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淼雨这边还没说完,就听坐在主席位旁边的杨运喝了一声:“交头接耳还没完了?!”
他冲着我的,我心里清楚。
我和韩淼雨不愿惹事,赶紧把嘴闭上了。
杨胖子那边还废话不休,但阴阳怪气的意思谁都听得明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休闲冲锋衣外套,头戴一顶很低鸭舌帽的男人走进会议室。手里还抱着一个纸箱子。
“您好,请签收快递。”
原来是个快递小哥啊。
我也没注意,光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
只用余光稍稍一扫,挺高的,看不见脸,但说话声音蛮好听。
“送什么快递!谁的快递?谁让你上来的!快递都到楼下前台去!”
杨运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瞌睡来个软枕头,全往人家无辜的快递员身上发泄了过去。
“是圣温莎酒店总经理收,上面写着务必本人签收。”快递小哥解释了一下。
这下杨胖子更炸了,一听‘总经理’这三个字,就像被人拿刀片剥了鳞似的。
“总经理怎么了?总经理了不起啊!谁是总经理你找谁去啊!滚出去!”
旁边一个情商还算高的运营经理赶紧上来劝劝,把那小哥给劝出去:“你要么先门口等等,等下人就来了。”
快递员出去了以后,杨运还不解气。一张胖脸涨的老红,跟河豚似的。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简直越来越不像话,都拿公司的制度当儿戏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心里都在想什么,我杨运在这个位置上做了五年多,不是什么跳梁小丑都能抓吧我一下的!年轻人,要学的东西多着呢!真以为自己有了什么新靠山,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是不是!”
说完,杨运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咚了一下,然后看看手表。
“已经九点五十八分了,再过两分钟他再不来,就散会!就说我说的!身为管理者,连点基本的时间观念都没有,我就不信了!拿这个事儿跟总部法国佬说去,看看谁占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外传来幽幽的一声低沉男音。
“杨副总,我已经到了,只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训话结束,允许我进来。”
一时间,包括杨运在内全场震惊,一道道目光像镭社一样循着门边望过去。
就看到刚才那位快递小哥重新站回门口,双手拉开冲锋衣的外套,脱下。露出里面整洁的淡色西装衬衫,领带的花纹是很低调很正式的暗银色斜纹。袖子上精致的扣钉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十九世纪法国贵族。
抬起头,他摘掉了那顶压低的鸭舌帽,露出清爽的短发和一张棱角英挺的脸。
他就是我们的新任总经理?
年轻,乖张,剑走偏锋。
仿佛在一瞬间给公司内部官僚的诟病和陈旧的等级狠狠扇了一巴掌!
几个年轻的高管甚至都快隐忍不住看热闹的喜悦,低着头不敢笑出声。只有杨运脸上的表情呈现一种酱爆猪肝的灰败色,眼里蒙上一层又一层的阴郁。
而我的反应,更是全场最夸张——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因为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男人,会是安湛。
齐刷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吓得冷汗一凛,赶紧做了个调整裙子的小动作,灰溜溜坐下。
只听杨运冷哼一声:“安总还真是有个性啊。难不成是董事会的意思,新入职的高管也要到基层做点保洁快递的事儿来历练历练?”
“杨总,不好意思。”安湛微微一笑,径自走到杨运跟前。表面上的一个招呼,尽显后辈的礼貌与尊敬,然而他拽主席椅子的从容动作,却把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场发挥的淋漓尽致。
“管理的模式本来就是多样化的。跟大家开个小玩笑一来是让各位缓和一下气氛,二来呢,如同我以宾客身份入住圣温莎酒店一样,做管理的,自然是希望能听到一些不容易听到的真话。对吧杨总?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您老对我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意见这么大?”
杨运被安湛看得心虚,尴尬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油光光的脑门,同时撇嘴道:“现在公司是多事之秋,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安总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眼下的大麻烦。那齐菊花的家属三天两头来闹,眼看就是第三季度业绩日,我们——”
“杨总放心,我既然答应对方三天内交出满意答复,自然有办法。”
听了安湛的话,我和杨运同时惊讶。
原来,昨天晚上以总经理身份劝走齐菊花家人的,真的是安湛?!
我只觉得脸上火烫火烫的,有种被老板微服私访后看得一览无余的羞耻感。于是我连忙低下头,生怕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跟安湛对视。
不过还好,他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在我身上。
只见他双手轻轻撑了下会议桌,站起身来,朗声道:“各位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湛,英文名Anson,宾夕法尼亚大学管理硕士毕业,PHD在读。都说三十而立,敝人还差几个月,所以各位暂时不用纠结我这条立得不是很利索的左腿。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我三十岁了,腿就好了。”
一时间,在座人几乎都被安湛这句幽默不失风雅的自嘲逗笑了。
我心里杂陈无味,说老实话,我压根没想到安湛在职场上会是这样一种行事风格。
就像一杯色彩绚烂的鸡尾酒,每个层次都绽放不同的体验。
“来到圣温莎华东区入职,是接到总部CEO凯里文先生的邀请。在座各位都是比我经验丰富的前辈,希望大家多多指教。接下来我会让秘书安排一个schedule,发送到大家的邮箱。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会跟每个部门的负责人单独谈话。也便于尽快了解公司内部存在及待解决的问题,谢谢大家。没什么问题的话,散会吧。”
三分零二十七秒,这是我入职圣温莎酒店后,开过的最简短的一次会议。却不影响它成为我职场生涯里最难忘的一次经历。
很快的,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了会议室。
我本来想跟安湛说几句话的,不是因为我想巴结他,而是就这么假装不认识好像实在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我在椅子上犹豫磨叽了一小会儿,却发现跟我一样没打算马上离开的人——还有杨运。
我心说得了,别跟着掺和了,找个时间再跟安湛打招呼吧。
刚想走,就听杨运在后面喊:“小沈你也留一下。”
“哈?”我定在原地,不敢动。
这一定住,再也无可避免与安湛的眼神接触让我浑身上下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尴尬。
“杨总还有话说?”安湛倒是没有刻意在我身上盯,只把目光侧转,落在杨运脸上。
“安总,齐菊花的事儿您到底打算怎么做?别告诉我你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赔钱了事。呵呵,公司是有预算的,就算是员工因病意外过世,除了保险金之外也只能给付二十万的抚恤金作为人道。花大钱了事这种小儿科,给个实习生也能做。”
我如何看不明白杨运肚子里的这堆花花肠子?明显就是在给安湛上眼药嘛!二十万?打发要饭的呢?
虽然安湛的职位高他半级,但毕竟是新来的。杨运在这里四五年,树大根深的总有些自己的道儿。
这种时候,安湛如果够聪明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跟杨运硬碰硬的。万一最后闹到总部法国佬那里,只会让老外们觉得——你一个新来的,连副总都压制不住,将来怎么开展管理风格?
“杨总说的有道理。公司赔偿出于人道主义,但也不可能由着对方家属狮子大开口对吧。”安湛说着,眼睛始终望在杨运身上,“但有些时候,人更需要一个公平合理的说法。如果公司愿意交出直接导致冲突的责任人,严格予以惩罚。说不定对方愿意让一步呢?杨总您可以考虑一下,是否接受弃车保帅?这可是能给公司节省几十万啊。”
“你!”
杨运一听这话,脸都绿了。但我心里也是明白了,安湛此来绝不会没有做过半分准备。说不定早把杨胖子和方歌那点烂事儿给摸得门儿清了。
但不管怎么说,杨胖子能做得到这个地位,总有他的两把猪鬃毛刷子。
“是啊,安总说的也没错。这件事,归根到底就应该是公关经理沈夏来负主要责任!出事到现在已经快三天了,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安抚家属,表明态度,缓解公司的危机。还一意孤行,坚持召开品牌答谢会!”
我去你妈个杨胖子!见过颠倒黑白的,但真没见过能这么无耻到面部改色的颠倒黑白!
“杨总,你怎么能——”
“沈经理,”就在我气得恨不能上去一脚踹扁他的秃脑瓢儿之际,安湛突然抬手制止了我,“杨总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你不用狡辩。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先回去工作吧。”
我:“……”
安湛和杨运后来又谈了些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回了办公室以后,我像被人强女干过一番似的,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装兽皮。
杜晓他们都围过来,说沈姐你这是干什么啊?
“很明显那位新来的安总肯定看不上杨胖子嘛,咱们以后有好日子了!”
我苦笑:你们想多了。
他不喜欢杨运,未必就会喜欢我们。
安湛刚在对我的态度难道不是说明了一切么?职场中,只有利益和站位,没有私交和朋友……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昨晚在酒店出状况时表现出来的消极态度,让安湛对我有了些不好的印象吧。
这家伙平日待人谦和绅士,工作起来却像个怪人。
完了完了完了!
我躲到洗手间,一个电话打出去——
“千仪!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电话是打给林千仪的,她那边乱糟糟的,好像是什么活动现场。
“夏夏你又发什么神经啊,怎么了这是?”林千仪说。
我把安湛的事从头到尾跟她说了。
“千仪,何曼跟我讲,你对安湛有兴趣是不是?现在正好,他是我老板,大家有的是机会交往。你一定要快点把这个男人搞定,否则我在公司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林千仪听完就骂我说:“滚你大爷的,我以为你好心好意真把我的事儿当事儿了,搞了半天还是为了你自己!他要真是个瘸子,我看你也巴不得把我送去和亲是不是?”
“哎呦,我是那种人么?”我翻了翻自己的狼心狗肺,大言不惭地说,“千仪你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我们公司想要签个艺人做品牌代言。正好你找个机会过来,我安排你和安湛单独谈。真的真的,他日常样子和工作时完全判若两人。我相信以你的花容月貌一定可以——唉,你怎么说不通呢!要不是因为姐已经结婚了,恨不能亲自上了!”
我越说越过分,林千仪那边噗嗤一声就笑了。
“行了吧夏夏,你说我的男神现在整天跟你共事,怎么都有点别扭啊?要不拉倒吧,我放弃。”
我说别啊!你放弃什么意思啊?我都已婚了难道还能跟你抢?
“再说了,何曼还不是整天跟我老公在一起?”
林千仪顿了顿,说:“夏夏,那是你心大。”
我唉了一声,有点懵。
“千仪你啥意思啊。咱姐妹多少年交情了扯那个?你跟我讲老实话,到底对安湛有没有意思?”
林千仪沉默了几秒,低声嗯了一下。
我打了个响指,兴奋道:“这不就得了么!我跟你说的事儿你抓紧安排,等我中午去趟行政处,把安湛的履历表给你调出来。里面肯定详细又完整,说不定连他以前谈过几次恋爱都有!”
“神经。”林千仪怼我一句,“当心人家发现了告你职场性骚扰。”
“为了你,我愿意。”我说完便挂了电话,推开洗手间的门,就看到面前一堵山一样的身影高高大大地挡在那里等着我。
妈呀!安湛!
老猫去歇歇了,明儿见啊。现写的,容易么,年底这么忙。催更的小可爱都看到了,不过还是,我慢慢写,你们慢慢看。就酱。
我吓得差点逃回去,不由自主惊呼一声。
我特意跑到酒店客房这里来上洗手间,就是不想遇到同事嘛!为什么安湛会在这儿!
“你忘了我也住在这儿?”
我:“呃……”
安湛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我总有种错觉,他的眼神里仿佛有种要把我化成灰一样的咬牙切齿。
“听你刚才的意思,是想把我论斤卖了?沈经理,我怎么得罪你了?”
“我……”我双手紧张地攥拳,“您听错了,我是跟我朋友在谈论咱们品牌宣传明星的事儿。那个,就……就昨晚的林千仪,安总您……”
“你安排个时间,叫她过来详谈吧。”说完,安湛转身就走。
我愣在原地,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没等追上去再问几句细节,就见安湛突然转身回过头来:“下午准备一下,跟我一块去见齐菊花的家人。”
“啊?”
“你不敢去?”安湛眉头一挑,直接作用刺激了我的自尊心。
我站直身子,连连摇头:“没有,我没有不敢。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安湛看了我一眼,眸子好像会说话似的,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从齐菊花家租住的小平房里出来,已经快五点了。
外面是一条乱哄哄的弄堂,要走出两公里才能找到停车的地儿。
“安总,”我一瘸一拐地跟在安湛身边,“听齐阿姨老公的意思,没有八十万是不行的。如果杨总那边咬着预算不依不饶,事情要怎么解决?”
说实话,刚才的谈话并不很顺利。但有安湛在,对方的情绪和态度已经大大出乎我意料地nice不少了。
我早听说安湛以前就做过公关,也已经领略过他超一般的高情商和交流能力。
光进门那一句哥,就比我胆战心惊的一声声李先生要亲和的多。
不过以杨胖子给出的二十万来看,还是过于儿戏了。别说齐家人不能答应,就算一个有良知的旁观者,也不能接受。
“剩下的钱,我会想办法。”安湛淡淡地回答。
“安总您不会打算……”我小心翼翼地问,“自己来填……”
安湛突然停下脚步,吓得我险些撞上了他的背。
“沈经理,我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我尴尬扯了下唇角,笑笑说:“我……我开个玩笑……”
接下来,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找没趣了。
安湛在前面走,我就跟在他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
后来他又说:“腿瘸这种事,也传染么?”
我:“……”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今早烫伤了脚,八厘米的高跟鞋简直跟严刑拷打一样好么!
在办公室里坐着还凑合,我哪知道他下午会把我拽到这种地方徒步啊?
这会儿,我脚背上的水泡已经被鞋子边缘磨破。皮肉血浆和丝袜黏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似的。
安湛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脚。
我惊慌地往后站了半寸,想藏起来。没想到后面坑坑洼洼的地面直接把我绊了个跄踉。就在我以为我会摔个四仰八叉的时候,安湛突然伸出手臂,将我用力挽住。
“去买双鞋吧。”他对我说。
“啊?”我红了下脸,轻轻从他手中挣脱,坚持站稳,“不用了,就这么一会儿……我……”
“一会儿?”安湛皱了下眉,“我并没说你可以下班了。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晚……晚上?”
安湛瞄了我一眼:“公事。”
我说我知道公事,可是——
“要接孩子?”安湛问我。
我摇摇头:“不用,今晚我妈去接。”
中午那会儿徐晓峰说他今晚要应酬,让我去跟妈说一声。我想,大概是因为昨晚我们的争吵,让彼此都开始反思婚姻生活里的我行我素,愿意各自让一步吧。
想到这,我点点头说,好吧。
“只要能把齐阿姨的事尽快解决,我加班无所谓的。反正我不想让杨总看笑话。”
“不要跟你的老板抱怨其他人,这是职场大忌。”
安湛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拖进了街边一家平民品牌的运动鞋店。
里面貌似是一些过季的清仓商品,价格不算很贵。
说实话,看到那些可爱的柔软的平底鞋,我都恨不得扑上去亲它们一口。鬼知道我当初是抽了什么风要花七千块买脚底下这双如同刀片一样割肉的迪奥?
挑了双白色帆布鞋,我也顾不上它跟我这身职业装配不配了、反正天都黑了,也没人要看我。
不过在换鞋的时候,安湛倒是无意中看到了我的脚。
他问我怎么弄伤的。
我不愿多说,因为自己已经快被自己蠢哭了。
“油锅掉地了,烫了下。”
我搪塞。
“你不会做饭?”
听安湛这一句话,我恍然有种一箭穿心的绝望感。
“你……你怎么知道?”
“感觉。”
他没再说什么,径自到门口去付钱。
二百三。
我忙跟上去,说不用他,我自己买。
推脱了好一会儿,他才坚持说:“昨晚的罚款是你帮我交的,算还你。”
我无言以对。
当安湛把车子再次听到圣温莎酒店门口的时候,我有点纳闷。
“你不是说晚上还要出去办事么?怎么回……公司来了?”
“我去准备点资料。”
安湛让我下来,然后将一个门卡交给我。
“你可以先上去休息下。”
“啊?”
我愣在当下,半晌才弄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到他的房间里?
“这……”
“我的床头柜里有消炎药,你先上去自己把伤口处理下。”
安湛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明了原因后,让我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人家分明坦荡得很,是我自己不晓得胡乱想些什么的。
安湛在八楼办公楼层下去,我一个人上到十二楼套房。
他住在我们酒店的行政套间里,一室一厅,有开放式厨房。
房间是被保洁打扫过的,整洁一新,个人物品归纳得十分齐全,看得出这是一个很讲究生活质量的男人。
我像个狗仔一样,偷偷打量着里面的一角一隅,希望能给我的好姐妹林千仪分析出这个男人的一切特质。
以至于安湛过来敲门的时候,我都忘了我上来的主要目的应该是给脚伤上点药的。
他进来,我有点尴尬。
“我,我没找着药……”我胡乱搪塞。
然后安湛一边诡异地看着我,一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里面赫然摆着的一个医用包拽了出来。
“所以,你是找不着床在哪?还是找不着床头柜在哪?”
我:“……”
“你自己弄一下吧,我去烧点晚饭。”
说着,安湛把我一个人留在卧室,转身去了厨房间。
收好了药瓶纱布,我踮着脚站在落地窗前。
安湛的身影映在厨房和客厅间隔断的拉门上,幽蓝的火光和排气扇嗡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些制造出美味食物香的火焰也是可以那么温暖的。
转过头,我看着夜幕降临下霓虹闪烁的大都市。
繁华与寂寞尽收眼底。
我做酒店这一行整整三年,有时看着一个个客人穿着西装革履,拉着高效商务的旅行箱,checkin-checkout,以云端为足,以客房为家。我会为自己而庆幸,我有家,有爱,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置身这片惨白。
可是这一刻,我却突然萌生了一种,很想在酒店里住上一阵的想法。
不用跟妈妈和弟弟挤在老公房里,也不用跟公公婆婆尬然相处于同一个屋檐下——
也许,我是太渴求一种自我空间了。
“吃饭了。”
安湛过来找我的时候,我背对他,面对窗,眼睛不知道是怎么湿润的。
也不晓得他有没有看到我抬手抹泪花的那一个小动作——
但很快的,餐桌上那两盘浓汁肥厚的番茄牛腩意面,顿时勾出了我的食欲。
“你不是说,更喜欢中餐么?”我问。
“你还记得?”
我尴尬笑笑:“因为我是吃货啊。”
“意面快一些,时候不早了,吃完你该回去了。”
“啊?”我愣了一下,“你不是说,晚上还有事要办?”
安湛点了下刀叉,碰盘子的声音又轻又脆:“这不是么?请同事吃饭,不算公事?”
我:“……”
我小心翼翼卷着那些柔滑的面条,奶油浸过的口感,奇妙而难忘。番茄厚稠的果肉让我几乎不敢相信,这就跟炒蛋的食材是一毛一样的。
罗勒碎和青柠檬汁带来的层次感,像味蕾深处最调皮的精灵。
我很快便忘记了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吃相,还好没有得意忘形到舔盘子。
我问安湛:“你这么好的厨艺,是自学的?还是为了——”
“当然是自学的。”安湛随口回答,“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完成自我趋利的动机,不用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说是为了谁。
何况,一个人连自己都喂不饱,还谈什么两个人的将来?”
我沉默。
因为我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话,貌似已经被安湛给堵死了。
“你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我苦笑摇摇头,“其实我想问问你,怎么才能把意面做的这么好吃。我一直不会做饭,蛮想找机会给我老公露一手的。可是你又说,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自己不是么?我怕我说我是为了我老公而想学做饭的,被你笑话。”
安湛没有笑话我,只是一手拿着叉子,一手拄着下颌看着我。
“如果你是为了你先生,那为什么没想过早点学?”
“我……”
那一刻,我的心不由得疼乱了章法。
没错,安湛说的没错。
我之所以想要学做饭给徐晓峰,是因为——我想守住我的婚姻,我想重获爱人的心。
就如安湛所说的一样。我,还是为了我自己……
“水开下面,加盐和橄榄油,不要急着用筷子搅拌。7-8分钟后成熟,用冷水冲凉。如果你要是连火都不会开,那我真是没办法了。”
安湛似笑非笑的调侃,却还是让我由衷想说句谢谢。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帮你叫辆车?”
安湛说。
我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叫就行。那个,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安总。”
安湛送我出门的时候,我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重新站定脚步,“那个,安总我还是不太放心。你答应齐菊花家人三天后给出答复,现在杨总不依不饶,这个具体赔偿金额相差五六十万,怎么妥协呢?”
安湛只说了一句不用担心,脸上便渐渐浮现出一丝山人自有妙计的成竹在胸感。
我点点头,说声明天见,便不再多话了。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说心心已经睡了,让我放心。
“你和晓峰两个啊,也别总是一心扑在工作上。钱是赚不完的嘛。心心已经懂事了,当父母的总是让别人帮忙接送也太不像话了。”
我妈的话让我有点懵:“什么别人接送?晓峰不是说今晚让你去接的么?”
“是让我去接的啊。可我去的时候,心心已经被你朋友接到半路了,往我这儿送呢。正好遇到了。哎呦,又给买零食买玩具的,真不知道谁才是当妈的!”
我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
刚想把徐晓峰骂个祖宗十八代,却还是逼迫自己理智上头。
“妈,是谁去接的?是不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
“你朋友啊,何曼啊!”
当我妈说出何曼两个字的时候,我心里总算落定一块大石头。
同时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夏你长不长记性啊!就不能先调查清楚再冤枉人?再这样下去,徐晓峰要是真跟了刘梓涵,那也是我自己作死作的!
“知道了妈。何曼是我朋友,没事儿。”
我把电话挂了,转而拨到徐晓峰那里。
我想问问他回家了没。
可是电话还没响两声,就被人按断了!
我知道徐晓峰晚上有应酬,可能是跟客户谈项目,不方便打断?
我也没想太多,直到推门进家,看到烂醉如泥的徐晓峰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而刘梓涵就站在他身边,弯着个腰,沟都要露出来了!
在那不紧不慢地给我老公解衣服扣子呢!!!
都没啥回复所以今天就偷懒了,写得不多。我现在写哈,一会更(●—●)
看到我进来,刘梓涵就像清宫剧里那种戏精一样,动作十分夸张地往后一推。
这要是手里端着一碗下了毒的汤,绝对是紧张地摔个粉碎。
“啊!徐太太您回来了?是这样,徐总晚上喝多了,我想给你打电话又解锁不了他的手机,我……”
“是么?”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刚才打他电话,谁按掉的?”
刘梓涵涨红了脸,咬咬唇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接听来着,不小心按掉的。”
看着她这副故作无辜的样子我就反胃,可是何曼告诉我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先发招。
我笑了笑,摆了个比刘梓涵优雅多了的姿态,说:“那真是谢谢你了,刘秘书。我家老徐啊,就是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多亏了你。那你早点回去吧,剩下我来就是了。”
我看了眼地板,被徐晓峰吐得一塌糊涂,甚至连刘梓涵的裙子上貌似都有些污物。
我赶紧从包里抽出两百块:“刘秘书,拿去干洗吧。把你弄这样,真是过意不去。”
刘梓涵大概是被我的态度给弄蒙了,连连摆手往后退。
“不用不用,徐太太,真的不用客气。”
“别叫什么太太啦,叫我沈姐好了。我们家老徐也算不上什么霸道总裁,叫太太我听着别扭。”
“沈,沈姐……”
看着刘梓涵灰溜溜离去的背影,我心里不由大爽。
我想,这大概就是何曼教我的正室范儿气质?
我不知道我道行算不算深,但至少这样肯定比哭闹撕逼效果好。
但愿那个小姑娘能知难而退,不要再打徐晓峰的主意了。
我叹了口气,坐到徐晓峰身边。
我打量着他的容颜,青涩的胡茬,紧闭的双眼。
轮廓还如年少时标致,但岁月总归无情地刻上了几笔油腻。
我眼睛有点酸,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他内心的感觉,真的蛮难过……
可就在这时候,徐晓峰突然翻了个身,醉醺醺地抓住我的手,然后狠狠推开——
“滚……”他呢喃着,“我……有老婆!别碰我!我们不……不可能……”
我噗嗤一声笑了,一下子抱住了徐晓峰。
他的胸腔温暖如初,他的心跳夯实有力。
我听着,听着……
奇怪,怎么越来越快?
人在睡眠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快节奏的心跳?这明显是紧张或害怕才……
我叹了口气。
坐在徐晓峰身边,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他眼睛紧闭,眼球和眼皮却忍不住颤动。
我知道,他是醒了。
他……
是在跟我演戏?
我到二楼的洗手间去,给何曼打电话。
本来都要哭出来了,结果被何曼在电话那端给笑懵逼了。
“夏夏你傻啊。晓峰这么做,很明显是在跟你表忠心呢。他喝迷糊了只能由着刘梓涵送回家。又怕你误会,生气,于是才跟你演了这么一出戏。你要是足够聪明,就别戳穿他,知道么!”
我抽了抽鼻子,说何曼啊,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我和徐晓峰之间要这么累?夫妻两个就不能坦荡一点,诚恳一点,开诚布公一点?这样下去,你猜我,我算计你,有什么意思啊。
“你问我啊?”何曼呵呵道,“我不是已经用自身独身主义的行为来告诉你,什么男人都不如自己过来的自由舒服了么?你丫也不信啊,偏往火坑里跳不是?行了挂了,别整天神神叨叨。”
我挂了电话,下楼。
躺在沙发上的徐晓峰已经换了个姿势,脸朝里,背对我。
我估计他是怕自己摒不住,等会儿再露馅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想着过去把早上堆在旁边沙发上的那卷被子给他盖上,脚下就不由得急了两步。
然后一踩空,我直接从最后两截台阶上扭了下来。
“啊!”
“夏夏!”
徐晓峰顾不得装睡,一个箭步弹起来,浓重的酒气夹杂在关切的呼吸中——
他抱住我,我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捶着他的肩膀,我一边哭笑着,一边吼他:“你装呀!继续装啊!”
徐晓峰抱我,越抱越紧。由着我雨点般的拳头劈打过来。
他在我耳边呢喃:“夏夏,对不起……”
我佯装生气:“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又没主动勾引是吧?你只不过是喝得像个死猪一样,欲擒故纵地营造一切机会,让那个小狐狸精主动强奸你。你多无辜啊!”
“夏夏我发誓,我真的是一直在拒绝的!她是自己找了辆出租车跟过来的,你知道我喝大了什么德行,推都推不开。这好不容易吐了,才算清醒些!”
我鼓着眼睛,撇撇嘴:“那你说,我要是再晚回来一刻钟,她骑在你身上了怎么办!”
“我……”徐晓峰抓抓头,“我要是失身了,就去死!以死明志,为你保持这根**的清白!”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徐晓峰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刘梓涵,那个过没?”
我说我有洁癖。你要真那个了,我真接受不了……
徐晓峰一下子就蹦起来了:“你说哪去了!怎么可能啊!我跟你发誓,我家‘小兄弟’这辈子就认识你一个女人,从来没去别处溜达过。我……我要是撒谎,就烂掉!”
我扑到徐晓峰的怀里,跟他打闹嬉笑了一番。
那一刻的我只觉得甜蜜如斯,只觉婚姻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从没想过恶毒发誓下的一语成谶。
我只愿相信徐晓峰的胸膛依然是我的,臂膀依然是我的。我如同八爪鱼一样贴合在他身上,宁愿缠绵至死不渝。却殊不知,他如蜘蛛,早已开好了一张大网,用毒液……一点点注入我的身体。
就这样相拥着过了能有三分多钟,叮的一声,徐晓峰的口袋里传来一声微信响。
他松开手,低头看了一眼就塞回了口袋。
眼神里有种莫可名状的飘忽——
我问:“谁啊?”
“工作群。”他抬起眼睛,抱住我的肩膀,直接向我的唇吻了过来。
“哎呦,都是酒,还没洗澡呢!”
我下意识皱眉,他尴尬后退。
“是哈。我上去洗个澡。”
徐晓峰起身,大手在我头顶摩挲了一下,然后我眼睁睁就看着他——
扔下衬衫,解开皮带,然后光溜溜的,带着自己的手机进浴室!
我在原地愣了有十几秒,突然想起好像很久以前是谁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男人有没有事儿不在于你在他的手机里究竟看到了什么。而是当有一天你发现,他手机里什么都没有,一切痕迹干干净净,却总是手机不离手,连洗澡都带进去的时候,说明他的心,已经发生变化了……