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有几步,阿罗不知怎么着,已经准备好一张字据。他紧走几步,赶上杜林丰,搭讪道:“这个,大哥刚才不是借了小弟两千两银子吗。”杜林丰不耐道:“是啊,又怎么了?”阿罗继续道:“那个,不是人常说口说无凭,小弟如今立了个字据,再请葛道长作中人,大哥能不能在这字据上画个押?”杜林丰麻利接过字据,看也不看,写上自己名姓,然后又接过阿罗不知什么玩意制成的粉末,涂在大拇指上,在字据上按下手印。粉末吱吱一阵作响,将手印牢牢印在字据上。
葛鲜仁上前接过字据,一字字读着。当读到“每逾期一年,连本带利翻倍”字样时,老道瞪大双眼,差点惊叫出声。阿罗一把捂住他嘴巴,低声道:“息钱分你一成。”葛鲜仁摇头摆脱束缚,低声回道:“不成,我要两成。”“行,成交。”阿罗干脆答应下来。葛鲜仁生怕阿罗反悔,麻利地在中人处画下押,乐得差点就要笑出声。
阿罗小心将字据收藏起来,看葛鲜仁得意样,暗道:“要是你知道字据后面内容,不知还乐得出来吗?”阿罗嘿嘿阴笑起来,这一把,又赚大了。
字据倒数第二段里有这么一行:“如果欠债人十年无法偿清债务,债权人有权要求欠债人和中人以自身及自身所拥有一切抵偿债务。”不知不觉中,杜林丰和葛鲜仁就签下了自己的卖身契。
闷声行了一阵,葛鲜仁问阿罗道:“道兄,除了进赌场外,还有什么赚钱法门啊?”阿罗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门道比赌更好来钱。不偷不抢,这么好挣钱门道不用,真是……”杜林丰忍不住打断道:“不劳不作,凭什么来钱?这世上人若都去赌博,谁来种地,谁来做活。那开赌场的,依我之见,与偷窃之辈就差不太远。”
“就是,就是。”葛鲜仁频频点头,“依贫道看来,咱们还是不如在这魏都行医卖药,既可治病救人,又可顺便挣些银子。如此两全其美好事,如何不为?”杜林丰听得心动,迟疑道:“可我又不识医术,如何行得了医?”葛鲜仁呵呵一笑道:“这个简单。咱们修炼之人的真元力就是最好药物。管他什么疑难杂症,只要顺着脉络走上一道,多半就能治好。”杜林丰听着大喜,立时答应下来。
葛鲜仁接着道:“那就由我三人出手,三三分账如何?”阿罗急道:“这样出力不讨好事,我才不干。要干你们自己干。”葛鲜仁呵呵笑道:“道兄既然不愿出手,那就由我和杜公子出手,我俩五五分账。”阿罗哼了一声。
杜林丰从未行过医,心里始终忐忑。葛鲜仁鼓励道:“公子不必紧张。只须慢慢释放真气,推动病家真气运行既可。要不,你先在我身上试试。”杜林丰依言,伸手搭住葛鲜仁手腕,小心将真气注进去。真气刚才入体,葛鲜仁惊得一跳,推开杜林丰,惊慌叫道:“公子何故害我!”
杜林丰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看着。葛鲜仁惊魂未定,道:“公子真气入体,直欲销骨噬魂一般。山人辛苦修炼的真元力,片刻就让公子化去几分。”杜林丰内疚不已,想起功力初成时,真气外放就将人身体化为血水,如今功力小成,直接就可将人体化为乌有,难怪葛鲜仁会受不了。
知道了缘由,葛鲜仁叹口气,建议道:“公子既然无法给人治病,那就招呼招呼病人,端个茶送个水,给山人打打下手。咱们也不必分账,就由山人给你发些辛苦工钱,你看这样可好?”杜林丰自惭无用,含羞答应。
一大清早,葛鲜仁就在魏都繁华闹市上,寻着一小块空地,指挥杜林丰将租来的长案摆上。案上一个小小香炉。檀香点着,青烟袅袅而上。葛鲜仁一手轻摇羽扇,一手端着本古旧医书,端坐在太师椅上。杜林丰手持长幡,站在身后。微风轻拂,撩动长幡,杜林丰头面悄悄随长幡而动,始终将脸隐在后面。长幡上,龙飞凤舞绣着八个大字:岐黄圣手,妙手回春。
来往人流渐渐稠了。见着葛鲜仁这般不凡架势,围观看热闹的越来越多。葛鲜仁自恃身价,诊金高昂。有心瞧病的问清价码,无不咂舌而去。葛鲜仁心思不在书上,若有若无往书上瞟两眼,目光就往人群中搜寻而去,寻找衣饰华丽豪客。阿罗不知从哪弄来一条长凳,挨着杜林丰摆着,舒服躺在上面,将二郎腿高高跷起。
日上三竿,依然不见一个诊病的,阿罗忍不住讥道:“小牛鼻子,都如你这般诊病,只怕病人还没瞧着,自个就要先去见阎王爷了吧。”葛鲜仁白一眼阿罗道:“这些头疼脑热小病,就算诊上十个百个,不过几两散碎银子,徒然耽搁功夫。道兄不必心急,到时瞧山人手段就是。”
话刚出口,葛鲜仁眼角瞟见一人,两手十指戴满金银珠翠,连忙正容将目光移回书上。那人一摇三摆晃到案前,一拍桌案道:“喂,哪个是郎中啊。”葛鲜仁装作不闻。那人见无人理睬,不由怒道:“牛二爷问话,怎么没个搭腔的!”葛鲜仁这才如梦方醒,将书放下,拿起羽扇轻摇一摇,然后道:“客官何事?”牛二问道:“你这郎中诊病,诊金如何收取啊?”
葛鲜仁上下打量一眼,估摸出牛二身家,不发一言,只将一根手指伸出。
“一两银子?”牛二略带讥嘲问道。
葛鲜仁羽扇轻轻一摇。
牛二脸色稍微和缓,继续问道:“那就是十两喽?”
羽扇还是摇了一摇。
牛二满意道:“一百两是吧?”
出乎牛二意料,葛鲜仁继续摇着羽扇。
“一千两?!”牛二惊喜问道。
葛鲜仁将羽扇轻轻放到案上,手捋白须,微微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牛二喜出望外道。
听牛二言语,葛鲜仁心里既高兴又后悔。别人都是诊金越便宜越高兴,只这牛二是诊金越贵越好。早知如此,就报个一万两出来,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牛二掏出算盘,噼啪作响一阵,得出数来,一手将算盘端给葛鲜仁,一手伸出道:“五千两银子,大通宝钞也行。”葛鲜仁不解看向牛二。牛二见他没有反应,不耐烦道:“五千两银子。快点交来。”葛鲜仁这才明白,对方原来是来要钱的,心里登时来气,辛苦晒了半天日头,一文钱还没挣着,凭什么给你五千两!将头一转,葛鲜仁自顾摇着羽扇,对牛二不理不睬。
见郎中如此无视自己,牛二怒气上冲,强忍住道:“不懂规矩是吧。牛二爷就先给你解释清楚了,省得到时指责牛二爷话没讲明。此地是我牛二爷所包,所有行贩每日都要交单笔生意五倍为租金。你这郎中诊金是一千两,照规矩就该缴银五千。快些将银交来,不然小心官府大刑伺候。”
葛鲜仁这时心里后悔,怪不得牛二听得诊金越高就越高兴,早知如此,说个一钱不就了了。可世上哪有这个道理,生意还没做成,就要掏出五千银子。葛鲜仁将心一横,对牛二只是不睬。
牛二再按捺不住怒气,伸手抓住葛鲜仁前襟,连着将他胸前长髯握在手里。葛鲜仁心疼美髯,运真元力于舌尖,突然爆出一个滚字。牛二耳旁如同响起一记春雷,双手不由松开,腿脚发软,噔噔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倒地上,屎尿吓得齐出。惊魂稍定,牛二恼羞成怒,手指葛鲜仁恨恨道:“好你个牛鼻子郎中,有种你就给老子等着。”场面话扔下,连滚带爬而去。
周围小贩见状,纷纷收摊跑开。葛鲜仁医案旁登时空了好大一片。好心人劝告葛鲜仁快走,千万别惹祸事上身。葛鲜仁自恃艺高,浑然没将牛二放在心上。
不过两袋烟功夫,街头浩浩荡荡开来一群人,牛二当先领着。前头百把号人,身着各色服装,手里拿着大小不一斧头。后面二十多个官差,腰间挂着长刀,手中握着哨棒。
“斧头帮和官府来人啦!”葛鲜仁身周空地又大了一圈。
见着这番声势,葛鲜仁心里稍微有些着慌。在太鹄之时,他每日不是打坐就是行医卖药,于厮杀上着实不通。眼见对方势大,葛鲜仁急忙寻思,要找个厉害法门来对付他们。一段熟悉口诀蹦了出来,老道顾不上多想为何,嘴里喃喃有声,口诀念罢,人登时消失不见。牛二这时领着一群恶汉围上前。不见郎中影踪,牛二带着几人揪住杜林丰,另外几人揪起阿罗。阿罗怒形于色。杜林丰见状,急忙推开身旁数人,一把拉住阿罗,将他远远推开,不许出手伤人。
牛二不知好歹,领人追了上来,拳脚直往杜林丰身上招呼。杜林丰忍耐不住,推倒几人。斧头帮众人见他还手,唿哨一声,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纷纷将斧头往身上掷。后面官差不耐嚷道:“手脚利索点,完事差爷就拿人。”杜林丰见这群人官匪混在一堆,料想不是什么好人,也就不再忍让容情,轻啸一声冲进人堆,双手不停,将一干恶汉扔了出去。不过片刻,斧头帮人众就都摔倒地上。
官差见杜林丰这等威势,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多管闲事,一个个悄悄溜走。
葛鲜仁咒语念罢,耳边一阵风声,待风声平息,睁眼发现已然来到魏都郊外。老道这才醒悟,刚才慌乱下念的是遁术咒语,只这一下,人已逃出了十来里路。老道不禁羞惭——怎么说自己也是半仙之体,怎能让一群地痞混混吓跑,当即就往回赶。回到医摊前,葛鲜仁只见杜林丰双手环抱,如金刚般站在案前,一群混混嘴里不住叫骂,却越去越远了。
斧头帮众人刚消失,一个书生赶紧冲上前,跪在杜林丰脚下道:“恩公,怎么是你!”杜林丰见那人是柳青原,连忙扶起,笑道:“你母亲可好?”柳青原急道:“恩公,你们惹大祸了,赶紧逃吧。适才那斧头帮人多势众,而且与官府交好。你们赶紧逃,迟了就来不及了。”
杜林丰浑不以为意,笑笑道:“小兄弟不必担心,量他一个小小斧头帮也奈我不得。对了,你母亲不是得了怪病吗,快去将她请来,让道长给你娘诊病。”柳青原心里又忧又喜,姑且放下忧心,雇一乘小轿,回家将柳大娘接了来。
柳大娘胸闷了十来年,近两年又得了心口痛的毛病。打去年入冬,咳嗽不止,人一天天憔悴下来。葛鲜仁搭脉于柳大娘手腕上。柳大娘心包经和肺经完全阻滞不通。葛鲜仁将一股真元力轻轻送入,先循心包经而行。刚将心包经打通,柳大娘心口立时卸去块大石般畅快起来,胸口不但不痛了,就连十多年的胸闷都消失不见。葛鲜仁又将真元力送入肺经。打通肺经后,柳大娘的咳嗽也立时止住。母子二人惊喜万分。
知道柳青原只有两千两银子身家,没有多余油水,葛鲜仁将柳大娘心包经和肺经打通后,立时住手,伸手示意柳青原拿一千八百两诊费出来。柳青原见母亲不过这一时半刻就已痊愈,心里高兴,小心将两千两银票递给葛鲜仁。
杜林丰心里过意不去。那钱本是给他母子二人过日子用的,如今不过举手之劳却又收回,让人如何过日子。杜林丰不住示意。葛鲜仁心里明白,只是装着未曾察觉,挥袖抹抹脸上不知是有还是无的汗水,对柳青原道:“你母亲这病实在不轻。贫道拼着折损一年元阳,这才将她治好。回去好好调理一阵,自然可以痊愈。”柳青原母子千恩万谢而去。
杜林丰听他说得辛苦,不好再提银子之事。
柳大娘痊愈而归,母子俩将神医向街坊邻居不住提起。有了这么个活生生例子,葛鲜仁声名鹊起,求医问药之人多了起来,生意越来越好。牛二仍然怀恨在心,每天带人窥伺于侧。见杜林丰寸步不离,牛二不知他底细,不敢造次。葛鲜仁每日将十两银子付与牛二,牛二也不多话,两下里一时相安无事。
柳青原心存感激,每日前来帮忙。葛鲜仁也不客气,端茶倒水使唤不停。杜林丰过意不去,将玉简上入门心诀抄录一份,偷偷交与柳青原,嘱其母子好好修炼。柳青原不敢有违,母子俩日日勤修。
阿罗每日睡在条凳上,冷眼旁观葛鲜仁忙碌,想到立下的那份字据,心里忍不住就要乐开花。天天睡着看人帮自己数钱,天下如此快活之事也不算太多。偶尔打个盹,阿罗都是喜笑着醒过来。
那日葛鲜仁见杜林丰如此威风,不由多了个心眼,明明自己修行日长,又得师父灵药相助,为何功力偏偏不如杜公子?阿罗每日只是呼呼大睡,杜公子不过举个长幡,只自己耗费真元力给人治病忙碌。想到这里,葛鲜仁恍然大悟。正是自己每天给人诊病,消耗真元,这才耽搁了修行。想明白道理,老道再不愿干那诊病耽误修行之事。但每日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总不能放着银子不收,葛鲜仁琢磨来去,想出个好办法。
罂粟这玩意,在治病上,虽不治本,但却是治标圣物。什么头疼脑热,精神不振之类,服下无不立见奇效。想起这个,葛鲜仁精神一振——以后凡是无关紧要病症都用罂粟来治,那些要紧病症才由自己出手。
考虑清楚,葛鲜仁唤来杜林丰,将一些补气养血,健脾健胃药物和罂粟果实一起交给他,让他研磨成药丸出售。葛鲜仁的小动作没能瞒过阿罗。但生意越来越好,阿罗自然高兴,心里不住夸奖小道童,赞其有潜力。
这一日将近午时,一群家丁簇拥着个贵公子,来到案前。一个膀大腰圆家丁走近前,对葛鲜仁道:“你就是神医?我们郑大公子找你瞧病,你可要小心伺候。”葛鲜仁傲然一摇羽扇道:“那就请病家上前说话。”
郑大公子长长打个哈欠,慢慢走上前来。家丁持伞跟上,一人将座椅摆上。郑大公子懒懒坐下,额头渗出细细一层汗水。侍女赶紧上前为他将汗擦去。郑大公子这才开口道:“近来身子骨不怎么健旺。那个事也不太行。老太爷急着抱孙子,可满房姬妾,却没一个行的。神医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重振雄风续上子嗣啊。”
杜林丰见那郑大公子形销骨立,眼底乌青,说话中气不足,想是纵欲过度,气亏血败,肾精亏损,这才导致不育。要想怀上子嗣,只须节欲一年半载,将身体调理好,自然不会有太大问题。
葛鲜仁见郑公子派头,家里当然显贵异常,这么好赚钱机会自要牢牢把握住,摇摇羽扇道:“公子是要求子嗣?”郑公子点点头道:“子嗣是要的,但关键是那个。这个那个,你明白吗?满房如玉佳人,偏偏是看得用不得,岂不急煞人。”葛鲜仁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这个吗,只要公子出得起钱,一切都包在山人身上。”
郑公子傲然道:“只要你医得了我的病,区区一点银子算得什么。郑大公子什么人,哼,这魏都城里恐怕还没有不知道的。”
三二 行镖
葛鲜仁心里合计,郑公子气血虚弱,补精补气的药是不能少的;要想提振精神,罂粟是立竿见影,这些药身上都有,就是要振作那事的药物却不曾有。既然是神医的名头,自然药到病除,这个事也该立时见效才是。
四面打量一下,老道没瞅着柳青原。杜林丰虽然闲着,葛鲜仁却嫌他太实诚,这个事不好让他去做。阿罗在条凳上呼呼睡得香甜。葛鲜仁让郑公子稍候,走到阿罗跟前,一把抓起。阿罗让人惊扰好梦,正要发作。葛鲜仁忙道:“道兄,好事来了,分你两成利。”
阿罗听到有利,瞪大眼听葛鲜仁说道。待他讲完,阿罗道:“不成,至少五五开才行。”葛鲜仁倒抽一口凉气,不满道:“道兄真是狮子大开口!不过跑腿之功,两成已经够多了。”阿罗转转眼珠,大方道:“这样吧,那两成我也可以不要。咱们只须立个契约,你将灵魂卖给我,我就白帮你跑这趟腿。”
葛鲜仁大惊失色,灵魂没了,这岂不要命?阿罗解释道:“没那回事!不过是将灵魂作个抵押,其他一切如常。只要你活着,该如何就如何,谁能要得了你的命。万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灵魂就由我来照顾。其实不过是给你个归宿而已,你的便宜大了。”葛鲜仁仔细想想,自己已是不死之身,灵魂想跑也跑不掉。真要到了灵魂都保不住时,给谁还不一样。将灵魂押给阿罗,可以现得两分利,这样便宜好事自然做得。
想通这点,葛鲜仁与阿罗击掌为誓。手中粉末咯吱一阵作响,老道就将灵魂卖给阿罗。
郑公子闲不住,和杜林丰搭上话。杜林丰好心劝他,说他青春年少,只要节欲,将身体调养好了,自然可得子嗣。郑公子禁不住嘲笑杜林丰老土。青春年少,正该纵情风流,至于身体不济,只要有神医相助,多花银子也是值得的。
葛鲜仁见杜林丰耽误生意,赶紧拿出一堆药材,打发他干活去了。
阿罗赶到妓院旁,将大力散、金刚丸买了几样。平白得到一个高品灵魂,阿罗心情畅快,有心帮葛鲜仁一个忙,他嫌大力散、金刚丸这些人间药物效用不够,自作主张将魔界一种奇淫昆虫牛角苏的壳掺了一点进去。
杜林丰研磨好药材,又将阿罗拿来的这几样药掺进搅匀。葛鲜仁将药膏制成十粒药丸。郑公子掏出三千两银票作订金,取走一枚丸药回去试用,如果药效良好,明日再拿两万两银子来取余下九枚。
天才擦黑,郑公子迫不及待服下药丸。药丸立见奇效。郑公子精神抖擞,瞪着血红双眼,急不可耐,连战多人也不见疲倦。夜深时,郑公子肚腹饥饿,饱餐一顿,又觉兴致勃勃,家人无不称奇。郑公子仗着药力,有意卖弄,一直鏖战到天明,仍然兴犹未尽。
葛鲜仁轻松做成一单大买卖,一时兴起,将这几日的工钱——二十两银子,一并交与杜林丰。
第二日一早,葛鲜仁就等着郑公子来取剩下的九枚药丸。时辰差不多到了午时,却还没见着郑公子人影,葛鲜仁渐渐不耐。
午时刚过,十几乘小轿在数百家丁簇拥下热热闹闹开了过来。葛鲜仁正等得焦心,见到这等排场,自然是郑公子来了,方才放下心,抿口茶,将医书高高端起。
一行人到了近前,轿帘掀开,当先一乘轿里钻出一红粉佳人,素衣红唇,水汪汪大眼往葛鲜仁望来。老道顺着字里行间偷偷往佳人瞧去,立时一颗心就让秋波漾到了嗓子眼。
佳人回头问道:“就是这吗?”家丁急忙回道:“回大少奶奶话,就是这。”佳人对那十几乘轿子尖声叫道:“姐妹们还不下来。今个咱们一定要让这杀人庸医为公子偿命。”莺莺燕燕,十几个妇人应声从轿里下来,一色的淡雅素衣,在领头佳人带领下,直扑葛鲜仁而来。
牛二在人圈外看到动静,认出来的是郑尚书家人。这郎中不知何故得罪郑尚书,今个定然难以活着离开。这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还能和郑尚书攀上关系,牛二立刻让几个手下去招斧头帮弟兄前来。
十来个妇人一窝蜂扑上来,葛鲜仁犹自糊涂,不知何故得罪了这些俊俏佳人。佳人见他不服,哭啼着对围观人群道:“众位乡亲,我家公子实在是可怜啊。昨儿个,公子为求子嗣,千不该万不该找到了这个杀人庸医,买回不知什么虎狼之药,服下后就不对劲,整整折腾一夜,天明时就不成了。”佳人说到这忍不住接着啼哭。
围观人好奇问道:“到底是什么药,怎生折腾一夜,小娘子你给大伙说说清楚,大伙给你评理。”佳人白了一眼问话人,接着嘤嘤啼哭。
葛鲜仁大惑不解,自己昨天给郑公子开的药,全都药性温和,虽说立竿见影,但绝无持久之力,怎会让人一命呜呼?阿罗翻翻眼皮,心里明白,一定是自己那牛角苏的功效。
“这小子怎么这么废物,连牛角苏都消受不起。”阿罗鄙夷地想。
佳人见葛鲜仁还在辩解,心火更旺,一把拉住葛鲜仁衣袖,怒道:“我家公子现在尸骨未寒,你还有何话可说。还我家公子命来。”话才说完,妇人气力不支,一屁股坐到地上,犹自抓住老道衣袖不放。葛鲜仁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妇人歇过一阵,气力渐渐回复,泪水忍不住滚滚落下。佳人抓着葛鲜仁衣袖,不住将泪水抹去。静了一阵,佳人忍不住哭道:“我可怜的夫啊,你死得好惨啊,留下我们可怎么活啊。可怜老太爷的亿万家产就要都留给二房了。”佳人哭述到这,怒气勃发,站起身,伸五指朝葛鲜仁脸上抓去,嘴里尖叫道:“你赔,你赔我亿万家产来。”
斧头帮千余帮众这时赶来。牛二高声叫道:“抓住骗子,为郑大公子报仇。”郑公子的妻妾借此声势,突然行动起来。十几人动手,将葛鲜仁医案掀翻,那本古旧医书撕得粉碎,葛鲜仁胡子也给扯掉几根。杜林丰见这混乱场面,不知如何是好,悄悄扔下葛鲜仁发给自己的二十两银子,拉着老道和阿罗如飞逃开,将一众热闹远远扔在身后。
三人逃出魏都百里,这才停下。葛鲜仁细细数着胸前胡须。阿罗咂舌感叹,这一场脂粉劫当真过瘾。
道路两旁遥遥望去,远处群山起伏,山上树木葱茏,如果不是稍显荒僻,倒也是番好景致。三人漫无目的,顺着道路逶迤而行。绕过一个弯,路旁一座小小凉亭。亭里一队行旅,十多人正在喝茶歇息。杜林丰三人未作停留,径自行去。
“喂,停下来,别走了。你们三个不想活了!”话声从凉亭传来。
阿罗闻言大怒,回望凉亭,冷冷道:“你们谁不想活了。”凉亭里一个十七八岁小伙不服气道:“好心提醒你们,反倒这样凶狠,真是好心没好报。哼。”杜林丰朝小伙看去。小伙浓眉大眼,脸色黑里透红,双臂肌肉绷得紧紧的,看样是个淳朴农家少年。旁边一个年岁稍长者教训少年道:“铁娃,别多嘴,咱们话说到,心尽到。人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杜林丰见这伙人不过普通百姓,拉住阿罗,不许他多话,走回凉亭,和声向铁娃问道:“敢问小兄弟,前方可有什么不妥之处?”铁娃哼了一声,忍不住道:“你们是外乡人,从来没走过这条道?”杜林丰点点头。铁娃这才接着道:“怪不得你们不知。前面黑鸦岭有一伙山匪,纠集了百十号人,专门打劫往来落单行人。咱们经过黑鸦岭,不聚集上几十人,谁敢通过。”
杜林丰奇怪道:“他们占据黑鸦岭多久了,官府不管吗?”铁娃气道:“官府和有钱人家来往,都是大队人马,这伙人都不去骚扰,是以官府并不管他。只是苦了平头百姓,几年间,不知多少人栽在这里。”杜林丰怪道:“只打劫落单普通百姓,这些人怎么养得起百十号人?”
铁娃旁边年岁稍长者往地上吐口唾沫,恨恨道:“这群土匪何止劫财,他们是连人一起打劫。去年底,我在大发煤窑碰到一人,那人见到我,拼命朝我跑来,对我不住嘶叫比划。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见,急得直掉眼泪。管事的马上跑来,一顿皮鞭将他抽走。回头我才想起,他是邻村的宝胜,去年中经过黑鸦岭就没回来。如今想起,应该是让岭上的强人劫走,割了舌头,弄聋耳朵,卖到煤窑里做工去了。”
众人听了这话,一阵沉默。杜林丰打量那人,不过二十五六岁,请教姓名,唤作有财,和铁娃是同村人。他们这一伙人里,有财、富贵、得寿、来宝和铁娃来自同一村庄,平常农闲时,都爱舞枪弄棒,拜本村一个镖师范大同为师。这一次结伙走镖出来,领队的镖头正是范大同。范大同三十多岁,满脸精干之色,和杜林丰打个招呼,将手中烟袋在鞋底磕磕,敲去烟锅里烟灰。
铁娃见杜林丰、阿罗二人魁梧,劝三人同行。杜林丰左右无事,一口答应下来。
转眼过了正午,依然不见有行人经过。范大同目露焦急之色,不时往来路张望。再不上路,天黑前就过不了黑鸦岭了。铁娃、有财二人,打量自己一方,差不多二十人,除葛鲜仁这个老道外,其余个个都是精壮汉子,胆气自是大壮,撺掇范大同赶紧出发上路。范大同犹豫一阵,望望日头,终于下令出发。
黑鸦岭山高林密,一弯清流在山脚蜿蜒而过,道路穿行在山脚和清流之间。铁娃担了阵心,一路行来不见有事,渐渐放下心,和来宝开起玩笑。范大同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此处左有高山,右有河流,一旦被人前后堵住,那时可就插翅难飞。
怕什么,来什么。咣咣锣声突然响起。范大同惊得心没从嗓子眼里跳出。铁娃和来宝笑话卡在喉咙,再不敢吭气。范大同前后一张,两拨歹徒堵住了前后道路,正往中间包抄过来。范大同估计一下数目,歹徒加起来约莫有一百七八十人,比传说中多了几乎一倍,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听到锣声,葛鲜仁就近跳上一辆马车,前后望望,大叫道:“杜公子,后面那伙人来势甚疾,先将他们拿下。”杜林丰拍拍铁娃肩头,安慰道:“小兄弟,别慌。我保你平安过了黑鸦岭。”阿罗自给杜林丰擒住,一直约束憋闷得慌,眼见有了杀人出气的机会,大吼一声“杀强盗啦”,抢在杜林丰前面冲了出去。
阿罗出拳好不凶猛。当先两个歹徒,迎面撞上,阿罗一拳一个,正中面门。歹徒脑袋碎得稀烂,血花四溅。阿罗一脸满足,伸舌舔舔唇边鲜血,正要再出手时,被人一把拉住。杜林丰见他这般手段,杀人实在太过,不待再出手,将他一把拦住。阿罗大怒,大叫道:“为何不许我杀强盗?”杜林丰好言安慰道:“你且歇息去吧,这些人有我就够了。”阿罗哼哼两声,不情不愿折回身,钻到一辆马车底下躲避日头,呼呼大睡起来。
安抚过阿罗,杜林丰出手如风,将后路歹徒一一击倒。前路歹徒见后路众人不过片刻就尽数被击倒,心胆俱寒,发一声喊,往山上跑走。杜林丰回身追上,将一群溃匪一个个拿下。范大同又惊又喜。镖队一伙人更是齐声欢呼,不待吩咐,已将歹徒捆扎起一长溜。
葛鲜仁跳下马车,找到车下酣睡的阿罗,附耳叽咕一阵。阿罗面露喜色。葛鲜仁对杜林丰道:“杜公子,山人和阿罗道兄去查查,看看还有没有残余山匪。咱们定要将山匪彻底拿下,为地方除此一害。”杜林丰听言有理,拱手道:“道长此言有理。如此辛苦道长了。”未等杜林丰叮嘱完阿罗切莫杀伤太过,葛鲜仁已拉着阿罗如飞而去。
二人将黑鸦岭寻遍,只找到一个简易营地。营地空空,什么财物都没寻着,葛鲜仁叹一声晦气,与阿罗悻悻而归。
范大同见着杜林丰身手,有心延揽,将心意向他说出。杜林丰从军数年,已是武人心性,走镖自是甚合心意,当即答应。镖师报酬颇为丰厚,杜林丰算算,几趟大镖下来,就可挣够炼器的金银。
阿罗没捞到财物,心里不忿,碍着杜林丰在身旁,只得逼问匪徒余党和首领何在。歹徒们吃疼不住,不待逼问,已经招供。两个首领已让阿罗一拳一个报销,此番歹徒倾巢而出,再无余党。阿罗逼问再三,只得悻悻作罢。范大同与杜林丰商议,将歹徒押到黑鸦岭外的桐黄县,交给官府处置。
二十来人压着近两百土匪,一路好不惹眼。铁蛋和有财胸脯挺得高高的,不时呵斥几声,让强人老实走路。
将歹徒押进桐黄县衙,已是傍晚时分。一路惶惶不安的歹徒,进了县衙方才平静下来。师爷急急赶来,见到歹徒,大吃一惊。问明经过,师爷满脸堆笑,一个劲夸奖顺风镖局一行人,说待县太爷回来,要好好褒奖众人。有财、铁娃得官府夸赞,心里甚是高兴,对杜林丰也更是佩服。一群人兴高采烈出了县衙。
“诸位祸事来了,何故如此兴奋!”
众人刚来到街头,忽然寒森森传来一句话声。葛鲜仁朝话声来处看去,街口一个卦摊,摊上树个幡子,上书“铁判神医贾”五字,摊后一人道冠道袍,黑须及胸。葛鲜仁心里冷笑:“老道我四十年前的营生,居然今日碰到同行了。”铁娃忍不住,好奇问道:“我们有何祸事?”
卦摊后,贾铁判打量铁娃一眼,高深难测道:“诸位印堂发暗,脸色青灰,此乃主有疾病之相。”
众人相互看看。时已黄昏,天色灰暗,众人脸色似乎如贾铁判所言,都有些昏暗。得寿忍不住问道:“道长能否指点一二,教在下躲过这场疾病之灾?”贾铁判正待开口要钱,葛鲜仁打断道:“各位身体康健,待会饱餐一顿,晚上再好好睡上一觉,明早起来,自然就是脸色红润,哪里还会有什么疾病之灾。”
得寿、富贵几人心里惴惴,想再问个清楚。葛鲜仁见不得贾铁判在方家之前卖弄捞钱,拉住几人,急急催促众人往客栈行去。贾铁判对着众人身影,高声叫道:“诸位明日若有些头疼脑热,上吐下泻之症,可别忘了找我贾神医医治。性命要紧,万勿逞强,省得白白耽误性命。”
进了客栈,范大同点上酒菜,殷勤款待杜林丰三人。铁娃、得寿和来宝三人不会喝酒,只是埋头吃饭。有财将酒碗端到铁娃嘴边,劝道:“铁娃,来,喝一口。”铁娃老实回道:“我娘不许喝酒。”铁娃几个同乡就等着这话,闻言一起哄笑,道:“铁娃喝酒啦,娘要打屁股了”。
小二这时又捧来一坛酒,给众人殷勤满上。葛鲜仁见那酒液似乎有些混浊,向小二抱怨。小二脸上冒汗,急忙道:“我给客官换一碗。”小二将葛鲜仁酒碗放到一边,另取一个酒碗替葛鲜仁将酒满上。葛鲜仁仔细检查,酒色清澈,这才满意。
杜林丰看那碗酒,不觉有什么不妥,见小二脸上只这一下,就已满是汗水。他怜小二辛苦,将那碗酒端给小二,要敬他一碗。小二急忙推脱,脸上汗珠冒得更密。有财饮到酣处,见有热闹,领着桌上众人起哄,硬逼小二饮酒。小二苦着脸,强被灌下半碗。众人这才作罢。小二急急跑回后面,好一会后才重新露面。
杜林丰、葛鲜仁和阿罗三人安排在一间客房。入夜,葛鲜仁端坐炕上打坐。气运三个周天,老道忽然浑身燥热,肚子也隐隐有些作痛。葛鲜仁大吃一惊,打金丹炼成就再不曾有过什么病痛,如今却为何有了疾病之兆?
想起日间贾铁判之语,葛鲜仁心下惴惴,莫非那贾铁判真有些门道?向阿罗和杜林丰二人望去,只见阿罗呼呼睡得正香,杜林丰也只是静静躺着,葛鲜仁心下起疑:“他二人为何不须打坐练功,偏生功力比自己高明?”
三三 偷鸡拔萝卜
腹中疼痛渐渐加剧,葛鲜仁心下骇然。真气往腹部行去,一股温热流过,疼痛跟着平息。葛鲜仁用力,将腹中浊气长长排出,肚子登时舒坦下来,身上燥热也渐渐消失。他这才松了口气。肚中浊物这时却咕咕作响。葛鲜仁暗自叹口气,打金丹成日,没患过病,也没上过茅厕,如今一夜之间,两样都给摊上了。那贾铁判还真有些门道。
葛鲜仁下来炕,出门往茅厕走去。对面一人走来,一脸萎靡不振,见到老道,不由得摇头叹气。葛鲜仁见那人是范大同。
“又一个病倒的,那贾铁判真还有些神。”葛鲜仁心道。
进了茅厕,找不到干净位置,到处都是上吐下泻出来的秽物,反复比较两圈,勉强找到相对干净点的地方,葛鲜仁捂住鼻子,将就下来。这时外面急匆匆又进来一人,老道猜测,不知进来的是镖局的哪一位。
进来的却是客栈小二。一阵扑哧作响后,小二的呻吟声方才传来。葛鲜仁不由奇怪,小二又不是镖行中人,为何也得此病症?
响过一阵,小二弯着腰,扶着肚子,勉强起身离去。葛鲜仁浊物离体,已是身轻体健,上下整理一番,方才踱了出去。后门一阵锁响。葛鲜仁看去,小二打开客栈后门,一手抚着肚子,走了出去。葛鲜仁暗道奇怪,这小二身子不舒服,不在屋里好生休息,为何还要乱跑。他好奇心起,遥遥坠在后面。
小二出门,曲曲折折走过无数小巷,辗转来到一座小院落前,有气无力靠在门上,伸手用力打门,嘴里高叫:“老贾,快开门。哎哟,难受死我了。”葛鲜仁这才明白,小二是找贾铁判看病来着。小二拍了好一阵门,院内亮起一点灯光,接着响起踢踏脚步,大门咿呀一声打开,贾铁判将小二迎进门内。有心要看看神医手段,葛鲜仁跟着遁进院内。
“我不是给你服药了吗,怎么又着了道。客栈其他人怎么样?”昏暗的灯光下,贾铁判翻着药柜问道。
“其他人都没事。就我倒霉,将那药酒喝了半碗,这才支撑不住。”小二答道。
贾铁判停下奇道:“你明知那酒不能喝,为何还要贪嘴?”
小二呻吟一声,然后接着道:“你那药粉投下去后,不知怎么没有全化开。有个老道好生精细,不肯要那酒。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看出什么名堂,汗都给吓出来了。”贾铁判听到这里,打断道:“什么老道,你给我讲讲他的模样。”小二将葛鲜仁容貌描述一番。
贾铁判听完,咬牙道:“原来又是这个老不死的。就他坏事,差点又要坏到他手里。看明天道爷如何消停他。”发过一阵狠,贾铁判催道:“你接着说。”葛鲜仁听到贾铁判骂自己,胡子气得一根根乱抖。
小二接着往下道:“另一个客人好生多事,硬要将那碗酒敬我。其他客人跟着起哄,将半碗酒给我强灌下去。我偷偷将酒呕出,却不起作用。晚上刚睡下没多久,身上滚烫,肚中疼痛,实在忍耐不住,这才找你来着。”说着话,贾铁判拿出一包药粉,端一碗温水给小二服下。小二服下药,贾铁判也拿出一粒药丸吞下。葛鲜仁将来龙去脉听得清楚,心里琢磨该如何整治这贾铁判。见他也跟着服药,葛鲜仁微觉奇怪,却没细想。
那解药甚是灵验,小二服下没有多久,身子渐渐好了起来,于是告辞出门。葛鲜仁没想好如何处置这事,也悄悄赶回客栈。客房里,阿罗呼声依旧。葛鲜仁上炕坐好,继续打坐。阿罗呼声稍顿,朝葛鲜仁翻个身,接着又打起呼。
天刚放亮,客栈外就热闹起来。衙门师爷领人前来,要给镖局人饯行。范大同脸色蜡黄,勉强从炕上爬起,一个个将人喊起。待所有人起来,范大同不由叫声苦。果真如贾铁判所言,镖行中人个个染病,全都无精打采坐着。师爷见着这番光景,知道镖局众人一时半会走不了,招呼一声,回衙门去了。
葛鲜仁看镖行人人生病,心里奇怪。铁娃、得寿、来宝三人明明没有喝酒,为何也病倒了?镖局中人个个叹气叫苦,讲起昨日贾铁判神算,众人不禁叹服。渐渐就有人埋怨葛鲜仁多事,昨日如果不是他拦阻,得了贾铁判指点,就不会有今日众人之祸。葛鲜仁听得恼火,登时出得门去,要寻贾铁判晦气。
阿罗夜间见他久出不归,如今又神色不对,满脸怒气出门,身为葛鲜仁灵魂东主,阿罗对其成长自要负责,好奇地也跟了出去。杜林丰忙着安抚镖行一伙人,无暇顾及二人。众人甚是佩服杜林丰三人,这么多人,就他们安然无恙。
天色虽然尚早,贾铁判已将卦摊摆上,等着客人上门。葛鲜仁做出憔悴样,哎哟着走到贾铁判卦摊前。
贾铁判扫一眼葛鲜仁,得意道:“道长休息了一夜,是否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啊。”葛鲜仁暗自忍住,哎哟道:“我腹中疼痛,果然如神医所料,半夜里就生起病来。”贾铁判悠然长叹一声道:“我昨日见各位脸染风尘,已有疾病之色。此时病刚入腠理,早加医治,不过一付药即可痊愈。可道长偏不听良言相劝,如今病发,已入膏肓,为之奈何。”
葛鲜仁心里暗骂,装出副焦急样求道:“神医快救救我吧。”
贾铁判叹口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也罢,谁叫济世救人是吾辈本分内之事。道长拿一百两银子出来,我拼着就算受天谴,也要将道长从鬼门关里拉回。”这番说辞里,本来只需十两银子,贾铁判成心要葛鲜仁好看,这才改成一百两。
这么点小骗术就想诈走一百两银子,葛鲜仁听着再忍耐不住,嘿嘿冷笑两声,一把扣住贾铁判手腕,一字字顿道:“骗子,好好看着,你家道爷可是有病的样!”葛鲜仁手如铁箍般扣住贾铁判脉门。贾铁判疼入骨髓,哎哟连连,使劲挣扎,却又无法挣脱,这时方知遇到高人了。
待葛鲜仁劲力放松,贾铁判疼痛稍轻,连忙求饶道:“道爷快请松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道爷,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道见贾铁判害怕,这才接着道:“将你毒药和解药的秘密讲来,道爷就从轻发落于你。”贾铁判闻言,脸色刹那间苍白,强辩道:“哪有什么毒药解药,道爷把小的说糊涂了。”
见贾铁判还不老实,葛鲜仁一把抓住他胡子,恶狠狠道:“你和店小二的那点破事,别以为道爷我不知道。再不老实交代,道爷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贾铁判听知这话,吓得瘫倒。原来老道早就知道自己和店小二勾搭的事了。葛鲜仁形容俊雅,贾铁判这时看在眼里,偏生觉得阴森可怕,禁不住浑身发寒。仔细斟酌一番,在葛鲜仁逼迫下,贾铁判将事情一点点交代出来。
小二下到酒里的药唤作逍遥散,是贾铁判自个研制。方法是将死鸡、死鸭、死猪的内脏沤到一处,发酵七七四十九天后取出,阴干后研磨成粉末,再将粉末泡入水中,将水中渣滓滤掉,把过滤后的药液置于阴凉通风处,待水分阴干,剩下的粉末就是逍遥散了。解药也是贾铁判秘制。葛鲜仁将药方逼问出来,正要罢手,忽然想起一事。
“为何那些没有服药之人也一样病倒?”葛鲜仁继续追问。
看看老道脸色,贾铁判小心赔笑道:“此药甚是神奇。一旦有人发病,周围人不须服用,一样也会发病。”
此药如此神奇,葛鲜仁看着贾铁判笑脸,心里盘算这逍遥散如何加以利用。想到自己在太鹄城那般辛苦,耗费许多真元力,方才挣到一点辛苦银子,葛鲜仁忍不住斥道:“好你个坏了良心的东西,居然用这样歪门邪道手段挣钱,你就不怕损了阴德?”
贾铁判见老道疾言厉色,慌忙辩解道:“这怎么会是歪门邪道呢?道爷难不成听讲,偷鸡拔萝卜,来钱就是好门路。”葛鲜仁讥道:“你来钱了,害得一帮人生病受苦,有这样好门道吗?”
贾铁判精神一振,振振有辞道:“这当然是好门道啦。道爷您想,那些人不过生场小病,花钱服过小人解药后自然没事。小人挣了点银子,当然交给官府的税银就多。衙门里的官老爷们有了钱,自然要吃些好的。农人养的猪牛鸡鸭就有了去处,他们多得多少好处?饭庄里厨子为官老爷们置办吃食,小二为老爷们端茶倒水,多少人生计有了着落?”
葛鲜仁默然不语。贾铁判说得激动,没见他插话,咽口唾沫,继续道:“咱们且先不说老爷们的吃。老爷们出门都是要坐轿的。有了小人们挣来的税银,老爷们当然就可以置办新轿子。这样一来,做轿子的伙计有了活计,抬轿的轿夫也多个饭碗,多少人生计得以解决?道爷您是有见识的,您给说说看,小人此举是善是恶,是损阴德呢还是行善积德?”
贾铁判道理讲完,偷偷打量老道。葛鲜仁紧紧揪住神医胡须不肯松手。贾铁判心里暗自叫苦,不知祸福吉凶。葛鲜仁心里嘀咕:“山人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居然还不如这小家伙明事理。早知这样也是积阴德好事,当初何必那么辛苦。只是这家伙这般可恨,他捞到银两阴德,山人我却遭人埋汰,绝不能轻饶于他。”葛鲜仁渐渐抓紧贾铁判胡须。
见老道眼中凶光流露,贾铁判顾不得下巴疼痛,急忙跪倒地上,涕泪交加,苦苦哀求道:“前辈饶命啊!晚辈这也是为了生计,方才不得已行此下策。前辈乃吾道中方家,神仙般人物,哪里似小人这般颠沛流离,每日为糊口奔忙。此中艰辛,外人如何得知。”听到这里,葛鲜仁想起自己出道岁月,手不由松了些。
下巴不再撕扯得难受,贾铁判仿佛看到希望之光,急忙磕下头去,嘴里急急道:“道爷,您就是小的师父,小的拜您为师。不,您老人家就是主人,小的愿意为奴为仆,只求端茶倒水,日日侍奉在老爷身边。要不道爷您就收下小的卦摊,小的给您老当个僮仆。有您老这等神仙风采,咱们生意一定红红火火。”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葛鲜仁念在同道之情,手渐渐松开,手指轻轻捋在了白胡子上。贾铁判心知度过一劫,偷眼打量老道。葛鲜仁若有所思。贾铁判急忙将座椅端来,请葛鲜仁坐下。
葛鲜仁看一眼贾铁判。神医浑身打个哆嗦,忙将香茗奉上。
“这小家伙倒也不错,是个可造之才。”葛鲜仁想道。丢开恼火,老道开始欣赏起贾铁判来。如果身边真有这么个徒弟跟着侍奉,这倒还不错。可惜现在要跟杜公子四处历练,贾铁判这样一个凡人跟在身边,不过是个累赘,葛鲜仁于是丢开了收徒之心。
经过这番折腾,他怒气已消,对着紧张兮兮的贾铁判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山人就饶你这一回。以后行事,招子放亮点,别再招惹到方家。”贾铁判连连点头称是。葛鲜仁将贾铁判逍遥散和解药收罗一空,这才挥挥手走开。贾铁判连连打躬作揖,送他离去。
“哈哈哈,白胡子揪黑胡子。这玩的什么调调。”怪声怪调的话声,一字字落入葛鲜仁耳里。跟着话声,阿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拦住葛鲜仁。见是阿罗拦道,葛鲜仁挂上一副笑脸,打个哈哈,拱手道:“提携一下后生晚辈而已,道兄见笑了。”
阿罗已将二人对话听得分明,心里对他表现颇为满意,对葛鲜仁灵魂品质又高看一等。葛鲜仁打马虎眼,阿罗也不点破,只道:“要有什么来钱的好事,小道童可别忘了我呦。”葛鲜仁满脸堆欢,连连道:“那是,那是。”
前方一群人哎哟连声走了来。原来是杜林丰领着镖局人,来寻贾铁判诊病。
葛鲜仁眼珠转了几转,对阿罗道:“道兄,买卖来了。”说完,俯身到阿罗耳旁,如此这般说道一番。阿罗不住点头。末了道:“我要五成。”葛鲜仁毫不犹豫,立刻接着道:“成。只是还要道兄帮忙。”阿罗满口答应。
眼看一行人走到身前,葛鲜仁拦住众人道:“各位且住,这是要往哪去啊,可是要寻那贾铁判诊病?”镖局中人犹自对葛鲜仁有意见,无人答话。杜林丰着急道:“是啊。道长你看,大伙病得这么厉害,正要寻贾铁判诊病。道长可愿出手相助?”杜林丰知道葛鲜仁能耐,只是他要价太高,镖局人承担不起,杜林丰不敢开这个口。
“大伙是一同行道的同伴,这个忙山人当然要帮。这不,山人一早出来,已将各位得病缘由查清,正要回去给大伙除去病根。只要病根一除,包管无恙。咱们这就回去吧。”葛鲜仁拍拍胸脯道。镖局人半信半疑,杜林丰知葛鲜仁治病的本事,将大伙劝回客栈。
回客栈路上,葛鲜仁边走边道:“诸位发病,都是因为客栈里附了妖邪。邪气入体,自然又吐又泄。如今只要将妖邪逐走,再将诸位身上邪气化去,自然可以不药而愈。”葛鲜仁说得天花乱坠,众人渐渐有些相信。回到客栈,不少客人出现发热症状,小二正一个劲鼓动人去贾铁判处诊治。镖行人见其他客人也开始发病,对葛鲜仁话更信了几分。
葛鲜仁拦住客栈大门,阻住要去诊病客人,大声道:“各位别慌。诸位的病着落在山人身上,山人包各位平安。山人夜观天象,发现阴魁侵射洪。此乃妖邪侵入这桐黄县之兆,主疾病流行。如今山人作法,要替各位逐去邪气,为桐黄县免去这一灾。”众人听了不寒而栗。小二却莫名其妙,明明自己下的药,怎么变成妖邪入侵了。葛鲜仁推一把发愣的小二,让他去将客栈老板找来。
老板满脸憔悴走出,也出现了发热症状。听得妖邪入侵,老板吓得苦苦央求葛鲜仁相助,葛鲜仁拍拍胸脯,一切都有山人。
老道指挥着在客栈院子里祭上法坛。法坛祭好,他抽出一把桃木剑,脚踏七星步,绕法坛疾行,嘴里喃喃有声,玉皇大帝,各天各部神仙通通请来,驱赶这一方妖邪。绕过七圈,葛鲜仁对阿罗使个眼色,然后嘴里呀呀有声,桃木剑往各人面前舞去。阿罗悄悄释出一点魔威。一线冰寒随桃木剑向众人袭去,又随桃木剑滑离。
众人只觉浑身一寒,随即一暖,都以为邪气被桃木剑逐走,无不对葛鲜仁敬佩有加。阿罗趁着这个当口向众人索要钱财,依各人身上衣着,或十两或八两不等。杜林丰见他趁机敛财,脸露不豫之色,止住阿罗。阿罗无可奈何停下,向葛鲜仁望去。
葛鲜仁见状,突然暴喝一声:“大胆妖孽,要你去,你就去,为何索要钱财?”随即做出一副倾听样,然后大声不满道:“什么?!没有买路钱你们也回不去!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向你们索要钱财?惯例如此。罢了罢了,天大地大,还有谁大得过惯例。山人也只好由得你们了。得到钱财,你等速速离去,再不可逗留为祸人间。”
老道唱念俱佳一番表演,听得客栈众人急了,催阿罗收取银两。杜林丰无奈,只得放手。葛鲜仁看在杜林丰面上,镖局中每人只要了二两银子。客栈老板那,葛鲜仁索要了五百两。老板虽然肉疼,但要是自己客栈有妖邪的事传出去,生意就不用做了,无奈之下,只有破财消灾。
待众人交罢钱,葛鲜仁端出一坛清水,悄悄将解药洒入,然后在黄纸上走笔如飞,画上一个不知什么符,将黄纸烧后,纸灰倒入坛子。众人上前,取符水喝下,一个时辰后,病症俱皆好转。众人对葛鲜仁能耐,无不交口称赞。
离桐黄县十里,路上已不见行人,前方一片黑松林。刚进林子,范大同忽地倒地不起。葛鲜仁正奇怪,周围人纷纷跟着倒地。向周围看去,老道但觉四面一片昏花,紧跟着头晕目眩,暗道一声苦,怎么一日间接二连三着道。“咣咣”林中响起一片锣声,跟着锣声葛鲜仁仆地摔倒于地。
铁娃大吃一惊,怎么又遇到强盗了。偏偏这个时候大伙一个个倒地不起,这可如何是好。铁娃打量一下四周,看见杜林丰和阿罗二人没事,这才放下心。
杜林丰将倒地之人鼻息一一探过,众人都还有气,这才放下心。见铁娃、得寿、来宝三人无事,阿罗冷笑道:“原来是那个狗屁师爷下药害人,他为什么要干这事?”杜林丰也不解其中之理。锣声响起一阵,不见强盗冲来,却只见许多人捂着肚子向镖队慢慢晃荡。更有人迫不及待脱下裤子,就地将秽物排出。
葛鲜仁躺下一阵,真元力将药力逼出体外,随即悠然醒来。见杜林丰和阿罗二人仍然无事,葛鲜仁不服气道:“从未见你二人打坐练功,为何偏偏你二人功力高强,每次都是你们无事。”阿罗哈哈一笑,得意道:“小牛鼻子别不服气。等你到了我这个层次,自然会有小东西替你练功,你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葛鲜仁这才想起,元婴炼就后,修的就是元婴。练功也就自然由元婴代劳了。
看向杜林丰,葛鲜仁羡慕道:“难道杜公子也修出元婴了?”
阿罗努努嘴道:“这你得问他了。”
杜林丰不好意思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打一开始,我就没什么练功姿势,只知道身体无时无刻都在修炼中。”
葛鲜仁心里微微不满,想不到杜公子也学会藏私了。想起浣星玉简,葛鲜仁稍微有些自得,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拥有两家心法了,今后成就,应当不会逊色多少。
三人闲话这会功夫,匪徒蹲地上的已经比站着的人还多。杜林丰摇摇头,不去理他们,询问葛鲜仁和阿罗二人可有办法解救镖局中人。阿罗是此道行家,自然看出端倪,问葛鲜仁要几样药材,又翻出一包茶叶,一起泡在水里。铁娃三人将药水给众人服下,众人渐渐醒转。群匪见镖局人俱都没事,再无心上前,也无力逃跑,干脆坐到地上哎哟叫唤。
范大同醒来,又羞又恼,待明白下药人为谁后,脸色变得苍白。他走过去查看匪徒,大都眼熟,正是自己交给衙门的那些人,不由心事重重走回来。
阿罗登时恼火起来,叫嚷着杀回桐黄去,杀他个血流成河。杜林丰想这师爷如此可恨,居然用官府中人抢劫,干贩卖人口事,颇有意为地方除害。范大同急得连连劝阻。阿罗将脸一板,训斥道:“除恶务尽。咱们将桐黄衙门里的人杀他个干干净净,这是替天行道,有何不可?”范大同听得脸色惨白,急忙劝道:“二位千万不要造次。二位仔细想想,凭他一个小小师爷,指挥得动这么多人吗?”
阿罗趁机道:“那县令定是头目了。咱们将他也来个一刀两断。”
范大同苦笑道:“县令恐怕也没这个能耐。如果朝中无人,谁敢干出这等事。”阿罗哈哈大笑道:“那咱们就杀进朝,将皇帝头子和他那些皇子皇孙全都杀了,咱们来坐这个天下。”范大同满脸惊恐看着阿罗。杜林丰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急忙止住,向范大同问道:“范镖头,此事如何处置,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还能如何?只能算了罢。”范大同无奈道,“他们势力通天。咱们倘若硬来,惹恼了他们上头之人,不但咱们这二十号人,就连顺风镖局上上下下几百口,恐怕都别想留个活口下来。如今咱们只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大家来个相安无事吧。”杜林丰也只能叹气。想不到官府做起恶来,比寻常匪盗可恨可怕百倍,偏偏老百姓还只能忍气吞声。
镖队不去理睬众匪徒,赶着镖车匆匆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路上行了不止一日,范大同将货物平安交割。回到镖局,范大同向总镖头力荐,杜林丰三人都当上镖师。走过几趟镖,半年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是冬季了。杜林丰数数身上银两,再走几回镖,就可以炼制武器了。
这一日,镖局接到一趟镖,护送几个平川来的客商返乡。又是范大同一伙人走这趟镖。
平川虽在渊北南面,但时值隆冬,天气仍然寒冷。镖队一路平安,进了平川地界。平川较之渊北,少了许多酒楼茶肆。平川历史上,不知哪一任皇帝,听信道德家说教,禁了妓院,因而平川国内一直都无妓院存在。镖队众人都是精壮汉子,有几人颇爱银肉交易之道,进了平川后一直未曾快活过,憋得老说荤话。
金水城以温泉闻名。
远远望到金水城头,有财、富贵几人就兴奋起来。有财对铁娃道:“铁娃,开了春你也有二十了吧。今个进了城,哥哥带你去洗澡,好好开开洋荤。”铁娃紧紧捂住钱袋,一口回绝道:“我娘不许我跟你们学坏。我娘让我攒够银子,回家就给娶媳妇。”有财、富贵起哄道:“铁娃娶媳妇喽。铁娃以后回家快活,哥哥们只好在外花钱买快活。”起完哄,有财和富贵两个眉飞色舞聊起暖玉泉。
杜林丰觉得奇怪,这些汉子每日风里雨里,就算三伏天,个把月不洗澡也是常事,为何来到金水城就这么着急洗澡。听说金水城温泉出名,杜林丰不禁动心,于是劝铁娃道:“铁娃,这里温泉如此出名,洗个澡也花不了多少钱,咱们晚上一起好好泡个澡。”铁娃捂紧钱袋道:“杜大哥,你要去就和有财他们一起去。我反正不去。”有财乐道:“杜大哥,咱们今晚一起去,大伙一起乐乐。”
刚吃过晚饭,有财、富贵就带着杜林丰三人出门。范大同曾经走镖路过此地,是以有财熟门熟路。五人出门就往暖玉泉而来。
暖玉泉门口高高吊着两个大红灯笼。五人进门,伙计上前领路。有财、富贵各要一个独立小间。杜林丰见大间便宜,三人一起合要一间大间。三人刚刚进门,莺莺燕燕跟进七八个姑娘。杜林丰大吃一惊,这样如何洗澡?将伙计喊来,伙计解释,这是暖玉泉的特别服务项目,姑娘们是陪浴来的,搓澡或者别的什么,客官只要喜欢,尽管去做。杜林丰这才明白,暖玉泉是借洗澡之名作皮肉生意。
杜林丰臊得不行,匆忙逃出。阿罗看向陪浴女子,并无什么中意的,也随了出去。伙计急忙追出,索要银子,杜林丰将自己那份递给伙计。阿罗不满道:“大哥这就不对了。你不愿洗澡,害得我们跟出来,白白花冤枉钱。”杜林丰瞪他一眼,又取出一份钱。葛鲜仁这时咳嗽一声,杜林丰想起,将三人钱一起付了。
正待出门,忽然一间浴房内传来女子哭叫声:“不,不,除了搓澡,其他我都不干。”噼啪击打声响起,随即传来恼怒喝骂:“老子花这么多银子,就是让你搓澡来着,有这么便宜事!伙计,伙计,叫你们老板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从哪弄这么个不懂事娘们。”老板带领打手匆匆赶了过来。杜林丰听到这些,心道这不是逼良为娼吗,不由义愤,跟进浴房看看动静。
浴房内,一个不过十四五岁女孩瑟缩蹲在墙角。老板举起皮鞭就往女孩身上抽。杜林丰一把抢过皮鞭,折断掷于地上。打手赶紧上前,却被杜林丰远远推开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老板见来人凶猛,对伙计使个眼色,伙计匆忙跑了出去。
杜林丰手指老板,气愤道:“她既不愿卖身,你们为何强迫于人。”老板理直气壮纠正道:“这位客官,您请弄明白,我们从未让人卖身。”杜林丰手指墙角女孩,大声道:“你刚才皮鞭抽她,难道不是强迫人卖身!”
一群打手这时涌进来,老板得了助力,腰杆挺了起来。这时一个山羊胡子学究跟进来,老板眼睛一亮,对山羊胡子道:“李学究,你给评评理,这位客官说我逼人卖身,这岂不是天大冤枉?”李学究打量一眼杜林丰,不解道:“这位客人根据什么指责于人?”
杜林丰怒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还不够?”
李学究不紧不慢道:“即便如此,也要弄清其中道理,方才能下结论。客人以为是这样吗?”杜林丰点点头。
“咱们这是澡堂子,这点没错吧。”李学究道。
“没错。可澡堂子就不会逼人卖身了!”杜林丰紧紧逼道,“你们开的是澡堂子,可干的一样是逼良为娼之事。”
“这位客官说话可得留点神。咱们平川早就取缔娼妓之业,没有娼妓如何来的逼良为娼?”老板赶紧纠正道。
杜林丰冷笑一声道:“你刚才拿着皮鞭,不就是在逼人卖身作娼妓吗!”
李学究急忙插入道:“客官此话差矣。这里是澡堂子,姑娘们做的也是陪浴这一高尚职业。客官千万不要把陪浴和卖淫混为一谈。陪浴内容是很多的,搓澡,按摩,聊天,谈经论道,总之外面能做什么,这里就能做什么。岂可简单当作卖淫。客官眼里只有皮肉生意这件事,是不是也太那个,专注于此道了吧。客官思想可得好好,啊,那个多提高境界。”
杜林丰冷哼一声,懒得和他说理。
见他仍然不通情理,清了清嗓子,李学究接着苦口教道:“自打暖玉泉发明了陪浴这一高尚职业,金水城的文化娱乐水平立刻提高许多。更为可贵的是,姑娘们有了这个高尚职业后,多了条谋生活的门路,收入颇为丰厚,金水城的经济也跟着上了一个台阶。这样两全其美好事,在客官眼里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杜林丰不理睬李学究,大步走到墙角,拉起女孩,安慰道:“姑娘别怕。告诉大哥,他们是不是在逼你卖身,你是不是不愿卖身?”
姑娘两眼尽是惊惶之色,什么也不敢说。李学究叹口气道:“客官不必着急。待我给你把道理讲完。这位桃子姑娘才入陪浴这一行,于此行还是生手,服务自然生疏。客人不满意,老板教训教训,教她学会规矩,哪行哪业都是这样,哪有什么不妥之处。”老板连声道:“就是,就是。”
桃子这时终于大胆道:“我爹欠这许多银子,我只好来干活还债,我是被逼的。”杜林丰闻言怒道:“这难道不是逼良为娼!”老板狠狠瞪桃子一眼,恶狠狠道:“桃子你要不愿干,叫你爹还钱过来,你马上回去,这没人留你。”桃子不敢再说话。
李学究接过话茬,对杜林丰道:“桃子姑娘这话,正好说明暖玉泉陪浴是件两全其美好事。客官想想,如果桃子不来这陪浴,桃子他爹娘少不得卖房卖地还债。这样一来,桃子一家没有了生活来源,连安身之所都没了,这岂不凄惨!桃子来陪浴,不但免了债务,而且还有不错收入侍奉爹娘。世上还有比这更两全的善事吗?桃子,你说是不是。你来这干活,爹娘生活有了着落,你娘也有钱看病了。”桃子低下头,难发一言。
杜林丰不再多说,对老板道:“桃子他爹欠你多少银子,我来还。”
老板拿出算盘,噼啪一阵,对杜林丰道:“大前年桃子她爹借银五百,如今本息合计一千七百两,加上我给桃子请师父的培训费用,一共需银两千一百两。”
杜林丰闻言愣住。这半年来走镖,一共不过挣了一百七八十两银子,没想到桃子他爹欠了这么多钱。杜林丰求助地看向阿罗和葛鲜仁,二人全都皱眉摇头,示意没钱。杜林丰虽说不信,但也无可奈何。老板见他窘态,得意道:“客官,只要拿银子来,我立刻将字据给你,桃子她人也给你领走。”
杜林丰愣在那,不知如何是好。打手们见东家稳占上风,不再摩拳擦掌,一个个冷嘲热讽起来。桃子这时抬头,噙着泪水对杜林丰道:“谢谢这位大哥好意,大哥好心桃子会记住的。一切都是桃子的错,是桃子不该违逆客人要求。暖玉泉陪浴是个好活计,桃子在这干活,爹娘就都有了活路。桃子今后会好好干活。大哥请回吧,诸位也请回吧。”
一群打手跟着桃子这话哄笑起来。杜林丰神情麻木,默默走出暖玉泉。老板跟在后面得意道:“当英雄也是要本钱的,没本钱就别来充好汉。”打手们跟着又是一阵哄笑。杜林丰空有一身力量,这时偏偏无处可使,心里烦乱如麻。
李学究小跑几步,追上杜林丰,拍拍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可好心也能办坏事。这世界上受苦受难人多了,就算你身家再丰厚,能救得过来吗?看问题要看全面,咱们要站得高一些,这才能看得远一些。暖玉泉买下桃子,桃子一家就保全了。桃子出来陪浴,多一份丰厚收益,家境就好了。付出是什么?不就是观念吗。只要观念转变了,一切困难不就迎刃而解!
桃子这件事上需要什么好心善人吗?我看不需要。一切事情通过买卖都解决了。这才是最大善举,真正的治国之道。那种一切要靠善人襄助的所谓德政,我看是无法长久的。年轻人,要多动脑筋,学会全面透彻看问题。啊,这买卖之道才是真正善道,哈哈。”
外面下起了雪。李学究打个寒战,不再向外行走。他翘着山羊胡子,挥挥手,目送杜林丰离去。
“哈,这点屁大事算得什么,大哥要是觉着难办,给小弟知会一声,小弟这就去给你办了。”见杜林丰郁闷低头不语,阿罗哈哈一声开口了。
“什么,阿罗你愿出银子将桃子姑娘赎出?”杜林丰听着先是一愣,接着喜道。
“拿什么银子,老子能有多少银子往水里扔!大哥只要给个话,小弟这就回去将这帮家伙杀个干净,给大哥你将人带来喽。”阿罗大咧咧说着,话里杀气止不住露了出来。
“胡闹,你怎还是这样!”杜林丰听着,紧锁眉头斥道。
“小弟不过说说而已,大哥要是不愿就算,何必指责小弟。”阿罗打个哈哈道。杜林丰再不言语,三人一时沉默下来。
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葛鲜仁在前领路,杜林丰低着头,三人缓缓向客栈走回。
“无量寿佛。善哉善哉。”葛鲜仁忽然打破沉默,捂着鼻子绕个小圈,然后继续向前。阿罗鼻端传来一股臭味,抬眼看去,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叫花子躺在路中。阿罗恶狠狠骂道:“臭要饭的,死也不死对地方,偏要来挡老爷的路。”抬脚就想将叫花踢开。杜林丰看那叫花,雪花落到鼻端就被气息荡开,显然人还活着。他拉住阿罗,伸手探探叫花鼻息。气息虽然微弱,可仍然悠长,人应当还有救。
不顾叫花浑身恶臭,杜林丰一把抱起,匆匆往客栈赶。阿罗捂着鼻子埋怨道:“一个臭要饭的,居然当个宝似的。”葛鲜仁回头看见,一句善哉出口,然后捂住鼻子,连杜林丰一起,避得远远的。
三五 燕霞客
客房里臭烘烘的,葛鲜仁和阿罗躲在外面不肯进来。杜林丰拿一些温水给乞丐喂下。乞丐一直不见动静,呼吸依然缓慢悠长。客房里暖和,一碗温水下肚,乞丐手脚渐渐回暖,杜林丰这才稍微放心。乞丐一直没有醒来,杜林丰将葛鲜仁请了进来。
乞丐脉搏平稳,说不出有什么病症,看来只是冻着饿着,其他没有什么太大问题。葛鲜仁捏着鼻子搭完脉,就急忙出去将搭脉的那只手反复洗了几道。乞丐只是一动不动躺着,杜林丰终究放心不下,在炕边守了一夜。
第二日,日上三竿,乞丐方才伸个懒腰,懒洋洋爬起来。好在镖队客人在金水城有事,还要停留一天,乞丐不起,杜林丰就任由他睡着。好不容易见乞丐起身,阿罗唤来伙计,打了一大桶热水。乞丐泡在桶里,直到午饭时方才换过一身衣裳出来。
葛鲜仁上下打量,乞丐面容苍老,相貌古拙,看不出多大年岁。见葛鲜仁注意自己,老丐呲牙一笑,露出一嘴雪白牙齿。葛鲜仁曼声道:“你可知昨夜是我等将你搭救。”老丐一瘪嘴,露出伤心神情。葛鲜仁接着问道:“你如何称呼啊?”听到问名姓,老丐露出得意之色,开口道:“燕霞客。”
老丐声音虽然响亮,但微微带点口音。葛鲜仁听不太清,皱眉道:“什么咽下客?”随即明白,点头道:“是喽,象你这等贫困潦倒之人,有什么苦难,也只能自己咽下去了。咽下客倒也不失是个好名字。”葛鲜仁抚髯点头。老丐报出姓名,本来还挺得意,听葛鲜仁这番解释,一阵伤心,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杜林丰这时进来,招呼吃饭,老丐听得有吃,眼睛一亮,顾不得伤心,匆忙尾随杜林丰出门。
范大同见杜林丰带了个人来吃饭,眉头一皱,悄悄将他拉到一边。镖局规矩,只管镖师的饭。杜林丰不知老丐来路,也不知该如何安置,但既然救了人,总该负责到底,于是安慰范大同,老丐的生活费都从自己工钱里扣。范大同这才安下心。二人回到桌上,老丐已经吃饱,只是抱着酒碗和有财斗酒。
大堂内这时涌进一群人。为首之人是个富贵公子,其他人行动利落,一看就知都是久经训练的好手。富贵公子寻到一处干净座头坐下。手下四处查看一番,在几个角上站定,其他人分坐几处,隐隐将公子护在中心。
镖队护送的两个行商,喝多了点酒,话就多起来。见到公子如此气派,张大可忍不住道:“瞧人家如此气派,一看就知是哪个显贵人家子弟。”公子听知此话,微微皱眉,手下人的肌肉紧绷起来。李登科接着道:“这还用说。咱们平川除了朝中显贵,谁能有这样派头。咱们就是家财再多,除了日子好过点,其他还不就是个人下人而已。哪像人家渊北,只要有钱,一样可以和世袭贵胄平起平坐。”
公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商人不稼不穑,于国家社稷无丝毫贡献,不过靠着转手买卖,低进高出,将他人所创财富牟为己有。这样人作为人下人有何不可,难道不该低人一等。”
张大可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伸衣袖抹抹嘴,方才道:“公子想是涉世未深,是以方有此言。您仔细想想,假若粮仓里的粮食堆得满满的,没有我们这些商人将粮食运送销售出去,老百姓无粮可买,生生挨饿,这一仓粮食能算得上财富吗?百姓市上买粮,这是靠了我等商人的搬运之功。”
公子闻言微微点头。张大可见公子是个听得进话的人,于是又接着道:“设若两地,一地只产粮,另一地只产棉。如果没有商人,产粮之地百姓纵使粮食堆积如山,却仍然无衣穿,产棉之地百姓亦无粮可吃。这两地百姓手上粮棉能算财富吗?没了商人,这些就什么都不是,只因少了商人的周转增值之功。
低头沉思一阵,公子对张大可道:“先生可否将周转增值之功细加解释。”张大可酒喝到酣处,话说得痛快,顾不得李登科连使眼色,继续滔滔不绝道:“咱们人所能使用之物,毕竟有限,一样东西多了,身价自然就低。好比那产粮之地的粮食,在当地就不会值钱,只因其多。而此地棉价定然高昂,百姓消费不起。产棉之地反之。有了商人周转之后,两地百姓互通有无,以有余补不足,百姓们都有吃有穿,粮棉高价卖出,财富都得到增长,这岂不是周转增值之功。”
杜林丰听张大可所言甚是有理,想他是个有见识的。公子听了这番话,低头沉思一会,然后举酒,遥遥向张大可示以谢意。张大可见公子如此谦和,心里喜欢。老丐听完此话,不禁呜咽哭道:“你如此有钱,我却这等穷困,为何无人将你的钱和我的穷周转一番,收那增值之功,好让咱俩都富起来。呜呜,可怜啊。”满堂人听了老丐此话,都忍不住笑起来,却无人将其当真。杜林丰也笑老丐的话天真,可仔细想来,真还不好说他这个理。
公子问明张大可行程,都是前往国都安邑的,于是约好,一起上路。张大可出了大堂,只见外面也布满护卫。张大可知道公子显贵异常,自己是攀上高枝了。他将那分欣喜藏在心里,脸上神色如常。
第二天,镖队与公子一同上路。公子一百多骑,个个鲜衣怒马,镖队中人看着俱皆羡慕不已。公子与张大可并排一起,一路攀谈。镖队中人大都步行,行走速度不快,公子一行人耐心相随。老丐疯疯癫癫,看着公子护卫的高头大马,嘴里口水直流,拉住葛鲜仁衣袖,垂涎道:“这个我没有,道爷能否帮我周转过来。”葛鲜仁善哉一声,手上用力,甩脱老丐手爪,然后拍拍衣袖,却见上面已经沾上五只爪印,不由皱起眉头,远远躲过一边。
阿罗见老丐疯癫,有意戏耍,指着张大可鼓鼓的荷包和公子身上的稀世玉佩道:“老头,看到那两人身上东西没有,那才是真正好玩意,单那玉佩就不知可以换多少大马了。要不要大爷帮你周转过来。”老丐乐得直跳,一个劲高呼要,全都要。
二人说话声音甚响,公子一字字听在耳里,神情甚是不快。一个护卫策马奔到身前,大声警告二人闭嘴。老丐瑟缩躲到阿罗身后。阿罗长长打一个哈欠,然后以更加响亮声音说道:“怎么,不闭嘴就打架吗?”话刚出口,十几个护卫奔过来,将他围在中心。阿罗兴奋得摩拳擦掌。杜林丰急忙闯进,将他止住。公子这时发一声令,护卫们一起退下。
老丐不明所以,愣愣道:“怎么,不周转下去了。”葛鲜仁恼老丐弄脏衣袖,在镖车那头冷冷道:“你这老丐命里和钱终是无缘,还是自己老实把穷苦咽下去吧。别老想着周转人家富贵。”老丐听了此话,嚎啕大哭道:“没天理啊。凭什么人家吃香喝辣,老汉我却挨饿受冻。”葛鲜仁翻翻白眼,讥嘲道:“你要有本事,自然吃香喝辣。没有本事,就老实挨饿受冻。”老丐不服道:“我看你也没多大本事,为何也吃香喝辣。哦,是喽,我家乡那有个骗子,和你一般模样,一样吃香喝辣。你和他该是同行,所以有他那本事吃香喝辣。”
一行人听了老丐这话,无不掩嘴偷笑,就连那公子也忍俊不禁,心里不再恼这老丐。葛鲜仁气得直吹胡子,气急败坏道:“臭要饭的,就知道胡说八道。道爷本事通天彻地,说出来吓都吓死你。”老丐恍然大悟道:“我老家那个骗子,一着急,说出来,也是这话。原来你们都是一样有本事的。就我老丐没本事。”说到这里,老丐忍不住呜呜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就我没本事,我该怎么活啊。”葛鲜仁给老丐这话噎住,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杜林丰见老丐哭得伤心,忍不住安慰道:“老丈不必伤心。咱们粗茶淡饭不也一样填饱肚子,粗布衣袍一样暖得了身子。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日子过得不是一样舒心。”老丐叫苦道:“可我连粗茶淡饭都捞不着,如何能不伤心。”杜林丰顿了顿,接着道:“老丈不必过虑,你的生计我自会安排。吃香喝辣未必能有,总之是让老丈吃饱穿暖了。”老丐听得喜笑颜开,问道:“大爷是要给我养老的了?”杜林丰郑重点点头。
老丐仰头欢笑道:“有人给老汉养老啦!”阿罗看着心里暗骂,傻小子尽会找麻烦,捡个包袱也要拿来当宝养,真傻。
公子给老丐言行逗得直乐,忍不住插进来道:“老头,有你这逗乐本事,吃香喝辣都是绰绰有余。”老丐眼睛一亮,道:“公子此话当真!只要老丐给你讲笑话,你就给我吃香喝辣?”公子含笑点头道:“只要你跟我走,我就给你吃香喝辣。”老丐紧张地在杜林丰和公子间来回打量几回,迟疑道:“不成。我看您这贵公子还是不如这位爷靠得住。我不能为了画出来的香油饼丢了到手的馍。”
阴霾在脸上升起。公子不发一言,狠抽一下马鞭,拨转马头离开。葛鲜仁冷冷嘲讽道:“瞧瞧,这不就是穷命吗。好好吃香喝辣机会不要,偏要啃那冷馍馍。”老丐嘻嘻笑道:“香饵好吃,可有了上顿就没了下顿。就让好命的鱼儿咬去吧。老丐还想多吃几顿馍。”葛鲜仁瞪瞪眼,可老没在嘴头讨到便宜,还是止住话头,将闷气自个咽下。
老丐这时得意唱道:“咽下客,咽下客,吃苦受难咽下去,一肚闷气咽下去。”葛鲜仁翻翻白眼,远远躲到一边去了。
这时,远处一缕烟尘扬起。众人心里一紧。葛鲜仁跳上镖车,向烟尘来处张去。只见一彪军马疾驰而来。葛鲜仁高声叫道:“敌人来了,人数过千,杜公子准备战斗。”镖局人赶紧将镖车聚在一处,所有人抽出钢刀,团团护住镖车。阿罗见战斗就要来临,伸个懒腰,照例猫腰钻到车下,倒头就睡。公子一行牢牢将公子护在核心。
老丐急得原地打转,一弯腰,跟着钻到车下,抱着阿罗就往身上搂,嘴里慌张道:“不得了了,刀箭无眼,大爷您身子骨结实,替老汉挡着点。”
阿罗闻言大怒。臭老头敢拿自己当挡箭牌,这还得了。他伸手抱住乱钻老丐,顺手将他搁于自己身上,嘴里恶狠狠骂道:“臭要饭,敢拿大爷当盾牌。你给老子当盾牌还差不多。”老丐嘴里惊慌叫着不要,人却顺势舒服枕在阿罗身上,偷偷打个哈欠,脸上露出得意神色。
那一彪军马越奔越近,马蹄踏在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公子脸上神色越来越难看。杜林丰见来人势头凶猛,不待骑队驰近,手持长枪向那一彪军马冲去。袭来军马少说有一千人,哪里将这小小一人看在眼里,眨眼就将杜林丰席卷进去。
不料袭来的人马却如同浪头撞上坚岩。浪花四溅飞散,却无法撼动岩壁分毫。就这短短一刻,上百骑士摔落马下,无人驾驭的马匹四散而逃。杜林丰持枪,巍然不动。来袭军马见势不妙,拨转马头向来路转回。其中一骑遥遥冲这边喊道:“大哥好本事,能请来如此高手助阵。我倒要看看,你一个高手挡得住我数万军马吗!”说完话,一行人飞驰而去。
杜林丰听了这番话方才明白,才来的这彪军马不是劫镖的,而是针对那贵公子而来。
一场横祸让杜林丰一人化解,公子既惊又喜,急忙致谢。公子不再对杜林丰隐瞒身份,向他介绍自己来历。公子是平川太子安在风。适才来袭说话那人是安在风二弟安在雷。安在雷觊觎太子位已久,朝中党羽众多,这次公然对太子下手,朝中定然有了大变化。安在风说着话就已愁上眉梢。
说话功夫,安在风手下将坠地骑士尽数擒拿。来人都是安在雷王府中武士,安在风心情沉重之余微微安心,看来二弟还未掌握朝廷军马。
突然,安在风单膝跪在杜林丰脚下。杜林丰大惊,将他扶起。安在风欲待不起,抗不住杜林丰大力,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他抓着杜林丰双手,两眼含泪道:“恩公救我。”杜林丰推辞道:“我不过一介寻常武夫。公子帝皇贵胄,手下能人众多,哪里有我插得上手的地方。”杜林丰见是兄弟阋墙,这样事外人实在无法插手,是以推脱。
阿罗见战事平息,推开老丐,钻出车底跑过来。老丐见有热闹,也跟了来。阿罗听到安在风请求,忍不住插嘴道:“救你还不容易,只是你能给多少好处?”安在风急忙道:“裂土封侯,亦或平分天下,但如所愿。”阿罗呵呵笑道:“大哥,这个生意做得。”阿罗开口就是利,听得杜林丰直皱眉头,当即斥退他。阿罗低声嘀咕:“连别人意见都不听,哼。”老丐呵呵傻笑道:“对,不听,就是不听。”
见杜林丰无心相助,安在风放开他双手,取下所佩玉佩,双手递到老丐手上。老丐笑嘻嘻伸手接过。安在风对老丐道:“老丈大智若愚,早早看出我的香油饼靠不住,实在让人钦佩。这块玉佩乃我母后所留,随便可以换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如今赠送老丈,尽够老丈一辈子吃香喝辣。我安在风这辈子还未曾食言过,这最后一件事上也不该坏了规矩。”
杜林丰见安在风似在交代遗言,不由安慰道:“公子何必如此悲观。你二弟不是已经撤走。你速速赶往京城,将此事禀报你父皇,一切当可平息。”安在风惨然一笑道:“恩公有所不知。我父皇身子一向不好。二弟此次公然出手,想必父皇已不在人世,朝中混乱。京城北大营将军是二弟死党。二弟临走放话,要带数万兵马前来,就是调动北大营兵马。北大营距此不过百里,几个时辰就可赶到。我此番已无生理。”
说到这里,安在风转对手下大声道:“我死之后,你们将我尸身送与二弟,请他放你们一条生路。”安在风手下闻声轰然跪倒一地,涕泣道:“主公,我们跟二皇子拼了。我等绝不抛下主公苟活。”杜林丰看着安在风和手下对话,心里乱成一团麻。安在风突然拔出佩剑,对杜林丰诀别道:“恩公,我安在风无德,不能得您这等高人相助,但求来世再来请教吧。”说完话,挥剑意欲自尽。杜林丰哪能容他这么死在面前,伸手夺过长剑,无奈道:“公子何必如此。”
张大可对安在风颇为倾心,这时上前道:“杜镖头,我看这个忙,你是不帮也得帮了。咱们不知不觉搅和进此事,已然无法甩脱。二皇子如若得了天下,我们这些目睹他弑兄的人,难免要被灭口。要想安然脱身,怎么也得帮太子挫败二皇子阴谋才成。”范大同也前来相劝道:“杜镖头,不帮太子这个忙,咱们这趟镖定然走不下去。你还是帮他一把吧。”
老丐拿着玉佩把玩一阵,这时忽又还回安在风手上,歪歪嘴道:“不过就是块石头,饥不能食,寒不能衣,挂在身上沉甸甸的,多个累赘。还是还给你。”葛鲜仁看着这么块稀世宝贝,老丐居然随手还人,心里一阵肉疼:“真是个穷命的花子,这么大笔钱给丢了。你不要,给山人我岂不是好。真是副败家样!”
杜林丰默然半晌,叹气道:“既然如此,公子还请放你二弟一条生路吧。”
三六 秋雁书院
安在风乍闻此言,一愣之下,不禁又惊又喜,急忙叩谢道:“多谢恩公相助。依恩公所言,我就放二弟一条生路。”稍停一停,又接着咬牙道,“只是死罪虽免,却也不能轻饶了他的活罪。”
这是人家家事,杜林丰懒得多管,当下和安在风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处置。安邑九门提督是安在风的人,如能搬去北大营这块石头,安在风回到京城就不成问题。护卫京城的有两支人马。九门提督所掌握人马已经控制在安在风手里。御林军是京城最大一支军队,安在风名义上虽是御林军副将,可并无实际兵权。不过,好在二皇子安在雷也不曾染指御林军军权。安在风虽无京城的绝对控制力量,但较之安在雷却强上许多。
如今的问题是北大营。如果安在雷调动北大营军队,就算不击杀安在风,而是直接回师京城,一旦控制住京城,大势就完全倾向安在雷了。
与杜林丰商议一阵,安在风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避过北大营,绕路返回京城,先夺取御林军军权后再与北大营相抗。杜林丰力主直接前往北大营,擒拿安在雷和北大营将军薛明番,一举扫平二皇子势力。安在风只见杜林丰力敌千军,但仍无法尽知他之能,犹豫一阵,咬牙同意杜林丰意见,将身家性命完全押在这一注上。
杜林丰和阿罗带着安在风,三人往北大营赶去。安在风只觉眼前景物如飞往后奔,三人速度之快,奔马难及。安在风方才知道,杜林丰本事已远远不是人间力量,这时方才定下心,完全有了胜算。
三人悄无声息进了北大营,查探几下,寻到帅帐,悄悄潜入,察看动静。
帅帐里薛明番来回踱步,安在雷不住催促。薛明番一直下不了决心,安在雷急道:“皇上现在病重,已经几天没有起床,太子现下不在京城,正是我等举事之机,错过这个机会,放太子返回就再无胜算。薛将军,不要再犹豫了,发兵吧。”
薛明番迟疑道:“可一旦皇上病好,重掌御林军,我们拿不下京城,岂不是谋逆灭门之罪。”安在雷哈哈笑道:“宫里王公公传话出来,父皇此次病重,昏迷数日不醒,多半已经不治,挨不了几天。将军不必顾虑皇上身体。就算皇上天幸过了此劫,多半也是废人一个。咱们诛杀太子后,以北大营之军不难击败九门提督兵马。御林军这时群龙无首,咱们顺势夺了御林军兵权,京城就在控制之下,那时就算父皇醒来,又能如何。这是天赐良机,万万不要错过。”
帐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薛明番大步走到书案前,端起酒碗,咕嘟嘟灌下满满一碗酒,然后将碗掷到地上,狠狠说道:“干吧。”安在雷大喜。薛明番拿起令箭,大声传唤卫兵。杜林丰不再等待,鬼魅般闪入,不待帐中人看清,已将二人击倒,夺了兵符令箭。安在风这时跳进,见了帐内情形,大喜过望,对着地上的安在雷冷哼一声,再不望他一眼。安在雷和薛明番脸如死灰,只是无法明白,太子是如何突入大帐里来的。
杜林丰发令箭,将北大营将领分批传来,尽数擒拿。太子卫队几个时辰后跟着赶到,夺了北大营兵权,然后发兵,将安在雷卫队拿下。至此,北大营大局已定,杜林丰不再参与其事。太子不及相劝,带人匆匆赶回京城。杜林丰与镖队一起,随后向安邑进发。
张大可得此机缘攀上太子,心里不住暗祷,祈愿上天保佑太子。
镖队第二天下午到达安邑。
安邑城门紧闭,城头刀枪林立。城头士兵看到下面镖局旗帜,大声询问是否顺风镖局的杜镖头。得到肯定答复,城门隆隆打开。镖队进了城门,有人领着,往一处豪华府邸而去。张大可和李登科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到了地头,认出那是太子府。想来不过一夜,太子已经控制住了京城。
众人在府里好吃好喝给款待了两天,太子方才露面。太子满脸憔悴,两眼布满血丝,见了杜林丰一行,紧走几步赶上前来。
张大可和李登科乖巧跪下,叩见新皇。太子哈哈笑着扶起二人,对众人解释,皇帝现在病重,不能料理国事,现下由太子监国,却还不能算是皇帝。张大可恭维道,那也和皇帝差不多了。太子笑一笑,将众人引到大厅,与众人饮宴了个痛快。
其后数日,太子又不曾露面。张大可和李登科家在安邑,太子放二人回家料理生意,镖局一行人仍然留在太子府里。众人无事,每日在安邑街上游玩闲逛。有财、铁娃还是年轻人心性,有这样白吃白住的好玩机会,自然是要多享受了。杜林丰明白,这是太子有意延揽,所以才将众人留在府上不放。
老丐燕霞客在太子府上得油水滋润,几日里脸色就红润起来。每餐大鱼大肉,老丐犹嫌不足,每顿不知藏下多少鸡鸭大腿,得闲就拿出咀嚼。
安邑城紧张数日后,开始恢复正常。太子渐渐有闲,时时来看望众人。每次前来,太子只是领众人看看安邑风土人情,见识些风雅之士,并不曾将挽留话提起。范大同难得清闲,自也是乐不思蜀。杜林丰一人,不好将告辞话提起,将就着在太子府住了下来。
每日里,杜林丰都将玉符里的阵法细细研究,除了开头几个阵法较为简单外,其他阵法无不繁复异常。时不时,杜林丰也将一些法术的施用手法加以修改,可依然无法施展出来,只好暂时放弃。
隆冬终于过去。眼看就要开春,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光秃秃的树枝开始长出新芽,小虫子渐渐飞了出来。
这一日,天气晴和,安在风兴冲冲来寻杜林丰。秋雁书院的栗鸿儒从渊北游学归来,安在风邀杜林丰同去拜访。栗鸿儒出游前就已文名天下,此番游学渊北,专为考察渊北的治国之道。一行数年,栗鸿儒学成而归,成了平川士子中轰动一时的大事。安在风久闻栗鸿儒大名,自然要去拜访。
经过这次夺位事变,安在风大权在握,将目光转向安邦治国上来。杜林丰武功盖世,栗鸿儒有济世之才,如能将两人延揽,平川国兴旺可期。安在风存着这个心思,想将二人一起招至麾下。
范大同不过武师出身,有财、铁娃这些人也是见了书本就打瞌睡,一行人自然不愿去。杜林丰带着阿罗和葛鲜仁与安在风同往书院。老丐要长见识,见见了不起的先生,嚷嚷同去,于是也一路跟了去。
秋雁书院位于安邑郊外。时值春日,阳光和煦,众人一路行来,身上晒得暖乎乎的。安在风虽贵为太子监国,栗鸿儒也不过在书房门口迎接。书房内,四壁全是书架,上面密密摆满各种书籍。栗鸿儒请各位就坐,书童奉上香茶。书房外虽然阳光明媚,书斋内仍显阴寒。栗鸿儒穿着厚厚狐裘,靠在太师椅里,身后是如山书堆,一层层直欲压下来。燕霞客呆了不过一刻,就嫌屋内阴寒,自个跑到屋外,晒太阳去了。
寒暄两句,安在风向双方介绍各自身份。栗鸿儒听道杜林丰功夫盖世,心里好奇,询问他师承门派。杜林丰不过在战阵上习得武艺,若说师承,萧问剑勉强算得上,可萧问剑自己也谈不上什么师承,栗鸿儒问到师承,杜林丰只得含糊答复没有。栗鸿儒连叹可惜道:“壮士如此身手,想来靠的是天赋异禀。可惜没有师承修习,到头难以大成,不过落个野狐禅而已。”
葛鲜仁知晓杜林丰底细,呵呵笑着插进来道:“其实杜公子也是读书人出身,倒谈不上什么天赋异禀。”栗鸿儒闻言欣喜道:“杜壮士原来还是文武双全了。不知壮士可曾应过科举,是进士还是举人出身,主攻的是经还是史啊?”待得知杜林丰什么都不是,读的不过一些杂书,栗鸿儒心生轻视,到底不过一介粗鲁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