话来,怎能让他不气!挥手隔空就是一个巴掌。

  执明有意相救,但那巴掌乃无形之气,而监兵离乱尘又近,来不及出掌阻止,心一横,拦在乱尘的面前,结结实实挨了监兵那一巴掌。监兵显然是气极,无意中将掌里自然灌注了真气,纵是执明修为之高,脸上也立刻肿起紫青的五指印记,口角处竟然也渗出血来。若是此掌打在早就虚弱不堪的乱尘身上,怕是当场就会昏厥过去。

  监兵眉头一皱,虽知是自己的错,但他就是那种犟脾气,跺脚大声道:“三师兄,你……唉!”虽是有气,但语气中兄弟手足之情自然显露。

  太史慈不知就里,但见执明受伤,从腰间撕下一块衣布,替执明擦去嘴角血渍,搀扶到一旁。乱尘却丝毫不领执明心意,又不想欠他人情,挥起衣袖,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自己嘴巴,断断续续地道:“我是该打……该打……打死活该……”更是一把夺过摔落在地的酒葫芦,拼命灌酒。

  太史慈初始见他三人,只道皆是气宇轩昂,俱不是池中之物,但修为如乱尘之高者,内力到深处旁人倒看不出来,故而太史慈一开始只以为他们是些闲居的文人雅士,但方才监兵那一巴掌虽不谈惊天动地,但出招之快、力道之强,自己也是难望其项背,而眼前这慈祥老者是那人的师兄,修为自然不在他之下,乱尘虽未展现武功,但正是方才他气息错乱间,让自己觉察出他体内有数道强横霸道的真气,这才知道眼前三人乃是不世出的高人。

  他心中一横,从乱尘手里取回酒葫芦,清声道:“晚辈浊眼,不知三位高人于此,方才还自诩自己有些功夫,在各位面前当真是班门弄斧。今日一见前辈高人的磊落风范,晚辈斗胆敬过各位!”说完一仰头将满葫芦酒倒入肚中。

  酒已喝完,太史慈将葫芦一甩,扔出凉亭,那两柄双戟便在他翻身的动作时别在手上,落在乱尘三人前两丈处。

  执明这才看清那双戟的模样,长有四尺七寸,正是常人下身至腰之高。要知兵长一寸,虽可攻人有长,但收势亦难,长者如枪,势及虽广,但若被人近身,便无峰可攻;短者若匕首、峨眉刺之类,护身偷袭有余,非攻人之利器。而这双手戟四尺七寸,兼顾长短优劣,分明是精通此行的能工巧匠特意所铸。而那双戟自戟口往下至手握之处镂空开出一十七个有小拇指粗细的小孔,雪光倒映之下,那戟锋倒勾处黑光莹莹,锋利的令人难以至信。

  “峥!”太史慈摆好姿势,双戟遥指众人,因为先前喝了酒的缘故,面色发红,大声道:“太史子义此番行走江湖,也有寻访世间高手之志,今幸得在此偶遇三位高人,还望三位赐教!”

  执明自己瞧着那双手戟,总是觉得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见到过,但一时间又突然记不起来了,却是岔开话题,问道:“老夫观小兄弟手中之物不似世间常物,甚是好奇,可否说与老夫一二。”

  太史慈哪里料他会问出此番话,但一听有人夸赞自己的兵器,颇有些自豪,面露喜色道:“这两把手戟乃是师父三年之前赐与在下。”执明问道:“你师父?请问贤师大名。”他愈发的奇了,方才他也曾观摩太史慈的内息,虽不谈绝世高手之境,但在人世间也能入一流之界,一个十四五岁的凡间孩童尚能如此,想他师父又是何其了得。照理说,这天下能有如此番修为的高手自己应该掌握于心,而其实修为高至臻化之境、皆是空手制敌,他实在记不得有一个使双戟的高手了。

  太史慈正要答话,却听监兵急切地喊道:“是‘魑魅魍魉’!是‘魑魅魍魉’!他是于吉的徒弟!他还活着!他怎么会收这么小子为徒的?”

  太史慈听他说出自己师父的俗家名字,猜他乃与师父相识,便愈发的恭敬了,道:“原来前辈认得家师,不过这双戟并不叫“魑魅魍魉”,却是‘普度众生’。家师说他前半生杀气太重、又年少气盛,凡是作恶之人,不论轻重,也以死刑处之,故这杀人双戟有此‘魑魅魍魉’恶名。后来家师得遇道法点化,唉叹此身杀孽太重,遂皈依天道,立志以自己绵薄医术,救度世人,以弥补先前之过,是而‘普度众生’只名由此而来。早些年前,老母因天寒地冻,家里仅有一条破棉被御寒,高烧不退,危在旦夕。子义自幼父亲早逝,与家母二人相依为命,于是前去行乞,希望能讨些钱救家母一命。但可惜人心不古,子义行乞一日也未曾讨得半分毫厘。”说到此处,太史慈脸更红了,显然是有不齿之事哽在心中,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道:

  “就在此时,师父云游至此,子义见他衣着不凡,似是有钱之辈,便心生邪念——偷了师父的钱,实在是惭愧……”太史慈真的说不下去了,眼眶通红,显然此事于他心中是乃一大羞愧之事。
  执明淡然一笑,道:“小兄弟你无须太过自责,你那时也是救母心切,这事也怪不得你,你师父如你所说,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也没有责怪于你。”

  太史慈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对于吉的感激之情:“家师非但没有责怪于我,还治好母亲的病,又见我身世可怜,传我一身武功,更将他一直形影不离带在身边的至爱兵器赠与于我,又教子义识诗书孝廉之礼,实乃是子义再造父母!如今出入江湖,也是遵循师父他老人家救世之意,子义自当为天下苍生效力,以报师父授业之恩!”

  监兵却是拊掌大笑,道:“嘿,于吉这老家伙倒也看破执念了,尚欠我一盘赌局呢,真是的。”笑骂之中,满是赞许之意。

  其实三十年之前,江湖世人中流传一句“东侨天道玄黄,西卧左道庞门,北明黄家机铸,南敌于姓杀武,中镇司马博望。”其中依次所言的乃是江东侨玄、荆州司马徽、益州庞德公、陈留黄承彦、交趾于吉,因他五人各精于一道,于尘世中皆是名声震动,有好事者将天下武道高手逐次排行,除去五原郡吕良、琅琊郡诸葛玄,此五人分列前三至前七。但就武功而言,平心而论,犹以于吉为其中最强,也是杀心最重。

  正因他杀心太重,天帝有意要惩罚于他,但他所杀之人皆是犯下了大小罪行,不好妄加诛杀。故遣监兵战败于他,以挫他傲气,后再已天理化之。然而当年的监兵却是气盛,于华山之巅刻下于吉的名字,扬言二十招内杀败于他。要知华山向来是学武之人每十年一度论武所在之处,于吉脾气本就暴躁,见被如此羞辱,自然不肯罢休,二人定下日期,约战于那年的腊月十八。之所以监兵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他那场却败了,败在自己的狂妄之下。

  他虽为仙家,却不知克制,又有言在先,只顾拼命攻出杀招,却是于第十七招中被于吉寻出空隙,以双戟柄处敲中其背,自己惨然落败。自此之后,于吉声名更是大震,一时之间无人敢搠其锋芒。而监兵身为仙家,却输给一个俗世之人,哪里肯服,想找于吉重约下日期比试,可自那一战后,江湖之中便无人知晓于吉的去处,有人说他被他的仇家群起而杀,也有的说是他因练功走火入魔而死,总之突然如人间蒸发般从此销声匿迹。此时监兵听那于吉还未西归、尚存于世,又皈依了天道,宽慰之中当年的那个比武之约重又哽上喉头,只听他高兴喊了一句:“小子,你不是说要和我们切磋切磋吧,我就和你玩玩,就要试试你这‘普度众生’的成色!”

  太史慈见他肯出手与自己较量,躬身道:“多谢前辈赐教,请亮兵器吧!”

  监兵只是淡淡的笑道:“小娃娃当真是不知好歹。当年你师父尚且不敢要我亮出兵器,我就以这双手应你双戟!”他只是负手站着,那如火如荼的霸气立即笼罩住太史慈,还波及全场,即使位于几丈远处的乱尘,也心生出心胆俱寒的可怕感觉。

  执明见监兵杀气如此之盛,知他因三十年前的那一败耿耿于怀,也不加阻拦,却是一叹,当年那个杀人如麻的于吉却会受道法点化,放下手中屠刀,只道世事无常。抬眼间,又瞥见天塌不惊般醉卧的乱尘,喟叹他那满是变数的将来,不免心里有些沧桑之感。拾起地上已空了的葫芦,摇了摇,仰起头,居然又有一股清冽的酒水又从葫芦口缓缓流出。

  太史慈自然也感受到了那扑天盖地的杀气,心中思忖只道面前此人武功之高,比之他此生最为崇拜的师父于吉,怕也不是只高上一两筹而已。但他自小就是不服输的性格,怎会轻易投降。

  太史慈外号“戟神”,虽还年幼,九岁学武,于十二岁时,就打败东莱境内第一高手黄巾残党管亥,并凭一己之力,力守所居的村庄,于千军万马之中救得他母亲出围,撇去北方众多成名的高手不谈,于年幼如他之人当中,完全没有争议的首位高手,无论武功兵法,皆无人敢与其抗衡。

  龙吟声起。“普度众生”在太史慈手上颤动起来,起始时啸吟似有若无,转眼间化作如龙行九天、低潜沧海,飘忽虚渺至极点的戟啸。

  兵家讲究以静制动,而那“普度众生”却是反其道而行,一旦主动出击,那戟柄上的一十七个音孔便会先鸣。最令对手和旁观者捉摸不透的,是那戟啸声与戟势不但丝毫没有任何配合之处,更是反其道而行,其中的矛盾不但令人难以接受,更令人无从相信。

  当从戟柄一十七孔发出的声韵,变成重重叠叠的龙吟虎啸,笼罩着整个决战雪原的方圆十多丈的空间,彷佛布下那靡靡戟音的罗网,啸音反覆如波推浪涌,不断包裹、缠绕,令人欲离难去,有如永远走不出的啸音的迷宫。太史慈的“普度众生”,已化作黑芒,在监兵所布的气墙外,硬生生凿开一道狭隘的小道,他连人带戟化作耀人眼目的黑芒,双戟横勾如轮盘般飞转,以电闪雷轰之势挥舞冲剌,直捣监兵胸口大穴。

  太史慈的招式动作甚是潇洒飘逸,纵是戟手锋刃相拚、胜负决于一瞬之时,面色仍然能从容写意,仿佛将戟声与戟势的矛盾糅合统一,合成年仅十四岁的他便已称霸一方的高手风范。

  以监兵此时的本领和自负之心,本来只道他是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孩童而已,却见他已能将双戟使得不输于当年的于吉,也不得不凝起心神,以应付太史慈从于吉处学得的奇功绝艺。
  要知高手相争,讲究眼观心、心观耳,听觉更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因为大多数人招式乃是求快,应对之人往往不及目视,对方的兵器就已取了自己的要害,故而其中有数高手只从其兵刃破风或衣袂飘动的响音,便可有如目睹的判定对方的招式、速度至乎位置的微妙变化。

  可是这一套武学定理,用在太史慈身上却完全派不上用场,且必须把这心法完全甩开,否则必败无疑。如此充满豪放音乐美感的可怕戟法,监兵虽是第二次遇上,但他心中暗与三十年前那时于吉所奏的戟音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监兵乃是性情之人,这三十年里虽终日揣摩天道超脱淡薄之法,但武功却非因此而荒废,今日逢此奇才后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大喝一声,顿时将‘普度众生’的啸吟完全压下去,似若阳光破开层云,光照大地。右手五指舒张开来,化为道道爪影,一波一波缓慢而稳定地向‘普度众生’迎去。那爪影之中如有实质,却又是实中藏虚;似是千变万化,又如只是朴朴实实的一爪之势。其中精微奥妙处,尽显上界神仙的通天本领。

  太史慈于交战之中看他爪法也是看得目眩神迷,适才他观监兵激发出来的那种洋溢于身的霸气,他早晓得此番必会有一番精彩招式,又听他不以兵刃而以空手应对自己沉逾百斤的双戟,以为他有所夸大,可眼前所见,他单手爪法的高明神奇,仍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叹为观止之余,更是大开眼界。

  “当”!戟爪交击,激响之声往四周扩散,彷如在平静的大湖里投下万斤巨石,震撼激荡,直教人人耳鼓生痛。

  太史慈衣袂飘飞,以双戟倒插于地,身体前倾,以抵御那汹涌的反弹之力,双戟在雪地上拖划出两道深大三尺有余的长沟,待太史慈抬起头来时,英俊粗犷的脸容上,嘴角处已渗出鲜血,但犹挂着一丝满的笑意。他擦过嘴角的血渍,‘普度众生’遥指监兵,仰天大笑道:“前辈武功果然出神入化,太史子义领教了!”

  监兵双目一瞬不眨的凝注太史慈,忽然哑然失笑,摇头叹道:“于吉老鬼竟然能想出这么以音惑敌、克敌的戟法,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连我尚且都被这戟音给蒙住。方才若不是我功力远甚于你,怕是……好!我就以四成功力对你,也不算以大欺小。小兄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监兵佩服,看招!”

  说到最后一句,钢爪抡起,人已弹上半空,虚划出道道爪影,就像书画名家,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勾勒山水、疾舒胸臆,令观看之人也是豪情大盛。

  豪情之中,太史慈也是看得大惑不解,可是均能感到监兵那一爪爪的虚招,隐含无比深刻的后招,可那爪式本身已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招式。

  太史慈仍是那副潇洒从容的神态,他一时间虽无法看破监兵心意,当下不敢怠慢,戟吟再起。此次乃是以守代攻,双戟挥舞在他身旁布下一个径越一丈的圆形影球,而他自己稳居于中间。

  执明见此情形,只道监兵若是以全数功力相逼,那影球必然可破,但已有言在先,他自然也不齿于这种卑劣之数,必会以精妙手法寻出空隙,不由暂时从乱尘带给他的伤感中脱身出来,也关注起他们的比试来。

  果然,监兵虚挥的那几招,实是他接踵而来的攻势的起手之式,不但把身法、爪式运使至极速,更活络筋脉将全身功力聚集在一击之内,更充有如满冰雪般冷凝迫人的气势,只要寻得太史慈一处微小的空隙破绽,其威势直可在一招之内与敌分出胜负。如此功法,天下间除去神仙之流,能像监兵般轻轻松松便能施展出来,怕也不过十指之数。

  单爪横过虚空,发出尖锐破空之声,循着这一刻间太史慈稍纵即逝的凝滞,监兵虎爪威风跃动,击向太史慈手腕处,也不理太史慈此时千般万样的诸般变化。他这一爪,已尽显臻达武学巅峰又是最本源的精粹,虽是只有四成功力,但也有如被寻找软肋之后势如破竹的气势。

  戟啸声同一时间强了数倍,充盈于茫茫雪地之上,一改先前的气象万千、惑人心魄,此刻却是潇逸跳脱的清音,合形而成一种如诗似画、既浓郁又洒脱的意像,高低韵致的音符,一个接一个地被冷静精准的安置在监兵爪法所经之路。

  太史慈变势之快,也让监兵有些头痛,若是自己强行硬攻,自己的那只手怕会被双戟绞成数段,连忙收住下落之势,在太史慈身前戟影数尺之外不断变幻身法,以寻求再度出手。忽然太史慈瞬间往侧移开,所舞戟影立破,‘普度众生’直扫监兵腰腹。监兵只是一笑,以一个常人不可能想到但又能轻易做到的角度缓缓伸出爪来。

  “铮”!爪戟又一次相碰,太史慈一阵剧震,旋身飘开,但监兵已经如骨附蛆般缠夺去他的双戟。太史慈心中暗叹,自己已然输了,不是输在功力,而是堂堂正正地输在招式上。

  监兵将双戟插于他面前,纵身弹开,把手别到背后,猛然立定,另一手竖掌胸前,哈哈笑道:“痛快痛快!这些年来,老夫只求一战,当时你师父于吉于十七招败我,今日你以十四岁弱龄,尚能在十七招后落败于我,真是天纵之才。哈哈……”
  太史慈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面上通红,恭谨地说道:“多谢前辈夸奖……”

  “小兄弟可知道,他方才那一招可有个很不错的名字?”执明幽幽地问道,眼神却是瞥向乱尘,似是有所隐意。

  太史慈虽是一怔,仍是那么潇洒闲逸,直身立定,双戟斜背身后两侧,欣然拜道:“晚辈不知,还请老前辈赐示!”

  监兵也是大惑,笑道:“不过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一爪,哪里会有文诹诹的名字。”执明不理会他,唇角飘出一丝笑意,淡淡道:“放下屠刀!”

  太史慈微一惊愕,将双戟系好,疑惑地接下去道:“立地成佛?老前辈可是想说甚么,恕晚辈愚笨,还请赐教。”

  执明举步往太史慈走过去,将怀里的酒葫芦双手递上,太史慈虽是不解其意,但见他如此郑重,抓了把雪,将手心稍稍擦净,两手探前,恭敬接过执明以一对手奉还的酒葫芦。

  执明将酒葫芦归还后,如释下了重负似得,叹道:“佛也好,道也好,皆是天理之论,但愿你心中有善,不似你师父那般,虽说‘悬崖勒马,犹未晚矣’,但错已铸成,到时遭罪之人,还是你自己。只愿你心知我心,一切尽在不言中。”接着哈哈大笑,一挥拂袖,与太史慈错身而过,重新走进破落不堪的凉亭里,在乱尘睡卧的污泥旁,合眼盘腿而坐。

  太史慈此时还方年幼、少不更事,自是不明方才那话的意味,又觉手中沉重,这才发现先前已被自己喝光的葫芦里,已经满满的是酒了,喝过一口,却是如此的清冽,使人生出淡薄名利之情。若在平日,他只需一口气便可将葫芦内的酒尽扫而光,可现在却怎么也喝不完,不由心生纳闷。如果说先前监兵的卓绝武功世间凡人还可施展,这酒水不断之玄,只有神仙灵异方可为之,他又思眼前这三人意象,举止言表不似妖魔左道之类,这才知是自己无意之中得遇世外仙人,遂叩头拜道:“多谢上仙开导之恩,子义自当勉力为之,不负各位厚望。”

  待他重新抬起头来时,乱尘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小亭立在眼前。

  乌云渐散,旭日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半个角来,却不是平常黎明时的通红,白雪映照之下,只是一片惨黄。天地白雪,便在这惨淡昏黄阳光之下,无声无息地慢慢消融。

  乱尘终于从昏睡中醒来,头有些昏沉,却发现自己已并不在那冰雪覆地的凉亭里,而是在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仿佛刚才的那一切只是他酒醉中的一场迷梦。

  这里的天还未亮,如泼过墨般,漆黑漆黑。他慢慢回忆方才那个像极了梦中的事,喉咙一阵刺痛,不禁失声痛哭。

  一个黑影端坐在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上,似是融在夜幕中一般,漠漠地看着乱尘,死灰色的眼睛浑浊无光。

  那个黑影缓缓站起,信步走到乱尘身边,哑声问道:“你可醒了么?”乱尘抬头,看到一张老皱残破的脸——那是一个半边是老人半边是童子的怪人,怪得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他也不理会乱尘,轻轻牵起乱尘的手,引着他向更浓密的黑暗走去。乱尘想拒绝,发现自己却是一点功力也使不出来,如同一个常人般。渐渐的,乱尘就由着他牵着自己,似乎他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可以将生死交付的人。

  二人一路无话,天气也不是很凉,但乱尘总是觉得冷,暗中抓紧了那怪人的手——那手更是冰凉,似没有温度般。那怪物楞了一阵,转过头来望了乱尘一眼,蠕了蠕如一般燥裂的嘴唇,声音细不可闻,似乎只是说给他自己听一般。

  脚下的路,无休止般随着夜色延续,看不穿尽头。这样走了好久。乱尘心里有些发虚。忽听身侧两旁的黑暗中有人急切地问:“是他么?”那声音是如此的阴阳怪气,让乱尘觉得说话之人就在他身旁,他惊恐地转了转身子——四周之又一片望不穿的空旷黑暗。那怪人也没有答话,他只是紧紧拉着乱尘的手,生怕他跑掉一般,继续向前方黑暗里走。

  乱尘更是怕了。他心一惊,却是笑了——原来自己除了痛之外,还能感觉到怕。而这第一次感觉到恐惧的时候,却是在一个似梦非梦的黑暗里——他只觉得,他们二人有时走在弯弯曲曲的偏僻小巷里,耳中间或的还有隐约犬吠声;有时又似乎走在乡村的田野里,他能感觉到微风迎面时带来春天才能特有的花草气息;有时他们又似在集市中穿游而过,那是没有任何声音的集市,他之所以认为是集市,因为他闻到了那强烈的集市中才有的鱼腥腐败之味;有时又觉得四周不过如一开始那般一片虚空,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牵着自己手的不过是根冰冷的棍子。乱尘开始怀疑现在的自己才是在梦里,但那只手却枯瘦、冰冷得如凉亭中灌下肚里清冽的酒水一般真实。
  突然,黑暗里现出一双铜铃般大小、绿幽幽的眼睛。老怪物停下步子,低声喝道:“让开!”“呵呵呵呵……”传来一个笑得冰冷如铁的声音,“寞影,你回来了,哎呦,后面的那个是哪路的野鬼啊?”乱尘这才知道,牵了他的后走了好远路的这个怪人却有着这么个忧伤的名字。

  寞影有些恼了,另外一只手将那绿幽幽的眼睛生生地戳破,那东西却不疼,只是阴阴的笑,笑声却像哭一般。那被捅碎了的绿光在笑声里撒了一地,滋滋的冒着幽幽青烟,发出一股让乱尘忍不住欲呕的腐臭味道。

  寞影拉着乱尘的手,还是一直往前走,慢慢有光亮刺破黑暗,缓缓地透在乱尘脸上。一扇高高的漆黑大门立在面前,门前的两个石塑的雕像均已残破不堪,看不出是狮子还是其他甚么动物的模样吧。石像后是两根约有一人合围粗的梁柱,漆着血一般玄目的红色,待走进了,才发现那梁柱都已龟裂开一道道深痕。风突然大了,门前正中挂着的那个惨黄的灯笼挣扎似的摇了摇,还是摔落在乱尘的脚前,灯笼上好象有字,乱尘有些好奇,低下头——灯笼上写着个古篆写成的“空”字!而那个“空”字下面还有一行密密麻麻的蚊蚁小字,乱尘正要细细辨识,灯笼里的蜡烛却把纸面引着了,火光一闪后,只剩下一片灰烬粘在融化了的蜡油上。

  寞影抓住门环,“咣咣”地敲了两下——那声音让乱尘听得格外特别的刺耳——没有人应声。寞影似乎知道没有人会替他们开门般,伸出手来,轻轻一推,门发出暗暗的“吱呀”声撇开了,那门原来便是虚掩着的。

  “这是哪里?”乱尘终于忍受不住这冷漠,开口问道。寞影不做声,似乎他本来就是个哑巴一般。

  乱尘只好更着他,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条黄色鹅卵石铺就道路穿过黑暗,通向数十丈外一座和大门一样正中挂着一个灯笼的大殿似的屋子。殿里却没有人,只有个一个香案,香案前的两个烛台中已经有一个蜡烛燃尽了,另一个也只剩下微红的亮光。倒是烛台中间的香炉里的那只香,只是一直的猩红亮着,似乎永远烧不完般,完全没有下移的迹象。

  寞影松开乱尘的手,从香案上取了蜡烛,换好,点上,对着香虔诚的躬腰行礼。殿内顿时亮了起来,乱尘抬起头,想要看看那香案上供奉的是何方神圣,那上面岿然坐了尊黑木供牌,供牌顶端竟然还缠着一顶紧色的丝带,那丝带缠得很紧,乱尘都看到了丝带勒在供牌的边角处都陷了进去。而更令乱尘奇怪惊惧的是,那牌位上写着的却是“寞影”二字!

  乱尘正要说话,却发现从灵牌的暗影里,跳出一个穿着紫色衣裙的小人来。它先是冲着寞影谄笑,寞影却似有些怕它,别过脸去。那小人又“吱溜溜”滑到乱尘脚下,腾地跳上乱尘的肩膀,一上枯瘦如鸟爪的手,扒开乱尘的嘴唇。乱尘刚想挣脱,却只觉浑身酸软无力。那小人两只泛着紫光的小眼睛慢慢靠过来,遮住了烛光,乱尘清晰地嗅到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脂粉香味,如烟一般。

  那小人吻了一下乱尘,嘻嘻地笑着,那声音正如少女的笑声一般柔软细润,忽然它激灵灵打了个颤,从乱尘身上跳到供桌上,扭起舞来。乱尘只觉那张脸像极了一个人——是貂禅!但仔细辨认之后又不是,它不似貂禅的那种艳丽,紫色的眼神中还带着淡淡的幽雅宁静,忽的那张脸又反而像起张宁来,像的是那么的逼真,连乱尘都能感受到那仿佛是属于张宁的哀伤,但哀伤神色之中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凶戾。

  小人的舞越跳越快,乱尘终究看不清楚那张脸了,只觉得那道紫色的目光,幽幽地凝成一道线落在自己和寞影身上。

  “走吧,走吧……”寞影却开口叹道,乱尘不由讷住了,寞影的声音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那小人似是听懂了寞影的话,凄凄的哭着,终于化成一团紫烟,袅然升起。那紫烟趁寞影不注意,在半空中又凝聚成形——却是一个紫红色的骷髅。

  寞影将手一挥,乱尘只觉一阵眩晕,跌坐在地板上。待回复过神来,殿内的蜡烛又燃尽熄灭了,而那猩红的香头永远保持着与灵牌持平的高度,仿佛乱尘他们从未来过一般。乱尘这才发现,晨光已经透过敞开的门,照在脚下黑木所成的地板上。

  “这里究竟是哪里?”乱尘转过头,不由对着寞影发怒,他在害怕,而且很害怕。寞影答道:“紫空轩。”话毕,复又牵起乱尘的手,引着他从香台右侧的一扇侧门出去,还是沿着那种黄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穿过池枯叶败的庭院,来到一间耳房中。“你先歇会儿,”寞影道,“待会儿我再来找你。”说罢,他掩上门,出去了。

  @安逸晨2013 357楼 2013-07-22 09:05:37
  早上好!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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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兄,早!
  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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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忙完,没注意到。欢迎啊
  
  @wangyf1985 363楼 2013-07-22 17:23:20
  啊!又是一部天命之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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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算天命吧
  只能算是 “人道天命深,不抵相思半。天命尚可亡,相思渺无畔。”不知道这样解释,你满不满意
  楼上这两位,你让我说啥好?
  @死在水里的鱼 367楼 2013-07-22 19:59:31
  楼上这两位,你让我说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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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豚wendy 368楼 2013-07-22 20:01:56
  打广告,O(∩_∩)O~ 标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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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晚上好啊
  @石之瞳 373楼 2013-07-22 20:22:14
  楼主人品好,态度好,仗剑就是缺少这样的原创作者,值得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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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啊,太感动了
  古语有云: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
  但老兄你这个仗剑大侠很让我生了一股结交之心
  祝兄弟早日得伯乐青眼相加,出版成册~
  晕死,上面那个回复应该发到@石之瞳老兄的那篇仗剑奇文里去的
  推荐大家拜读他的剑幻风云录,很不错的哦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378楼 2013-07-22 21:08:58
  老火爆了~
  你的书什么时候出版啊?
  -----------------------------
  老兄啊,你在和我开玩笑么?
  你觉得就这样也算火爆?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378楼 2013-07-22 21:08:58
  老火爆了~
  你的书什么时候出版啊?
  -----------------------------
  @死在水里的鱼 379楼 2013-07-22 21:11:21
  老兄啊,你在和我开玩笑么?
  你觉得就这样也算火爆?
  -----------------------------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380楼 2013-07-22 21:13:14
  是啊,关注度很高
  你有没有签给谁啊?
  准备准备可以出版了啊
  -----------------------------
  出仗剑门左拐,你去鬼话看看,那里才叫火爆关注。
  在仗剑,没个几十万点击和几千的回复,出版就等于我在做梦一样
  所以老兄啊,你这样一说,我都觉得惭愧啊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378楼 2013-07-22 21:08:58
  老火爆了~
  你的书什么时候出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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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在水里的鱼 379楼 2013-07-22 21:11:21
  老兄啊,你在和我开玩笑么?
  你觉得就这样也算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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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380楼 2013-07-22 21:13:14
  是啊,关注度很高
  你有没有签给谁啊?
  准备准备可以出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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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在水里的鱼 381楼 2013-07-22 21:17:24
  出仗剑门左拐,你去鬼话看看,那里才叫火爆关注。
  在仗剑,没个几十万点击和几千的回复,出版就等于我在做梦一样
  所以老兄啊,你这样一说,我都觉得惭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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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382楼 2013-07-22 21:20:16
  你这一说,我才真的惭愧
  我那个和你一比
  就是乡下人进城···
  太穷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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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仗剑不景气,没办法的事,不过要相信小安,我自己坚持住,将来,面包总是会有的
  上面少打了一个 们 字
  @安逸晨2013 386楼 2013-07-22 23:17:22
  刚完了,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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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刚关电脑睡觉了.....
  第二十二回 远看山无色,缘来在梦中

  整个早上,乱尘只是在那小房内枯坐,听着屋外偶尔掠过的嘶哑的乌鸦啼声。细细回想着师姐的一颦一笑,第一次如此安宁平静的想着貂禅。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恨张角,有时想到他,只是淡淡的,像想起他女儿张宁那迷惘空洞的眼神一样。他也不恨下毒害他的麒麟耀珲,不恨拿他当政治工具的父亲,也不再恨自己,不恨任何人。貂禅已经死了,自己的生命便如同被刀片刨过的灵牌一般,所有的凹凸不平都被一下下的刨去,只剩下一个光滑如镜面的空白,涂上死黑的油漆,安静地立在香案上,任由尘埃盖面。

  待了一会儿,有人轻轻地敲门,乱尘刚要去开,门却自己开了,门外站着一排人,除了边角处站着一个以袖掩面的妙曼女子,其他人却皆是生得和自己一般的模样,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们的衣饰,最左侧的抱着一堆沉甸甸的黄金,穿的是巨富之人才买得起的西域丝衣;他旁边的那个捧着一只玉圭,身上所穿的却是三公之人才能穿的官服……自他们以后至那女子处,皆是代表世间各种荣华富贵之人装饰的自己,皆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傻笑。

  阳光很亮,那些傻笑的脸,就如同这明亮的阳光一般真实。乱尘只觉得头脑发涨,有种快要撕裂之感。

  那些人只是笑,诡异的傻笑。乱尘终于忍受不住,大叫嘶声,一把推开众人,却听得那女子笑道:“小师弟,你怎么这么顽皮?你再这样,姐姐可不理你了。”是貂禅的声音,而且是小时侯貂禅的声音。

  乱尘撇开缠着他的众人,将她扶起,那女子抬起头来,却是张宁那张写满萧索苦涩的脸庞:“你,终于回来了。”那女子说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洒在乱尘洁白的长袍上。乱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旁的那帮人已经从他怀里夺过那女子的尸体,簇拥着举在头顶,只是一闪,便已凭空消失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你们是谁?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乱尘已接近疯狂,在庭院里四处扩散的回音更是让他彻底沉沦。

  猛然的,一阵阵哀乐声自院外响起,乱尘冲出院去,却见一只极长的送葬队伍从院前经过,领头的正是方才那群穿着各色华丽衣服的自己。乱尘发了疯的赶过去,那女子已经安静的躺在黑木制成的灵柩里,可那灵柩并没有盖子,那女子朝天的脸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紫纱,让乱尘看不确切她的容颜。乱尘欲要拖住抬棺的那些人的手,可伸手过去,却是一堆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幻影,那些幻影还咧开嘴、露出淋着血的牙齿,望着乱尘不住地笑。

  乱尘也走得累,想要停住脚步歇息一会,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仿佛那是别人的一般,机械地保持着和送葬队伍一样的步伐,往前面的一座土山行去。说是土山,因为它上面的树都已枯死,垂压着地面,远远望去,正是那黄土的颜色。

  土山的山腹被挖空了,在里面的是用花岗岩构建而成的庞大墓室,那花岗岩的颜色也和那泥土颜色一样,枯燥沙黄。乱尘看着他们安静地将那女子安放好,抬头四下打量着墓室里的壁画,壁画很简单,全部是花,紫色的花,但乱尘却认不出那些花到底是甚么种类。

  当他正要细细分辨那些花的纹理时,只觉盛放那女子尸体的灵柩紫光大盛,刺目地令他睁不开眼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来时,寞影站在他身后,而他们两人站在那土山的山顶上。山下,紫红色的血水从墓室的出口处汪汪地流淌,像一条舞女手中飞舞环绕的绸带。

  乱尘真的累了,再也不去问寞影,双手抱着头,蹲下身子,断断续续地呜咽而哭。寞影那丑陋的老脸上也滑过一丝忧伤,在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纱绢来,轻轻的揩去乱尘颊上的泪。
  乱尘仰起头来,无神的望着他,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寞影果然开声道:“我叫寞影,蚩尤是我在来这里之前的名字。我还有个名字,你可知道我叫甚么?”乱尘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寞影道:“我的那个名字,便是乱尘。”乱尘听他叫蚩尤的时候,便已猜出了一二,但听他如此直接说出他是自己,也震惊了许久。半晌,乱尘才道:“你是我的影子?”

  寞影道:“是,但也不全是。应该说我是你的前世今生,但又不是完全的你,我只是生活在你梦里的一个不完整的你。”

  “那我现在是在做梦么?”乱尘联想到自从到了这里之后的种种不可思异的怪事,自然而然地认定自己是在梦中。

  可寞影却苦笑道:“这不是你的梦。梦总有一天会醒,但你若解不开你心里的结,你永远就得呆在这里。”不待乱尘回答,寞影反问道:“你猜是谁让你来的吗?”

  乱尘想起那凉亭中的事来,猜是那神秘的二人见点化自己不成,趁自己酒醉无力反抗把他关到这里来的,一想到那两人先前还是满口仁义,却做出如此勉强别人之事,亏得自己还对他二认识生出些许好敢,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是那帮道貌岸然的神仙吧?”

  “你错了。”寞影一字一顿的说,浑浊的眼睛转向高远的天空,道:“没有人送你来,是你自己来的。这里的一切,包括我,皆因你而生,也因你而灭。而你所看到听到的一切,也是你脑中所想的,至于那些虚幻的事,都是关于你的结局,你看不懂,我也更看不懂,我只是按照你的潜意识在跟你说话,我说过,我只是你的附属品。”

  乱尘脸上浮现古怪的笑容,“你骗我,我现在想你从面前消失,那你为甚么还没有消失?”寞影死鱼似的眼睛呆呆看着乱尘,“是么?你真的希望我消失么?”乱尘大吼道:“是!立刻给我消失!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并不希望我走,因为你怕,因为你寂寞,如果我走了,你会更孤独,所以我就会永远存在。”寞影说完这句话,垂下了干瘪的眼帘。

  乱尘一惊,原来他真的是如此惧怕孤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只是绝大多数人进不了自己的梦。可你不同,你是蚩尤转世,你连生死到可以超越,这小小的梦境自然拦不住你。我问你,你可知道你为甚么会来这里?”寞影冷不丁的问道。乱尘木讷的摇了摇头。

  “是你的执念。这些年来,你只是沉湎于你的过去,而我在你的梦里日日夜夜的重复着你那些放不开的过去,一点点的看着自己老去,我就是你的心。你抬头看看,你的心已经老成甚么样子了?”寞影说到此处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感情,连话都有些激动了。

  乱尘愕然直起身子,望着寞影那干瘪苍老的脸,缓缓神出手来,只是碰了一下,似被电了一样,缩了回来,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寞影叹道:“唉,该来的还是会来,咱们走吧,我且带你去一个地方,也算是了你心中一桩心愿。至于我们将来共同的生死存亡,都要看你的造化了。”
  他二人走下山,只一柱香工夫就到了乱尘昨晚所见的那扇门前,灯笼早已燃尽,惟独那灯芯处的蜡油黑糊糊的滩在门前白花花的空地上,格外显得刺眼。乱尘不由仰起头,这才发现原来悬挂灯笼处,却是有“缘梦园”三个紫色之字。

  寞影似乎是在向园子里最隐秘的角落走。乱尘就像个孩子,被寞影拉着手,最后也记不清他们到底穿过了多少门、拐了多少个弯,又从多少个房间里穿堂而过。四周静悄悄的,偌大的园子里,仿佛只有他和寞影二人在行走。有些地方,屋外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形成一道到金黄色的光柱,在地上铺出一块块被窗棱的黑色倒影分割而成的一条条明亮光斑。另一些地方却似经年不见阳光,潮湿阴暗,发出难闻的霉味和陈年木头的淡淡酸味,其中还有种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渐渐的,周围有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侧耳细听,仿若是道观内修心的小道士在默首背经一般,那声音似乎总是怕惊醒这园内沉默了千万年的寂静一般,总是压的很低,但正是这低低的话音仍是久久在园子内回荡,仿佛一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在不断的撞击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墙壁、房梁、屋瓦和只有艳红一色的柱子。

  寞影淡淡的解释道:“这是你师父的梦。”乱尘不解问道:“我师父的梦怎么会在我这里?”寞影并没有挺住脚步,指着乱尘的心,又指了指自己,只道了句:“因为你在想,所以它存在。包括你从来都不知道的过去和将来的影子,它们都和我一样,境由心生。”

  终于,他们推开了最后一扇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夹杂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香气,一股脑钻进乱尘的鼻子里,寞影虽然没说,但他凭直觉知道就是这里了,不禁打个激灵。

  寞影默默转过身去,将方才那扇推开的门掩好了。乱尘只听见他愈行愈远的沙沙脚步声。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寞影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仿佛在看刚才他掩上的门,又仿佛在看门之后不知所然的乱尘,渐渐地,从他那枯干的眼窝里,流出两滴浊泪来,缓缓淌过他皱纹密布的脸,落在地上。

  乱尘四下环顾,落漠的阳光透过头顶天窗上稀稀朗朗的窗棱斜照下来,给房里的东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地上并没有铺砖板之类的物事,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泥洼地,靠墙的地方摆着张简陋的长方卧榻,塌上蜷身睡着一个女子,由于盖着被子背对着乱尘,房内的光线又不甚明,乱尘也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只是看出她似重伤初遇的样子。

  倒是那女子脑后的一个绛红色木头方枕引起了乱尘的注意,那枕上刻着的是一片接天的莲叶——这是师父左慈的睡枕!幼年在常山之时,左慈总是把它当宝贝一样看待,那个时侯,乱尘经常看到左慈痴痴地望着这个方枕,故而对它十分眼熟。心中暗暗思忖:既然这是师父的梦,而那女子又枕着这个不同寻常的方枕,想来和师父有着莫大的关系,又联想到那凉亭内执明所言百年之前的那桩旧事,估计她便是师父所爱的那个冰狐。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除了那方卧榻外,只有一个小桌,桌上空无一物,并没有寻常人家必放的茶壶瓷器之类。乱尘扭过身来,原先寞影带他来的那扇门已经消失不见,惟独一张黝黑的墙。由于光线不好,待得乱尘走近了,他这才发现是一张色彩很淡的老子像,画正对着掩着的侧门,画里的老子如同寻常的一样,凸头驼背,阔鼻长髯,倒坐在青牛上,青眼斜视,似笑非笑。
  “水,水,水……”床上那女子似乎醒了,嘴中嗫嚅着要喝水,乱尘正要出门去寻水,侧门却突然打开了,屋外的阳光顿时打入房内,一时间乱尘也无法适应这光亮,眼睛也只能微眯着,只瞧见一个白茫茫的影子捧着个荷叶一样的东西疾步走进房子,而门口处似乎还站着一名少女,但只是注视着屋内的那女子,却不进来。

  待得乱尘适应了这光线,适才发现自己如同一个透明人般,进来的那男子从身体里如同空气般穿过,再仔细看那男子,虽说生得不是甚为英俊,但眉目之中隐有沉稳厚重之意,一眼看去,有如仙家之骨,超脱于尘世。乱尘再仔细辨认一番,越看越觉得他甚像师父左慈,但左慈的右眼是瞎的,右脚也瘸了好多年的样子,难道……

  “谢谢……道兄了。”只听那女子柔柔谢道,言语中却有古波不惊的动人风楚,可谓是消魂蚀骨一般的嘤嘤燕语。

  由这句乱尘这才确定他们的身份,而自己一定是被送到了百年之前那场大战的前夕,他竟面对的是是哽咽左慈一生的悲剧!

  乱尘的目光转向那女子,如此沉重心情之下也不由为她的容貌暗喝一声彩。那少女已经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明眸皓齿、淡素蛾眉,头上只斜斜插着一根火红的木钗,披露出一头乌黑似云的秀发,身着火红宽袖长裙,上绣点点的绿色印花,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腰身,再衬着娇嫩白皙的肌肤,更是显得婀娜多姿,艳光照人,举手投足间更是不经意流露出一种难以描绘的风韵,而最令人侧目的尚不是她那清妍绝俗的相貌,却是他似生而就有的那种淡淡的幽雅,若不是事先知道她是狐类,反让人以为是偷下凡间的仙子一般。

  乱尘不好女色,虽见到眼前这女子令人吃惊的美丽,只是一怔,浑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见她目光不时飘向门口立着那少女,然后又是一阵低头慨叹,似是有何心事一般。乱尘心生好奇,转过身走到门口少女面前停住,看她的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却是生得粉状玉琢般娇俏,恬淡的弯眉,清冷的杏眼,细巧的脸庞,挺秀的鼻子,嫣红的两腮……这些似是绝不搭配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似是冷傲、似是痛楚、似是忧郁、又似是倔强的惊艳!乱尘见她长得与师父身旁的冰狐有七分相象,猜她便是师伯普净所爱之人——火狐。

  火狐见她姐姐有意的偷偷瞥着她,念到自己不顾手足之情将姐姐经脉尽数震碎,心中自责之意愈甚,虽然冰狐并不责怪于她,但她终究放不开这一桩心结,转过身去,轻轻地掩上门。

  屋内只剩下左慈二人,却听冰狐长叹一声,道:“我于她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她杀我无非也是为我们狐妖一族的将来,怎耐世事弄人,我俩亲生姐妹却不能直面一言……”她的声音若出谷黄莺般清脆娇柔,似是江南口音,语气间更是带着一种软软的糯音,十分好听。

  左慈安慰她道:“你且不要太过担心,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四人一同前去见你族中长老,道明我二人归隐之意,他们应该不会再难为你们姐妹。”冰狐道:“但愿如此。”

  二人似是无话说一般默然,左慈只是盯着冰狐看,惹得冰狐脸颊渐生绯红,气氛于无言之中袅起缠绵之色。

  “冰儿。”左慈还是打破了这无言的缠绵,“恩?”冰狐只是低着头,柔声的应了一句。

  “等你妹妹的事情了结了,你要去哪里?”左慈试探地问道。冰狐似是不知左慈的用意,双目无神地道:“天下之大,应该会有我容身之处。”

  左慈道:“你可愿意和我回到这里,我奏萧、你跳舞,过一番神仙眷属的平淡日子么?”他终于按捺不住,拉过冰狐玉手,冰狐只是稍稍一颤,并没有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微微点了点头,将臻首埋得更低了。左慈自然十分高兴,将她揽入怀中,眼中萤然有泪。

  而此时的乱尘心中,却是不再平静,只道自己也羡慕此般逍遥的生活,可天终不遂人愿,自己永远失了这个机会。而师父纵使两情相悦,上天却要生生拆散,转眼过后伊人将是香销玉殒、魂飞千里,只恨老天无眼。乱尘抹去眼角的泪水,又望了一眼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左慈二人,穿出了屋子。
  刚出得屋子,只觉和风徐徐,云烟缭绕,一道阳光破雾而来,在空中折射出七彩光华,令人目眩神迷。屋外是一片阔达数百步的平地,平地之外,便是延绵不绝的山脉。晓风山雾中,群山更是显得空旷悠远,乍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随意而就的道路或深或浅的纵横于璎璎山簏之间,两边缀以散乱的苍松绿草,鸟鸣声不绝于耳,真为隔世仙境。

  沧云山坐卧洛阳东南,山势绵延数百里,山峰耸峙,嶙石激瀑,更有茂密翠荫,幽奇烟雨,常见虎豹狼熊出没,少现人迹。就若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其间充满了不为人知的袅然意韵。乱尘抬头望去,透过叠嶂密叶,依稀可见前面座座高低巍峨的山峰,映在层绕白云间,浑如雪白宣纸中一点淡墨,于素默中勾勒出一份雄壮来,气韵非凡。再加上细碎的阳光耀眼,飒飒清风拂面,令人直欲纵声长呼,以舒胸臆。

  有人似知乱尘心中所想,放声长啸。其音纯厚,宛如横箫在唇,声震数里,林鸟惊飞,千叶动颤,风滞泉凝,空谷回响。啸音袅袅未绝,又有一声长啸汹涌而起,这后一声啸声却是激越铿锵,犹若巨臂击鼓,铁指敲钟,与之前啸音相应,各擅胜场,前者重在狂傲,后者意在萧索,乱尘听闻,恨不能击节咏歌,以壮其间洒脱襟怀。

  循声望去,却见一青衣男子负手直立于悬崖边的一棵二丈余高的参天巨树之顶,狂啸之声也是由他而起。在那男子身下树干之处,方才在屋门所见的火狐背倚着树身,蜷身坐于数下那片细碎的阴影中。乱尘睁大双眼看去,那棵巨树的枝干怕有千百之多,虬直之中又不少挺拔,缠绕之间又不缺苍劲,树干上鳞斑点点,纵横错杂,极具古意。整个缠绕的枝叶就若连成了一道绿色的荫墙,最宽处亦不过只有二三寸阔,人畜难越。而丈高处的树顶上却是枝叶繁盛,相互虬结,更有许多不知名的林鸟盘旋起落不休,高鸣清越,低唱婉转,缠首交颈,扑翅拍翼,与虫纳不生的刚劲树干形成情趣大异的对比。令乱尘暂且忘了心中牵挂的情愫,不由生起出尘之感……

  屋内的左慈听得是普净的啸声,小心地搀着伤后初愈的冰狐走出门来。刚推开屋门,那冰狐似乎在房间里呆久了,不堪忍受刺眼的阳光般,右手搭在眼帘上,手掌所成的阴影下更见她皮肤的白皙,其间娇羞清雅之态更是不言而语。

  冰狐望了普净二人一眼,无奈地轻声哀叹,左慈也是一阵心酸,但想到冰狐刚换筋骨,需要静心休养,动不得半点喜怒哀乐之气,勉强一笑,指着那颗巨树,岔开话题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似的道:“你看它一个人生立于此已千年万年,多么孤单寂寥,等你伤好了,我们便一起种上很多很多的树苗,让它们长大了陪着他,我们陪着一堆子女娃娃便在这树荫下抚琴弄曲,不也甚好?”冰狐见他说得如此直接,脸更红了,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乱尘不由想放声大哭。如若真有未来,能如憧憬中那样完美,那么就不会有所谓的过去。他乱尘也自不会回到他们的过去。是否,将来有人回到自己的过去?或许会有吧。

  因为,天色突然大变,变得甚亮,成五彩之色。

  一片耀目之中,忽然山中传来一声长笑,其音清越悠长,在山谷间荡然不绝,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亦不停歇,就似长笑之人不需要开口换气一般,显见怀有绝世伸功。

  乱尘心中一动,面上泛起忧色:“该来的还是来了……”强光之中,他仿佛听到有叶子飘落于地的声音。而普净却猛地从树顶上弹起,掠到火狐身旁,举剑护在她身前。

  乱尘看不清普净,四周一片五彩煞亮,他只看见普净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把长剑。剑的金芒在一片光亮里悠悠晃着,像一片仲夏午时的阳光。
  倒是左慈安然一些,畅声喊道:“不知是哪方的道兄,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但乱尘明显的听出他师父话里的中气不足,似乎是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到来般。

  那笑声骤然而止,一个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好极,好极,原来你们四人皆在此处,免去我等再去找寻,今日就将你们一同带回天界,听候处置。”他口中满是欣然之意,更透着一股翩翩漠然的豪情,和着山谷间尚回响不停的啸声,更增添左慈心中压抑之气。

  左慈勉强一笑,道:“我等已经有意归隐山林、不问世间之事,为何道兄苦苦纠缠不肯放过?”乱尘本就对左慈满是敬畏,又听那人如此出言不逊,自然有气,加之那人的语调似远似近飘忽难定,听得他心内极不舒服、烦闷欲呕,直听到左慈蔼穆的声音,方蓦然从不快中暂且脱出身来。

  “原来如此!”那个怪异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地道:“那我先要恭喜道兄已跳出五行、得脱凡尘。既然道兄已能超脱于世,想必那生死亦也置身事外了?”左慈朗声大笑:“出世又如何?入世又如何?拭去蒙尘心境,便知二者原无分别。”

  来人装模作样地失声惊呼道:“左慈道兄真不愧是南华老仙足下高徒,连修为也高出我等不止一筹,在下且先领教了。”

  “你!”普净显然气不过,举剑正要往他声音处飞去,却被左慈拦住。左慈眼中精光一闪,道:“四象有五灵,天门麒麟耀珲,东海青龙孟章,西凉白虎监兵,北寒玄武执明,南火朱雀陵光,阁下是哪一位?”来人谦笑道:“道兄果然法眼如炬,在下麒麟耀珲,忝居师门五人首位。”

  笑声之中,空中的五彩亮光倏然弹到左慈身前几丈处,光团一字排开,渐渐凝成人型。异光大盛之后,现出他们五人。为首拱手浅笑的正是方才说话的耀珲。虽是同为修道之人,但左慈与普净二人常年坳居于南华老仙处,虽是有所耳闻倒是不认得他们,眼下第一次见耀珲,虽为敌对,但还在心中为他的气势暗喝一声彩。看他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大、体魄完美,给人以魁梧的感觉;乌黑的头发结成发髻,随随便便地披在肩头,说不出的飘逸俊朗;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最显眼的,便是那高挺笔直的鼻梁上嵌着的一对默然萦绕的眸子;宽大的白衣随风起伏,更衬出硬朗的身形从容自若,端如峻岳,气概卓越不凡。虽是静立原地,却给人一种勃然欲发的生机,似是随时要冲天而起,令人不由心生敬服……初见耀珲,左慈与普净心头同时涌上一句话: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再观他身旁静站的三人,年纪相仿,皆是气宇轩昂之辈。乱尘先前在邪马台国得孟章所化青龙逆鳞,又与他畅谈一番,自然较为熟识,而另外的二人与方才在凉亭中所见的甚像,他三人虽是年轻模样,但乱尘还是一一认了出来。

  倒是孟章身旁的那女子,乱尘却是不认识,又想其他人已经按左慈方才所说的五大神兽对号入座,便猜那女子是镇守南方炽炎之地的朱雀陵光。但见一张粉嫩若花的俏面含笑望着左慈,鼻翼微皱,朱唇轻张,两排洁白的牙齿轻咬着舌尖,腮旁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眉目间满是一种似是调侃似是讥讽的笑意,由乱尘这种不近女色之人眼中望去,也是显得娇艳不可方物,其嫣红殊容怕也不输于眼前的冰狐姐妹二人。只可惜的是,于世间传闻之中她却是脾气暴躁之人,这一点,又是与火狐不相上下。只听她冷哼一声:“我道普净师兄怎么会大开杀戒,屠灭雪妖上下老小一千余口,原来是因为这么个为祸人间的狐狸精。我呸!”

  火狐本来就因普净走火入魔中毁她清白,眼下又牵扯到自己,哪里容得她如此放肆,竖眉骂道:“哪里来的野狗在这里狂吠,让人好生烦躁。再说,我是我,关他们屁事!”

  “你……你!”陵光哪里想到被火狐倒打一耙,气得咬牙切齿,在胸前虚画,勾勒出一把袖扇来,喝道:“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狐狸精!”

  火狐哪里肯罢休,杏目圆睁,喝道:“来啊,谁怕谁。”斥怒之中更显娇艳。红光一闪过后,她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长剑来。火狐的老底普净很是清楚,只道依她的修行绝对不是陵光的对手,便自然而然的执剑挡在火狐身前。
  火狐哪里肯罢休,杏目圆睁,喝道:“来啊,谁怕谁。”斥怒之中更显娇艳。红光一闪过后,她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长剑来。火狐的老底普净很是清楚,只道依她的修行绝对不是陵光的对手,便自然而然的执剑挡在火狐身前。

  陵光瞅了普净一眼,又挑衅地瞥着普净身后的火狐,嗤了一声,道:“哦,原来只是个光说不能打的主儿。不过我也挺羡慕你的,到哪里都有人为你卖命,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

  “让开!”火狐显然是气急,一把将普净扯远,以剑遥指陵光,喝道:“现在是你我一对一的单挑,要脸的不需他人帮忙!”

  火狐的神魄气度,令乱尘想起当年挑战黑衣船妇的自己,如果不是在一开始便已因一时气急,纵使那船妇武功再高,自己也绝不会被她数招所败,以致一败再败,每次遇她之时,招式未起,心境已败七成。

  天空已回复如初,直射阳光照耀着两人决战之场地。两人各取长剑,彼此都早闻对方大名,知是平生劲敌,不敢怠慢,相对而立,凝目互视。

  冰狐十分担心她妹妹的安危,举目望着左慈,希望他能出手制止,只听左慈轻声道:“你妹妹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她想做的事情任谁都拦不住。而且你妹妹的武功应该不在陵光之下。”“可是……”冰狐还是有些担心,左慈捧住她的脸,亲昵地看着她,道:“你且安心,必要之时我自会出手。”左慈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冰狐也不好再勉强,只好屏息静气,注视决斗的开始。

  陵光求胜之心益切,心中忽生一计,洒然一笑,出言挑逗道:“狐狸精的媚功果然是十分了得,也不知道你的武功是否一样灵光呢。”火狐闻言大怒,长剑刺出,抢先进招。她剑一出手,便如蛟龙出海,一招快过一招,倏时便将陵光笼罩在剑影中。

  陵光见她出手厉害,长剑颤抖,将她攻来的剑招一一挡开,眼见对方剑招越来越是凌厉,也将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乱尘此时修为已高,但这二人身法招式之快,加之奇诡莫测,也不免眼花缭乱,但见二人身影婀娜多姿,不断飞动,起初尚分辨得出谁是陵光、谁是火狐,到得后来瞧得眼都花了。此二女脾性皆是火爆、故而相斗之时也是极尽凶狠悍然之势,这一斗开来,剑风呼呼,乱尘身处事外都觉得脸颊都被剑风刮得隐隐生痛,

  左慈等人也是不由不住后退,圈子竟是越让越大。

  冰狐见火狐如此威势,脸上褪尽血色的血色稍稍恢复了些,抬眼望着左慈,却见左慈紧拧剑眉,似有所心事。但此时的她一心只为她妹妹的安危担忧,只以为左慈亦是如此做想,也没有太过的在意。而耀珲四人却负手立于一旁静静观战,一语不发,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
  二女势均力敌,直斗了一个多时辰,仍难分高下,乱尘自入世以来,方见这等层次高手过招、直是生平罕遇,只瞧得瞪目结舌,心中不由想:若是我与之比试,百招内便只有弃剑认输的份了。他怎知自己这是妄自菲薄,以他现在之能,得天书奇奥招式、悟无状六剑之理,又有自己、张角、孟章深厚内力在身,便是陵光、火狐联手相攻,自己也有五五胜算,他自己唯独缺乏的只是高手之间实战对攻而已。此时观陵光、火狐二人相争,更是明了招式变化之道,于剑道修为更精一层。

  在场诸人也是各自以自己武学相互映证,二人又斗了良久,孟章关心陵光忍不住便问耀珲道:“大师哥,你瞧两人究是谁胜谁负?”耀珲却不开口,其实他心中雪亮,再斗千招,陵光恐将落败。他心中寻思:此女武功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她以幼龄之躯,击败偌大一个狐族的众多高手,坐上宗主一位。

  这时场中,火狐出招越来越是凌厉,攻势甚强,她和陵光心中俱都雪亮,再斗下去,陵光决难讨到好处。火狐胜心更切、接连变换诸般剑法,忽而攻势凌厉,忽而招数连绵,忽而小巧迅捷,陵光只得收剑回挡,明显已是守多攻少。

  忽见火狐轻声叱咤,双目射出摄人厉色,乱尘只见眼前那红光一闪,下一刻火狐手中长剑直捣陵光胸口,没有任何花招,只有夺天地造化之威,其速更是惊人至极,几乎是她刚把长剑指向陵光,剑尖已抵陵光胸口。最厉害处是周围之人丝毫不闻任何劲气破空之音,可是强烈的气劲却随剑似巨浪狂波般,重重袭往陵光,令陵光避无可避。

  环顾眼下之势,普净那日在天山之上也与火狐过招百余才挫败于她,而五大神兽之中,除了方才麒麟耀珲长笑展露的惊人功力外,其他能有几人在功力上绝对压倒火狐?火狐眼下这个终结剑式,可谓是算无遗策、破敌一点,由此可见火狐修为是如何高强。

  耀珲瞅得真切,眼见陵光危在旦夕,但碍于先前之约不好出手,正心中暗念陵光能避开这长剑一击时,却听劲力破空之声,一道指力从左慈指中弹出,呼啸着击向火狐剑柄。火狐完全未料左慈会出手相阻,躲闪不及,当的一声,玉手一震,长剑脱手而出。

  火狐面带惑色,但见左慈面上坚韧之色,知左慈自有安排,自知不能乱了分寸,跃了开去,转身对陵光,不住冷笑道:“厉害,厉害!”也不多言,收起长剑,退了下去。陵光俏脸一阵青一阵白,没想自己武功平素罕有对手,今日竟要他人相帮,甚感无颜,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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